有些事情有因無果,有些事情有果無因。這天早上發生的一件小事和後來發生的一件大事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了因果關係,這是齊敏正沒有料到的。
每次送到車間的圖紙,有的是齊敏正親手繪製的,有的是廠方直接交給齊敏正由他代爲執行的。這些廠方交給齊敏正的圖紙,它們的繪製者是誰沒有人知道,包括瀨川和技術員小敏一郎,都不知道圖紙源自哪裡。
這天早上小敏一郎又把一份新的圖紙送到齊敏正的案頭,他把圖紙放在齊敏正的桌子上就急匆匆走了。
圖紙裝在一個淡黃色的牛皮紙袋裡,當時齊敏正正在吃早飯,他打算吃完早飯把圖紙送到車間交給馬爾茲。但是當他吃完飯拿起圖紙準備去車間的時間,電話響了。
這時候小敏一郎回來了,他手裡又有了一份新圖紙,但那只是一份普通的圖紙,普通的標誌是它沒有被裝在牛皮紙袋裡。小敏一郎這年只有十九歲,只是一名技術員,他最大的心願是早日成爲一名工程師。所以他在很多事情上對齊敏正都是討好的態度,因爲一些技術上的事情需要齊敏正的指點和傳授,因此他總是恭恭敬敬地稱齊敏正爲老師。
小敏一郎進來的時候,看見齊敏正手裡的圖紙和正在響着的電話鈴聲便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他說:“老師,我來送這份圖紙吧。”
齊敏正也不客氣,把圖紙交給小敏一郎說:“你把他交給馬爾茲,讓他先看着,我過一會兒到車間去。”
小敏一郎不知道誰是馬爾茲,他是以戰俘的編號來辨認每一個人的,他不太懂英語,根本記不住那些戰俘的名字,所以他問齊敏正:“哪個是馬爾茲?”
齊敏正告訴他:“731號。”
小敏一郎拿上圖紙走了,並且順手關上了門,他知道齊敏正接電話最好少一些干擾,這就是小敏一郎的性格,心細,和瀨川相比,小敏一郎在日本人中算是善良的。但是很多時候在中國人和戰俘面前他也表現得十分傲氣,他當然知道自己是一個優越的日本人。
電話是加藤由美打來的,第一句話加藤就顯得不耐煩,她說:“怎麼這麼長時間才接電話?”
齊敏正也不客氣:“我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電話。”
加藤說:“你對我越來越不好,你不愛我了。”
齊敏正說:“這和愛情有什麼關係?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我總不能一天到晚坐在電話機旁等你的電話吧?”
“你總是有理。”加藤不滿地說,她並沒有真正生氣,她要齊敏正晚上和她一起吃飯,因爲這天她休息,她要親手給齊敏正做他愛吃的鯽魚壽司。
這些瑣事和後來發生的大事沒有關係。要說有點關係,也是在那件大事發生了之後纔有的,當然這是後話。
小敏一郎這天早上把圖紙交給了731號馬爾茲,他什麼都沒說,把圖紙交給馬爾茲就走了。因爲他手裡還有另一份圖紙要送到另一個車間去,況且他不會講英語,就算說些什麼也是白說。
馬爾茲當時正在調試一臺剛剛安裝好的車牀,他抓起一團棉紗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從牛皮紙袋裡拿出那份圖紙看。圖紙共兩張,如果不仔細分辨,兩張圖紙幾乎一模一樣。約瑟夫和邁克軍醫也湊過來看,他們當然不如馬爾茲會看圖紙,當兵之前,馬爾茲在美國一家一流的機械製造公司做車工,如果不是投身軍界,他會成爲一名很優秀的機械師。
圖紙一看就懂,但是馬爾茲沒能一下子看出圖紙所繪製的是什麼東西。他把兩張圖紙對照着看了好一會纔看明白,看明白之後馬爾茲的臉色就陰沉下來了。
他告訴約瑟夫和邁克,這是日本轟炸機和零式戰鬥機起落架上的齒輪圖紙,一張是左齒輪,一張是右齒輪。這兩張圖紙讓馬爾茲想起硝煙瀰漫的菲律賓戰場,烏鴉般的日本轟炸機在克雷吉多爾島和巴丹半島投下了數不清的炸彈,偷襲珍珠港和美國海軍基地,都是這些轟炸機乾的。多少美國士兵和菲律賓士兵被炸得屍骨不全,多少無辜的菲律賓平民慘遭不幸,多少戰友在他面前倒下去,一幕幕血腥的場面非常清晰地浮現在馬爾茲眼前。而現在,要他爲這些殺人的飛機生產齒輪,讓它們繼續去轟炸,轟炸自己的軍隊和盟國的軍隊,這是馬爾茲所無法容忍的。
拒絕生產這些齒輪是不可能的。就算這個車間不生產,其它車間也可以生產。讓生產出來的齒輪不合格成爲廢品也不行,因爲這會牽連到負責產品質量的齊敏正,他們不能給齊敏正惹麻煩,而且追查起責任來,馬爾茲他們這些人也難逃責任,日本人不是傻子,他們會一下子確定是戰俘們在故意搗亂。
什麼樣的萬全之計能破壞齒輪的正常生產呢?馬爾茲和邁克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什麼好主意來。
這時候齊敏正來了,他看見馬爾茲心事重重,圖紙就放在車牀上。此刻齊敏正還不知道圖紙上到底畫的是什麼,他拿起圖紙看,當即就明白了。
馬爾茲有些猶豫,他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齊敏正,他怕連累了齊敏正。但齊敏正何等聰明,他對馬爾茲說:“如果起落架上只有一個齒輪會是什麼結果呢?你想一下吧。”齊敏正拿起一張圖紙在手裡晃了晃。
馬爾茲沒能一下子弄明白齊敏正的意思,齊敏正也沒有把意思說得十分明白。直到快午飯的時候,馬爾茲才茅塞頓開,他偷偷笑了一下,把其中的一張圖紙燒掉了。
在生產這批齒輪的過程中,馬爾茲們表現得十分賣力和認真,連瀨川也覺得這些美國佬變乖了。他認爲是他手中的竹劍讓他們變乖了,至少在一個星期內,瀨川沒有打人。
按照時間要求,齒輪如期交活。質檢的時候,小敏一郎根據圖紙對齒輪進行了嚴格檢驗,檢查結果是全部合格,齒輪被裝上卡車運走了。
馬爾茲就是從這一刻起等待一場暴風雨的來臨。
五天後的上午,瀨川鐵青着一張臉來到車間,跟在他後面的是齊敏正和小敏一郎。光看瀨川的臉色,馬爾茲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瀨川氣勢洶洶地從小敏一郎手裡拿過齒輪,狠狠地扔在馬爾茲腳下說:“爲什麼只有左齒輪,沒有右齒輪?你們這些美國佬心裡怎麼想的我知道,你們存心跟日本皇軍對着幹,我提醒你們,你們中的有些人會因爲這件事受到槍斃的處罰!”
馬爾茲一臉無辜地說:“我們是按照圖紙完成生產的,我們是戰俘,怎麼敢和日本皇軍對着幹呢?”
瀨川冷笑一聲說:“圖紙在哪裡?”
馬爾茲把保存完好的圖紙交給瀨川。
瀨川從牛皮紙袋裡拿出圖紙,打開看,十分詫異地問道:“怎麼只有一張?”
馬爾茲說:“是的,一張。”
瀨川怒吼道:“不對!是兩張!兩張!”
馬爾茲說:“這個,你問小敏一郎技術員,他交給我的圖紙只有一張。”
小敏一郎馬上緊張起來,對瀨川說:“我不知道里面有幾張圖紙,我只是把紙袋交給了731。”
瀨川問道:“你是從哪裡拿到的圖紙?”
小敏一郎說:“從齊老師那裡。”
這期間,齊敏正一直在擔任翻譯,現在,輪到他和瀨川對話了。瀨川問道:“齊,是你偷走了圖紙?”
齊敏正說:“裝圖紙的紙袋我根本沒動過,裡面是什麼圖紙我根本不知道,更不知道里面是一張還是兩張,小敏把圖紙拿來以後,我根本沒動過,他又原封不動地把圖紙拿走了。”
“是這樣嗎?”瀨川問小敏一郎。
小敏一郎更加緊張了,他覺得事情重大,問題變得說不清了。他回答說:“我也是原封不動地把圖紙交給了731。”
小敏一郎緊張的神態讓瀨川十分惱火:“你說實話,這中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小敏一郎說:“那天去車間送圖紙的時候,路過休息室,有人叫我進去,我進去吸了一枝煙。”
瀨川問道:“吸菸的時候,你把圖紙放在了什麼地方?”
小敏一郎說:“放在休息室的椅子上。”
瀨川繼續問道:“吸菸的時候你有沒有離開過圖紙?”
小敏一郎不說話了。
瀨川瞪大眼睛喊道:“我在問你!”
小敏一郎低下頭:“我去了一趟廁所,回來的時候休息室裡沒人了。”
齊敏正說:“問題可能就出在這裡。”
小敏一郎嚇得眼淚都出來了:“老師,不會有問題的,你不要隨便說話呀。”
齊敏正說:“就算我不說,瀨川先生也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但是瀨川糊塗了,他覺得這是一件無頭案,小敏一郎的責任最大,好象不關馬爾茲和齊敏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