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沒想到桑奇部落的人也會站出來反對他們進入烏拉坎的祭壇。
木之魂反饋回來的意識信息告訴他,他們是如此的堅決,爲了阻止他們進入祭壇,竟抱了必死的決心。如果此刻杜瓦或者他和司徒當中的任何一人非要進入祭壇的話,這些野人必會暴起而攻之。
原本可以利用權杖來控制野人的意識,但野人們在巫師的帶領下統一了精神,摒除了所有的雜念,建立了一個依託於他們自身的精神力場。
木之魂可以接收到他們的意識信息,也能把青木的意識傳達過去,精神的通道依然通暢,但青木知道他暫時已經無法控制他們了。他們能夠清楚地分辨出哪些是他們自己的意識,哪些是他這個“神”的。
“你不是真神!”
“真神不會違背誓言!”
“你是惡魔僞裝的假神!”
……
這樣的意識片段不停地涌來。
青木揮了揮木之魂,心裡卻很清楚,此刻的野人們是真正獨立的,不受任何人或神的制約的。雖然他們受到了羣體意識的限制,變成了一個對個體來說毫無自由的整體,但他們的確自由了。
用束縛去解脫束縛,就像一把筷子,爲了不被折斷而把自己捆綁在一起;或者像一隻蠶,唯有作繭自縛,才能羽化重生!
這難道就是自由的真正代價?
青木開始疑惑。這裡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些人爲什麼要反抗,爲什麼他們之前從來沒有展示過這種羣體的力量,是什麼促使他們在此刻突然完成了難度極高的羣體意志的統一?
假如人類的意識也是受到操控的——上帝躲在雲層之上,揮動手裡的精神權杖,而人類卻毫無所覺,以爲所有的思想都是自己產生的……
青木現在覺得事兒很可能是真的,就像自己忽然成了桑奇部落的神一樣。
既然這些野人可以通過羣體意識自建精神力場,通過建立一種桎梏的方式來斬斷精神枷鎖,反抗神的統治,那麼人類是不是也可以?
羣體意識,羣體夢……青木想起了北野真武,那個能創造羣體夢從而影響戰爭的人。
他看了司徒一眼,既然他能想到,司徒也一定能想到。他看見那張俊朗的臉上的表情正在劇烈地變換着,一會兒皺起眉頭,一會兒又舒展開來會心地笑,一會兒又佈滿了愁雲。那樣子,和一向來處變不驚的司徒簡直判若兩人。
三個部落的羣體意識正在進一步統一,青木能夠感覺到,三個精神力場正在慢慢融合,很快就能形成一個以一千多人組成的大精神場。
這個精神場就像氣泡一樣越漲越大,不一會兒就把在場所有的人都包了進去。
人們忽然看不見天空和太陽了,周圍的山和樹林也不見了,只有前方的祭壇變得無比高大,每一個臺階都有一人多高,就好像大家都吃了縮小藥變成了小人一樣。
沒有天也沒有地,腳下是無盡的虛空,彷彿隨時會掉下去一樣。
愛麗絲驚叫起來:“啊——!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在哪兒?”
鮑里斯緊張地去摸槍,卻忽然發現自己身上什麼都沒有了,不但槍沒有了,連自己的手和胳膊也沒有了。他急得哇哇大叫起來。
青木說:“大家不要怕,我們現在只是在做夢而已!”
“做夢?”愛麗絲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
司徒說:“青木,你有沒有感覺到祭壇的力量?”
青木點點頭。他早就感覺到來自祭壇內部的精神力了,那裡彷彿有一絲不同於島上固有精神力場的力量,在支撐這些野人。剛纔他還在懷疑,爲什麼羣體夢那麼難實現,這些部落說開始就能開始,現在他明白了,他們一定用了什麼方法和祭壇內部建立了某種聯繫。
現在的精神對抗就變成了祭壇內部的精神力量和這裡固有的精神力量的對抗,而他們三個人對抗的則是三個部落一千多人的羣體意志。
“這樣對抗下去不是辦法。”青木說,“會兩敗俱傷的。”
司徒猶豫了一下,說:“我們這裡還有佩特魯手上的半支火之魂可以用,加上蘇教授的精神力和其他人的熱武器……”
青木知道,司徒的意思是,只要他們能夠豁開一個口子,就能破掉這個羣體夢境。但一旦動用了熱武器,隨之而來的必然是一場殺戮,這也正是司徒猶豫的原因。
杜瓦說:“還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況且我們並不能肯定我們所做的就是對的。”
司徒嘆了口氣說:“那好吧,我們三人一起發力,退出這個夢境。”
他的話說完,身體便化作了一座山,巍巍峨峨地聳立着,又綿延開去,好像有人在一張空白的畫紙上畫潑墨山水畫,讓原本虛無的世界瞬間有了踏實的感覺。
杜瓦雙手合十,嘴裡念着什麼,便平地裡捲起一陣風。風吹來了雲,祥雲道道,忽然便有了天,天上佛光普照。
青木搖身一變,成了山間的一棵樹。樹越長越高,紮根於地,連通了天。枝葉在天空伸展,一會兒便撐開了天。
有了天,有了地,有了山,有了樹,有了風,有了雲……,陽光透過樹葉撒在人身上,一切似乎都恢復了正常。
蘇蕙蘭知道這依然是個夢。
忽然間狂風大作,吹得大樹倒向了一旁,樹根迅速地順着風的方向蔓延,就好像有無數條巨蛇在山間爬行。隨着根系的移動,整棵樹竟然也在移動。
天又暗了下來,這一回不是虛無,而是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了。
蘇蕙蘭大叫道:“佩特魯,用你的火之魂點起火焰引路,我們衝出去!”
佩特魯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紅色的鬍子抖了抖,忽然就變成了火焰,熊熊地燒起來,不一會兒就圍住了他的身軀。他在火裡大聲問:
“往哪兒走?”
“跟着青木走!”狂風的呼嘯裡傳來蘇蕙蘭的聲音。
佩特魯看見一些比火車還要粗壯的樹根在山間扭動,一會兒鑽入地下,一會兒又鑽出來。他呼一下衝過去,經過拉里夫人身旁的時候一把將夫人抱起來,去追趕蜿蜒爬行的樹根。
拉里夫人只看到一團火衝過來,裹挾着她飛了起來。奇怪的是,她並不感覺到灼熱,反而有種溫暖和踏實的感覺。
火光照亮了路,人們開始在狂風驟雨的黑夜裡奔跑,不知哪個方向,隱約傳來野人的吟唱,嘰嘰呱呱的,像夏天夜晚的蛙鳴。
大樹的樹冠上突然飛出一隻黑色的大鳥,呱一聲叫,滿世界的蛙鳴聲便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