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劇院,他們彷彿進入了另一個與外界全然隔絕的時空。
兩層樓高,房頂被暗色的絨面覆蓋,上面星星點點地裝飾着大小不一的閃爍燈飾,還有布面在微光下反射出的絲絨光澤,仿若天穹,又似星辰。
牆面上也以暗色爲主,這時候劇院裡沒有正式演出,只有幾站微弱的壁燈亮着。
“真是很有藝術感的設計,在門外完全想象不出來。”陸城感嘆。
“嗯,劇院集合了古典和現代的兩方面的特點,在這座城市算是一座有歷史的建築。在現在劇院和演出日漸衰減的時代,這個叫作隱菊的劇院之所以能夠生存到現在,也正是因爲它的經典。幾乎所有來到申市進行現場演出的演員也好,劇團也好,都希望能夠在這裡表演。因爲能夠被隱菊選中的演出,本身就證明了其具有高標準的藝術價值。”
沈然洋洋灑灑做了這一連串的介紹。
陸城再次側目:“你對劇院真有了解。”
沈然歉然一笑:“就知道這麼多了。過去一個人也來看過幾場表演。”
一個人來看現場演出,這樣恬靜而單獨的娛樂活動的確像是沈然會有的習慣。
“現在我來了,你可以給我多給我介紹介紹。”陸城這麼說的時候,沈然擡頭望着他,似乎真的在考慮與他一起分享自己的這項私人活動。
“可惜現在沒有演出……”他脫口道,驀地,他停下腳步,呆呆立在那裡,一動不動,陸城想問他怎麼了,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脣間擺出噤聲的手勢:“噓,有聲音。”
陸城也停下腳步,擡頭向四周環顧,靜靜聆聽空氣中迴盪的微末聲響。
真的有聲音。
“現在沒有演出,是誰在放音樂麼?”
沈然搖搖頭,隨後擡起步子,朝劇院正中一扇高大的棕色大門跑去,厚厚的門板上包裹着皮革的紋理,是一扇隔音門。
那是劇院的主演廳,是這家劇院面積最大的一個演出廳。
演出廳的正門是關着的,當沈然試圖去開這扇大門的時候,有工作人員走過來喝止了沈然的行爲。
“現在沒有演出的,這個門不好開的。”
沈然點點頭示意他明白了。
工作人員過去確認大門關好以後,就離開了。
然而,等這名工作人員走後,沈然快速地朝大廳左側那道通往二層的樓梯走去。
他要到二樓去,去做什麼?尋找另一個演出廳,還是他發現聲音是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沈然對這聲音產生的執着,讓陸城一時摸不着頭腦,但他知道現在讓沈然停下來是不可能的,他已經漸漸習慣通過沈然的舉動去推測他此刻的想法。
他在找,陸城就跟着他找,那個聲音還沒有停止下來,他一定是在尋找聲音的來源。
二層樓的確還有不同的演出廳,每個演出廳又都有自己的門,看起來這些門都長得差不多模樣,而且都是隔音門,關得嚴實,更難聽到什麼聲音了。
這裡的聲響比剛纔在一樓的時候還要微弱。
可是沈然仍舊沒有放棄,他在一扇門接一扇門地聽,他把身體靠近門板,查看門板是否有未關嚴的細縫,同時站在那裡靜靜地聆聽,彷彿真的能夠透過厚厚皮革門板的聽到聲音的方向。
他在聽什麼呢?
忽然之間,陸城明白了過來,沈然並非具有穿透木板的聽力,但他卻有着穿透一切的情感共鳴和感知能力。
他不是在傾聽聲音,而是在傾聽別人的思緒。
就像他先前說的,他感覺到了一股很強烈的情緒。
他在試圖尋找那情緒停留的地方。
那股情緒大概和這飄渺的音樂有所關聯,所以當沈然剛剛聽到聲音的時候,他才一下子被這聲音吸引了,拼命地想要找到聲音的源頭。
就在沈然運用自己的神奇能力尋找情緒的時候,陸城則運用最原始的推理技巧尋找了起來。
聲源,肯定還是最精確的判別方法。
這個聲音即便微弱,但既然能夠被他們所聽見,就有一個發聲的方向。
在一樓的時候聽得還清楚些,有幾種可能,當時一樓的大門根本就沒有關緊,他們還沒有靠近那扇大門,就有工作人員過來打斷他們了。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聲音一直是從樓上傳出來的,可是上樓以後聲音更加微弱了……
陸城摸索着下巴上還未剃去的淺淺鬍渣。
結合整個劇院的結構考慮……
豁然間,他感覺明晰了許多,他看了看走廊上的幾扇門,指着走廊深處的方向,對沈然說道:“看看那裡面還有沒有門……”
這時候沈然恰好正往走廊深處的方向走去,他停下腳步,轉頭望着陸城,兩人對看了一秒,就都笑了。
原來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他們用不同的方法,找到了相同的答案。
上樓以後聲音更加微弱,一定是因爲聲音更加靠近一樓,至少在一樓也同樣有發出聲音,而在一樓目前他們看到的只有一扇位於中央的大門。
所以很可能是一樓的大門剛纔的確沒有關緊,但把一樓的門關上以後,二樓仍有聲音傳來。
結合劇院的結構考慮,先前沈然在與他聊天的時候就說到了一樓中央的那間演出廳是最大的演出廳。
而大型演出廳至少有一千至兩千人的容量大小,通常分爲兩到三層的觀衆席位。而這座劇院總共是兩層樓的結構,所以演出廳內應該也是分爲兩層。
也就是說,那個聲音很可能就是從這間最大的演出廳裡傳出,並且位於二樓的那扇門並沒有關嚴。至於二樓的其他幾個小演出廳都只佔有一層的層高,並且面積較小。
正是因爲這樣,才導致一樓聽到的聲音更大,而二樓聲音更爲微弱的現象。
也就是說剛纔陸城想到的兩種可能同時存在,一樓某扇門在一開始並未關緊,二樓有側門開着,而它們恰好都屬於同一演出廳的門,所以才從上下兩個方向都飄出了聲響。
沈然則是運用他的感覺,確定了聲音的方向。
當他們一推開走廊最深處的那扇側門時,悠揚的音樂撲面而來。
彷彿一下子扭開了立體環繞的音響,原本飄渺的旋律瞬間就灌入了耳際,直入心脾,令人心馳。
真好聽。現場的感覺果然很不一樣啊。陸城不由感慨。
現在,他們能夠確定,這不是那臺機器播放的錄音,而是真真實實的演奏者在表演。
但是顯然,這並不是一個正式的演出或者是彩排,因爲聲音僅僅源自一位演奏者的表演。
那是一個小提琴手獨奏的樂曲,表演者站在一樓舞臺的前端,隨性的演奏着,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有兩個人進入了這個空曠的演出廳。
有誰可以獨自在這裡演奏呢?
這並非是正式的演出,他是在這裡練習麼?有誰可以在這裡練習?
這位演奏者戴着一頂黑色的帽子,身上也穿着全黑的呢子大衣,帽沿遮擋了他的面部,一時分辨不出他是誰來。
不過這種專業的表演者,就算告訴陸城是誰,他也辨認不出來。陸城這麼想着。
“他是誰?”陸城脫口而出地問。
沈然似乎完全被這音樂吸引了,過了數秒,才緩緩迴應道“我對古典音樂的瞭解也不多,不過他的樣子,我好像的確在哪兒看見過。”
樣子?他遮得這樣嚴實,怎麼能認出他的樣子來?
除非能走到前排的位置去,從正面好好地打量一番。
現在聲音的源頭找到了,陸城不知道沈然下一步還想做什麼。
如果沈然想要進一步確認演奏者是誰,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了吧,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不便之處,直接上前去攀談也是可以的吧,畢竟整個大廳除了他們也沒有別的觀衆。
陸城正想這麼提議,沈然卻就近尋了最後一排的某個位置,坐了下去,他還轉頭示意陸城也在他旁邊坐下。
難道他真的就是來聽音樂的?
這麼空曠的會場,陸城感覺不好就挨着沈然旁邊的位置擠着,於是兩人隔着一個空位置,就這樣坐了下來。
雖然現在的時間是下午,還是白天,但是會場內因爲沒有正式演出和觀衆,場地兩邊的燈光僅開了幾盞,舞臺的周圍也只打開邊角的白色照明燈而已。
投射在表演者的身上,只能朦朧地映照出他的輪廓。
場地幽暗,四周無人,完全是一個獨立隔絕的空間。
沈然好像完全放棄了辨認出他的努力,只是靜靜的聽着,甚至一度閉上眼睛,以便讓自己的感受更加純粹。
似乎在這個時候,傾聽能夠觀看更好地分辨臺下那人的形貌。
陸城也覺得這旋律動人宛轉,富有感情,幾處轉折和華彩連他這個門外漢也聽得出難度和絕妙。
但也僅止於此了,他對於音樂的鑑賞能力,還沒有讓他深刻地陶醉在其中。
他看了一會兒臺上人的演奏,便轉頭去看沈然。
不知是因爲音樂的環繞,還是光線的映襯,沈然閉着眼傾聽的側臉讓他有些挪不開眼。
沈然的表情也隨着音樂聲細微地變化着,現在的他眉梢微蹙,不知是否憂傷。
忽然,他的眉間猝然緊皺,明顯的不安和難受在他臉上顯現。
“怎麼了?”
就在下一秒,他睜開了眼睛,臺上的音樂也在同一時間戛然而止。
連陸城都聽出旋律的突兀,怎麼就這麼結尾了?
從他們進來到坐下聆聽,總共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分鐘的時間。
而演奏者突然停止了音樂,並且快速將手上的提琴裝進那支放在舞臺旁邊的琴盒裡,然後提着琴盒就從一樓側門離開了。
“怎麼了?是他發現我們了?”
沈然仍舊皺着眉頭,有些焦躁地道:“應該不是……他投入在自己的音樂裡,但我還沒有完全地解讀……”
想要從一個人的音樂裡解讀出這個人的想法,或者情緒,這在陸城看來簡直是比人類極限還要難的挑戰,沒有人能夠確知一段音樂在講什麼,我們聽見的也只是自己對於音樂的理解而已。
“不要緊的吧。”陸城想讓沈然放鬆下來,如果他這樣做是爲了訓練自己的感知能力的話,陸城覺得不必太過嚴苛。
“不……很重要。我覺得,他可能想要……”
沈然還未說完,就從側門走進了一個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員來,他看到觀衆席上的陸城和沈然立即不悅道:“你們是誰,怎麼進來的,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