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豪和鄧肯騎着馬,跟在一隊得意洋洋的擒龍團騎兵身後,邊走邊張望四周。
夏初的陽光在這亞熱帶的半島上已經有些灼人,尤其是穿上甲冑時,鋼製的甲片摸上去曬得發燙。
爲了區別於所跟隨部隊的參戰人員,保護自己免受交戰各方的傷害,軍事觀察員必須穿上本軍的制服。同時,這個職位本身帶有禮儀武官的性質,也需要穿戴得整整齊齊,以展示軍人之風範,展顯本軍之威儀。
幸好猛虎軍團的着裝對各季節、各地區的氣候都有所考慮,兩人戴上斗篷,罩上披風,遮擋住了陽光,人也舒服多了。
無論甲冑還是斗篷,皆是猛虎軍團的金色。兩名年輕的將領,全身金色戎裝,頭盔、甲冑、斗篷、披風上都飾有猛虎圖樣,在一片醬紫色的擒龍傭兵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奪目。
到達擒龍傭兵團後,戰事進展的迅速,完全超乎了兩位小將的想像,也與丹西等人的判斷大相逕庭。
一串接一串的勝利,直叫人目不暇接,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商都聯盟就以犁鋌掃穴之勢接連突破對手的三道防線,攻佔了廣袤的土地,殲滅了超過半數的敵軍,大批城鎮不戰而降,蒐羅的戰利品不計其數。
兩盟這次都派出了規模空前的傭兵部隊參戰,其總兵力大致相當,都是二十餘萬,商都聯盟雖然zhan有優勢,但也相當微弱,可形勢卻如此出人意料,令兩位小將迷惑不已。
不過,他倆的疑問無法得到解答,就連撒龍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這麼大的勝利,如此多的戰利品,老團長也是首次遇到,喜悅感和滿足感大大沖淡了憂慮和疑心。
四月末和五月上旬,商都聯盟傲慢地連續拒絕了海港同盟的數次求和。各路傭兵繼續挺進,直插海港同盟的政治、經濟中心,同盟大議會駐地──薩格爾,要粉碎一切防衛力量,把這座中部大陸最大最富的商都,這顆舉世聞名的水上明珠攬入懷中。
海港同盟的防禦圈越擠越小,越收越緊,從最開始的兩方大軍於漫長的邊境線上平行對峙,發展到一方把另一方壓縮到半島的最南端,一片以薩格爾城爲核心的狹小地區。
兩盟半島大致呈一個尖盾狀的不規則三角形,薩格爾位於其最南端。海港同盟的五萬殘軍駐守着這座城市及周邊的郊野,形成一個環形防禦圈。
防禦圈外所有的領土悉數淪喪,人數將近四倍的商都聯盟軍隊,將這個最後的據點團團圍住。
陸路交通已經被完全隔絕,海路則尚未卡斷,相較於一敗塗地的陸軍而言,水軍的處境要稍好一點。兩盟水師的損失同樣慘重,各只剩二十來艘戰船,不及開戰前的五分之一。
爲保持同外界的最後一條聯絡線,海港同盟的水軍也只能龜縮在港口附近區域遊弋,小心地衛護着航路。在海上防禦圈的外緣,商都聯盟水師小心翼翼地與敵人保持一定距離對峙。
應該說,在水面上,雙方還是勢均力敵的,但陸地上的絕對優勢,使得除薩格爾之外的所有港口都落入了商都聯盟的手中,令其在補給、修理等方面遠遠超越對手,海港同盟水師只能在自己最後的基地外圍防守,護住最後的生命線。
很明顯,海軍只能起輔助作用,商都聯盟最後的攻勢將主要在地面上展開。
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奢華優裕的生活方式,薩格爾人早就不記得什麼是戰爭了。
長期以來,人口的不斷增多和麪積的不斷擴大,城區範圍早已突破了立城時矗立的城牆,以此爲中心向各個方向拓展,故而真正有效的城牆,其實只圍住了內城的少部分地段。
因爲漫長的和平生活,沒有哪屆議會願意把收到的稅款用於修築城牆這種無意義的工程建設上,故而城牆年久失修,藤蔓爬繞,蟻穴孳生,只是出於市政美觀和防止事故方面的考慮,纔會偶爾撥些款子修繕一下,以免崩塌。
在大城區外緣就更簡單了,只有一堵單牆圍住,作爲城鄉的分界線。這種局勢,對進攻方非常有利。
不過,因爲連續求和不成,海港同盟也真正感覺到了危機。
過去,人們只是從一個遙遠的旁觀者角度欣賞戰爭,品評戰爭,給自己無聊的生活增些樂趣,給豐盛的酒宴添些開胃的佐料,即便是兩盟開戰,本方要派軍參戰,那也是傭兵們的事情,最不濟打敗了,多付些稅款把被佔地的同盟城市贖回來罷了。
可現在不同了,戰爭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旁,站在教堂的高塔上就能望見遠處如潮水般涌動的盔甲和兵器,城內到處是從盟城逃難來的人羣,躺在擔架上的受傷傭兵被擡着在大街上穿梭來往。
海港同盟的高層也意識到,這次戰爭和第一次兩盟之戰相似,已經超出了原先意義上的傭兵之戰,而決定着海港同盟的生死存亡。
颶風等傭兵團也意識到,此戰若敗,不僅過去積累的一切財富都會成爲對手的戰利品,幾大著名的傭兵團也將遭到除名的厄運,杜米特雷等人更將以末代團長的名字成爲史冊上永遠的笑柄。
薩格爾多年來破天荒第一次進行全城動員,在市民中徵集民軍參戰,各傭兵團大把大把地揮金撒銀,命令殘軍加緊修築防禦工事,準備死戰到底。
他們的對手,商都聯盟卻是另一番景象。面對前所未有,空前絕後的勝利,商都聯盟從政客到普通商人,從將軍到士兵,都有些忘乎所以,盲目樂觀的情緒像風一般在前線和後方擴散。
商都聯盟被大勝的喜悅所激勵,被海量的財富所吸引,各城的議會都喊出了“對宿敵最後一戰”的口號,不斷從本就兵力薄弱的後方增派援軍,加緊備戰工作,預備發動最後的致命一擊。
商都聯盟的商人們樂壞了。他們不僅因少了一個強勁的商場對手而營業額大增,還紛紛抓住機會,進入敵盟的城市,有的人跟隨傭兵賣贓物,有的人廉價收購土地、商鋪和貨物,甚至有財大氣粗的闊商出價購買城市,接管其中的一切。
在這熙熙攘攘的南下發戰爭財的大潮中,只有少數人逆流而動。佩蒂奧、西蒙、摩那提、巴夫特等人都把能變現的財產儘量變現,能收回的帳款悉數收回,遣散大部分僕役,只留下必要的幾個保留據點,帶着所有錢款和骨幹員工轉往巨木堡……
海港同盟曾想故伎重演,施展外交手段,花巨大代價,請其他國家出兵干涉。
說實在的,他們允諾的天文數字般的價錢,連丹西都忍不住垂涎欲滴。可是,丹西、狄龍等有能力參戰的人,無法飛過來作戰,而接壤的塞爾和詹魯兩國,儘管非常缺錢,卻又根本不敢伸手去接這筆燙手的鉅款。
海港同盟的使者在兩國的朝廷裡穿梭,告訴他們商都聯盟的後方非常空虛,只要十萬部隊就能一舉碾平,向他們承諾,事成之後支付的款項,不僅足以彌補上次戰敗付給猛虎自治領的賠款,而且還有富餘。
可是,蓋亞和習博卡二世貪婪地盯着眼前的鉅額財富,最後卻只有長吁短嘆地搖頭。
去年戰敗之後,兩國元氣大傷,內外交困,身邊還躺着一頭隨時可能食人的猛虎,丹西平定了北部邊疆後,更把猛虎軍團全部集結於中央郡整訓,此刻,守住國境還嫌吃力,他們又怎敢分散兵力,抽調人馬去兩盟半島?!
海港同盟的唯一外交成果,是教皇費文、猛虎自治領以及幾乎所有的中央走廊國家同時發表外交聲明,呼籲兩盟立刻停戰議和。當然,各國的措辭都比較曖mei,鑑於目前的戰爭態勢,商都聯盟很有可能完全消滅對手,接管一切,各國也不敢輕易對其採取強硬姿態和不友好言論,畢竟將來還要跟這個大財主做買賣的。
前線、後方及周邊國家都是一派鬧哄哄的氣氛,包括猛虎自治領在內,各國都在研究兩盟半島戰局,商議商都聯盟獲勝後本國該如何應對未來形勢。
兩盟半島已經成爲了全大陸關注的焦點,不過,除極少數人外,絕大部分政客、將領都把目光侷限於小小的薩格爾環形防禦圈,沒有注意到魔鬼海域附近潛伏着的危險……
薩格爾城,海港同盟的大議會裡,一片絕望的氣氛。
本城的商人代表也好,從淪陷城市逃難來的議員也好,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驚恐,惟有大議長陸埃達亞表情漠然。
“大家剛纔聽到了幾位傭兵將領的局勢分析,現在這種情況,可以讓對手付出高昂的代價,卻阻止不了敵人前進的步伐。外援也請不動,傭兵也僱不着,最要緊的是,時間不多了,沒有哪支部隊能在幾天內趕到這裡參戰。”陸埃達亞繼續煽動着恐慌情緒。
“那就投降吧!反抗越激烈,屠殺越厲害。”
“去你媽的,那幫傢伙吃人不吐骨頭,會讓你一夜變成窮光蛋!”
“就是,你願意去睡大街,讓那些傭兵霸佔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妻女,我不攔你。可要讓我投降,沒門!”
“逃難吧!躲到海上去!”
“商船全逃了,留下的也都被颶風團徵作軍用,跟敵軍在港口外血戰,上哪找去?!”
……
“靜一靜!靜一靜!”
陸埃達亞拿着錘子狠狠敲打半天,喧譁才漸漸平息。
“大家不要慌,大議會有辦法把你們救出苦海!我們這些日子沒有白忙,經歷千辛萬苦,已經找到了一支強大的盟軍──奧圖曼團長率領的火焰傭兵團!”
那個立在陸埃達亞身旁的中年武士,早就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只是因爲戰局過於絕望,大部分人都沒有留心到他的存在。
此人中等身材,貌不驚人,身披黑色大氅,上面繡着一團紅色的烈焰,倒與陸埃達亞介紹的火焰傭兵團名實相符。
“火焰傭兵團?”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名字,讓杜米特雷不由皺起眉頭:“你們有多少人?”
“十萬。”
“十萬?!”
這個數字讓廳內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杜米特雷也不例外,這是一支足以扭轉局勢的力量啊!
“什麼時候能到?”仍有人不放心。
“三天之內。”
又是一片譁然。
“怎麼會這麼快?”杜米特雷的疑心開始變重了。
“我們受僱前往聖火國執行任務,中途遇見大議長的特使,所以就來了。”
“我證明,這是他們跟聖火國簽訂的協定,也得到了聖火國的確證。”一位陸埃達亞的手下揚着一張羊皮紙呈給議員們傳閱道:“我們也已經派出了特使,向波拉丁大將軍解釋此事。”
“你能說一下是從哪裡來……”
“當!當!當!”
杜米特雷還想發問,可是,其他很多議員也在就那份協定的問題吵吵嚷嚷,而陸埃達亞正好藉故猛敲錘子,把聲音全蓋下去。
“各位,我千辛萬苦地把這樣一批勇士從去聖火國的旅途中半道搶了過來,咱們的海港同盟有救了!不過,他們開出的價碼也非常高,要三百萬金幣!”
一如休倫所料,商人們討論價錢的時候,就會忘記許多東西。
“給吧!給吧!趕快把協定敲定下來!”一些急於保命的人生怕這十萬救兵跑掉了。
“太貴了,太貴了,最多一百萬!”一些貪婪到不惜生命的人喊道。
“別碰上騙子,打贏後才付款!”一些謹慎的人叫起來。
“當!當!當!”連聲響起,陸埃達亞又藉機猛敲桌子:“奧圖曼說了,三百萬金幣,一分也不能少,但爲表示誠意,錢款可以在戰後支付!議員們,投票吧!要命還是要錢,由你們自己決定!”
“投票!”
“投票!投票!”
……
議員們紛紛涌向票箱。
杜米特雷頹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有很多疑問得不到解答,可傭兵只是戰爭顧問,沒有政治決策權,屢戰屢敗的他,也已經威信掃地。目前這種戰爭局勢,如今這樣的會議場面,已絕非他所能控制的了……
陸埃達亞依然是一臉的漠然。隱身在帷幔後的休倫,嘴角撇出一絲輕蔑的冷笑……
巨木堡一間寬敞的學堂裡,酒鬼軍師正給一夥聽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子們上課。
“身邊的朋友,決定了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有的君主被工匠、士兵、科學家和戰略家所包圍,有的君主被詩人、學者、畫師和音樂家所包圍,這兩種生活方式都無不可,但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被嬪妃、妖姬、侍女和太監們包圍了。被這些人包圍,比被敵人包圍還要可怕。知易行難,要抵制誘惑可不容易。人們總是更愛看少女的曼妙舞姿,而不是士兵的操練演習,就如*的銷量遠大於兵書戰策一樣……”
“我就喜歡看兵書。”密爾頓插嘴道:“可什麼叫*呀?”
“唔,這個麼,就是你們不能看的。”老頭兒猛一錯愣,怕那個喜歡刨根問底的密爾頓窮追不捨,趕緊轉移話題:“摩瓦,你喜歡看什麼書?”
“我不喜歡看兵書,我喜歡看聖經,上面好多神話故事。”
“聖經有什麼好看的?”瓦萊娜接茬道:“要看故事,有連環畫,上頭的故事可多啦!”
“丹虎、丹豹,你們呢?”老頭兒望向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一刻都不安生的兩個三四歲的小鬼。
“我喜歡……”小孩們歪起頭,突然眼前一亮,大叫起來:“爸爸!爸爸!”
丹西樂呵呵地在門口出現了。
小孩們不顧課堂紀律,一擁而上。
也難怪,丹西每次來學堂視察總要給大家帶點小玩意,以至於小鬼們產生了神奇的條件反射,敢於無視教師權威,敢於踐踏課堂秩序。
瓦萊娜笑嘻嘻地接過一袋糖果,摩瓦和密爾頓各得一本喜歡看的小書,丹虎、丹豹直接竄進丹西懷裡,從衣兜裡翻出幾粒玻璃彈子兒。
“你又來破壞教學了。”安多里爾苦笑道。
“放他們一天假吧!”丹西從腋下取出一卷兩盟半島的戰區形勢圖。
話音剛落,孩子們已經歡叫着衝出了室外。
“撒龍團長!”
“兩位來啦!”撒龍把目光從面前的戰場上收回來,優雅地行個軍禮。
諾豪和鄧肯下馬還禮,陪老將一同巡視戰場。
“卡馮那個混蛋,把這最難啃的骨頭交給了我們。”撒龍手指前方道:“看見前面那道山樑了嗎?攻下來後,就掌握了制高點,可以架設投石機轟砸左右防禦陣地。不過,杜米特雷也在那裡佈防了重兵,不好打呀!肯定會損失慘重。”
“能否跟您單獨談談?”出乎意料的是,平素很喜歡跟他討論戰術難題,有時甚至故意唱對臺戲的小將,這會兒對於眼前戰場絲毫沒有興趣。
“兩盟半島是一個不規則的尖盾狀,其中有一處明顯的狹地,就是從東邊的飛石渡,穿過聖傑西城,直抵西部的金沙灘,全長僅一百多公里。這是一處典型的蜂腰之地,目前兩盟半島的軍事力量頭重腳輕,前實後空,幾乎全部兵力都集中於半島南端狹小的環狀防禦圈交戰。倘若有一支大軍在此登陸,攔腰一刀,包抄後路,南北夾擊之下,兩盟的全部軍力就會徹底崩潰,被人悉數殲滅。”丹西在地圖上畫一根紅線。
“可是,也有問題。”安多里爾皺眉道:“第一,百餘公里的防線兼攻下聖傑西,需要二十萬以上的兵力,才能把口袋扎嚴實,誰有這種運輸能力?第二,飛石渡和金沙灘附近海面,暗流涌動,礁石甚多,並非理想的兩棲登陸地點,把大軍這麼登陸,實在太冒險。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們的想法建立在猜測基礎上,誰會相信?萬一猜錯了,根本沒有什麼外來勢力,撒龍豈不會埋怨我們?豈不是白白得罪朋友?”
“三桅帆船有這種運輸能力,瓦爾芹海盜的長船適於登陸,萬一錯了,讓朋友不快總比看着他送死好。”
“好吧!”安多里爾嘆口氣道:“可那兩個小將的口才,實在不怎麼樣呀!”
“撤退?!”撒龍連連搖頭:“小夥子,別嚇唬我,那股邪惡勢力在哪兒?!”
再怎麼說,撒龍也是個傭兵,即使自己不貪,也要考慮下面的弟兄們,要他在即將拿下最富裕的薩格爾之前退兵,要他放棄即將到手的如山珍寶,他又怎麼肯答應?!
“領主雖不清楚具體計劃,但請一定相信他的話。”
“我當然相信丹西領主不會打誑語,可是,作爲一個軍人,面對再大的危險,臨陣退縮也不是我的風格。相信,你們也理解這一點。”撒龍長年任軍界高職,亦熟於外交辭令。他轉個角度說話,既爲丹西保留顏面,不直言其妄語,又堅持了自己的意見。
“既然您堅持如此,我向您提個建議。”諾豪道:“丹西領主說貴軍後方非常危險,請允許我們帶五千人馬移駐飛石渡,以防萬一。”
“你們可不是參戰人員。”
根據協定,佔領薩格爾後,按出兵人數均分戰利品,故而各團都在此時儘可能地調集部隊前來作戰。撒龍也不例外,除留五千人駐守各處外,餘下四萬可作戰部隊全開到了薩格爾戰場。
現在,要他抽調戰士到後方,等於白白扔棄一大筆錢,老將當然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