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己在夢中見到的父親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僅僅是一個幻影呢?
沈然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地跳着。
難道自己這麼久以來的追尋又是一場空麼?沈然自問。
如果真的是研究所的人對他做了什麼實驗,以至於他產生了什麼幻覺,見到了父親……
他的雙手緊緊攥着,盡力使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
冷靜。現在,許光遠只是說這件事可能和研究所的人有關,究竟是如何還未有定論。
他有些慌亂,害怕落空的感覺,長久以來對於父親的執着,他不願所有希望在這一刻全都破滅。
不知道怎麼的,這個時候,他腦中出現了陸城的形象。
想象着他的模樣,沈然在短時間內緩緩地鎮定了下來。
似乎除了父親之外,陸城也能夠帶給自己一種穩定的感覺……沈然在心裡對自己說。
鎮定下來的沈然,仔細在腦中重新梳理了一下所有最近他得到的線索。
包括他自己在陸城的協助下查到的東西,還有許光遠告訴他的這些。
對比起來,自己查到的東西也不算少。
雖然都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幾個作案者之間相互有關聯,但他的確相信自己的直覺和推測,至少那個羣號曾經真實地存在於網絡中,值得他繼續調查下去。
而且這幾個作案者的夢境和意識世界似乎和自己也些關聯,如果他們幾人的夢境裡都儲存着相同的事情,那是不是能夠大大地增加夢境的真實性呢?
總的來說,沈然覺得自己在警局的調查不能就此推翻,而許光遠提出的說法的確更爲實際一些。
“我現在不能確定究竟是誰調取過你的資料,又對你做了什麼,我唯一能確定的是,我會順着這條線索幫你查下去。”許光遠的目光柔和,話語中的意思卻更進了一步。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讓沈然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
在許光遠看來,沈然之所以戀戀不捨這份臨時性的顧問工作,主要是因爲他想利用警局的便利來查當年的這件事。
他能幫助沈然的地方也很有限,就算他能託人找到當事警察的關係,但說到底找警察是陸城也能做的事。
可是他現在找到的這條新線索,可就只能靠他許光遠了。
或者再直接一點,沈然回來就職,他們就可以像過去一樣,一起工作,一起調查了。
何樂而不爲呢?
在許光遠看來,這一次他已經拿出了最有力的說服利器,總不會需要三顧茅廬了。
透過許光遠鼻樑上那層薄薄的鏡片,沈然可以看得出許光遠熱切而自信的眼神。
然而,沈然在表示了感謝之後,又將自己最初要說的那句話,完整地說了出來。
“謝謝。我現在……不打算考慮辭掉警局的顧問工作。”
許光遠的眼神裡透露出掩飾不住的變化。
明顯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不解。
終於,許光遠直接地問他道:“是因爲陸城嗎?”
沈然與他對視着,聽到這個名字,瞳孔瞬間放大了一秒。
但很快,他就扭過頭去,他再次聽見自己的心臟產生了劇烈跳動。
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有些突然,但不知爲什麼,似乎他又隱約有所預料。
許光遠遲早會問出這個問題。
這段以來,他感覺許光遠對於陸城似乎抱有些微的不滿,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過去,他們就已經存在過節。
自從他主動聯繫陸城,加入警隊開始,許光遠就力圖勸說他,暫停工作,修養身體,或者乾脆幾次來挖他的角,希望他能回去重新成爲一名研究員。
難道是因爲自己沒有與他商量,徵得他的同意就進入警隊,他覺得有些被忽略了?
不過,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就算許光遠對他有師兄的情誼,也不必如此在意吧。
沈然就這麼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許光遠也知道自己有點咄咄逼人了,他趕緊調整了自己的語氣,重新用溫和的語調說:“我是說,他一定也幫了你很多吧,你們一起相處過,或許你不願離開,也與他有關……”
他欲言又止,聲音減弱,最後就停在了那裡。
雖然極力掩飾,沈然還是能夠看出他的情緒由最初的高漲快速地跌落了下來。
他想說些什麼重新振奮許光遠的心情,但不知該說什麼。
和陸城有關嗎?
他直覺只要說出與他無關,許光遠就能高興些。
然而,這話卻像卡在了喉嚨,說不出口。
許光遠見他沉默了這麼許久,不再與他僵持。
“沒事,你再慢慢考慮吧。放心,我還會繼續追查下去的。我也會,繼續等你。”
說完最後這句,許光遠就起身從沙發上站起,朝門外走去。
最後簡單地道別了一句,他就開門走了。
“已經走了,”沈然這時才恍恍惚惚意識到許光遠已經走遠了,是帶着不悅的情緒走的。
許光遠走下樓,坐進自己開來的車子。就這麼坐着,許久沒有發動引擎。
他知道今天自己有些失態了,過去他從來沒有用這種態度面對過沈然。
和沈然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
那是剋制不住的着急,失控,還有一點妒忌。
他過去從來沒有過這種焦慮,無論是在認識沈然不久的時候,還是後來沈然已經離開了研究所的時候。
因爲他總覺得,沈然的性格本身就已經屏蔽了身邊的大多數人,他幾乎讓自己處於了真空之中,就算偶爾有說得來的同事,那也是表面的來往。
許光遠一直自信自己是最靠近沈然的人了。
他是唯一一個可以與沈然保持長期友誼,並且能聊心事的朋友。
還有誰會比他更瞭解沈然呢?
帶着這種絕對的心理優勢,許光遠一直沒有深入地思考過自己和沈然的關係。
所以當陸城出現,沈然原本生人勿進的體質慢慢發生變化的時候,許光遠纔開始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意識到他和沈然的關係,未必是沈然身邊唯一緊密的關係。
意識到在自己的心裡,他希望沈然能夠只信任他,只依賴他,不願與其他人分享這樣的關係,更不願有人會取代他,成爲能夠緊靠沈然的那個人。
在這個過程中,焦慮的感覺慢慢浮現出來,一開始他並未想要採取任何行動,或者想有任何改變。
因爲他清楚地知道,沈然在實驗事故之後,就比過去更加與人疏離了,他不會讓別人靠近自己,也不會主動去接觸別人。
這對於沈然本人而言,絕對是一個負面的事情。但許光遠不可否認的是,這給他的心裡加上了一層安全的保險栓。
他一度覺得他與沈然的關係會一直這麼穩定而不變地持續下去。
因爲這個後遺症不僅阻斷了沈然與其他人的身體接觸,也讓他在心理上與其他人保持了距離。
至於以後,他沒有細想過。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很想碰一碰沈然,但是沈然連自己也會拒絕,就連上一次他暈倒,醒來的以後也不願讓許光遠上前扶他。
他一直恪守自己的身體界限。
就這麼一直保持距離,許光遠也沒有着急慌張過,因爲說到底,如果最後誰能幫助沈然擺脫這個問題,那還是得靠自己吧。許光遠這麼相信着。
沈然的問題來源於實驗的後遺症,而許光遠現在就是研究項目的負責人,所以他深信唯一能夠幫到沈然的人就是自己。
他一直在推進關於實驗副作用的各項研究。相信終有一天,沈然的困擾會被新技術解決,這一天指日可待。
然而,陸城的出現卻一再動搖地他穩如泰山的掌控感。
沈然居然主動請求加入一個新的團體。
原本許光遠以爲沈然只是圖個新鮮,而且他不太擅長融入新的集體,沒想到他現在在這個臨時的職位上竟然做得心甘情願,一段時間過去了熱情也絲毫不減。
更加讓他不安的是,就他肉眼所見,已經看過陸城與沈然不止一次的肢體碰觸了。
在上一個沈然參與審訊的案子裡,也就是審訊李銘宇的時候,當他從研究所趕到警局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陸城伸手準備觸碰沈然。
雖然不知道陸城想幹什麼,但許光遠慶幸自己當時及時地推開了審訊室的大門,這纔打斷了陸城的動作。
再後來的一次,陸城則光明正大地抱起了沈然,那是在沈然昏迷的時候,陸城就像護犢子一般,不讓任何其他人的人幫忙攙扶沈然,就這麼抱着他走了一路,生怕有點閃失。
雖說當時沈然處於熟睡的狀態,並不知道有人在抱他,但許光遠的腦子裡卻不禁冒出了一個問題,如果沈然醒着,他是不是仍然會讓陸城這樣抱着他呢?
這個問題閃過他腦際的時候,彷彿帶着利刺,刺痛了他的神經。他開始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和被剝奪的感覺。
剛纔,他問沈然是否是因爲陸城纔不願離開警局。
沈然的沉默似乎還帶着茫然。
也許沈然不是不願作答,而是並不明確自己的想法和心意。
那陸城呢?
爲什麼他可以這麼自然地靠近沈然,他是不是一早就認定了沈然,步步爲營地接近他,甚至搶先一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與沈然的交情這麼多年,沒想到沈然還是一再地拒絕自己,許光遠很難相信這件事和陸城毫無關係。
縱使沈然自己不明確,但他相信陸城一定清楚的。
而且陸城已經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將沈然從他的身邊拉遠了,真是又快又準,方法老練。
他覺得自己與陸城在沈然的事情上,競爭已經變得白熱化,不能只是簡單地懷疑對方是假想敵了。
他不認爲自己哪裡比不過陸城,一定是他用了更好的辦法去接近沈然。
陸城的攻勢這樣猛烈,如果自己不想徹底被陸城取代,就得比過去更加主動,更有策略一些了。許光遠這樣想着。
而此時,被許光遠定義爲老練的陸城正躺在自家的牀上,困惑不已,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