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猛虎軍團的左翼,由於抵擋不住對方的狂攻,鷹斯帶着蠻族聯軍的右翼部隊,一邊潰退一邊還擊。
蠻兵顯然有所準備,雖然在突擊編隊的追殺,掃蕩編隊的全面進擊下拍馬狂奔,損失不小,但可以看得出來,對方的指揮體系並未被打亂,很大部分的蠻騎是在有意識地邊打邊退,與突擊編隊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
中路和右翼的形勢岌岌可危,而北側戰場的敵軍雖然不敢硬拚,但卻利用整體的機動優勢想拖住猛虎軍團主力,爲中央戰場和南側戰場的友軍爭取時間。
這樣的危險局面,丹西看在眼裡,卻並不絕望,相反還有些欣喜。
丹西的這種自信,不僅建立在對本方重步兵集團防禦力的信任上,更在於對手的戰略失誤。
戈勃特的戰術指揮堪稱頂尖高手,但還是有些過度自信了。
爲了把丹西牽制在大荒原上對壘,並基於對本軍實力的和自身指揮才華的信心,他接受了對方的會戰要求,而這一點卻足以致命,是無論怎麼高明的戰術指揮都無法彌補的,這種戰況也是丹西所熱切地期待着的。
倘若戈勃特一開始就憑藉自己的機動靈活,避戰爲上,丹西恐怕此時就只有乾瞪眼了,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可是,當戈勃特發現自己上當,又發現對方的弱點所在,力圖抓住空檔,反撲獲勝時,實際上就正好墜入了丹西及兩位謀士精心設計的圈套之中。
戰場上最忌諱的就是一味拚命和死要面子,特別是拿別人的命去換自己的面子。雖然戈勃特憑藉自己果斷的調度,出色的指揮,迅速贏得了戰場上的主動,讓猛虎軍團陷入極度危險之中,但實際上也令整支遊牧聯軍陷入了難以拔身的劇戰之中。
他取勝的希望在於憑藉懸殊的兵力差別,不惜代價淹沒猛虎軍團的右翼和中路,敲斷錘柄,再包住錘頭,將猛虎軍團整個圍殲吃掉。爲了這個目的,他不惜以短對長,正面強攻。
對於他來說,付出一定代價取得會戰的全面勝利,一舉達到消滅敵軍主力的目標,肯定是划算的買賣。
然而,戰略上的失誤,讓遊牧騎兵以堂堂正陣與精於此道的猛虎軍團進行陣地攻防,再出色的戰術指揮也無法彌補這一失誤。進行正規會戰,這可是來自文明世界,在各路羣雄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的猛虎軍團的拿手好戲。
※ ※ ※
“變陣旋擊!”看看戰場形勢,丹西沉聲下令。
旌旗搖動,軍號長鳴。
突擊編隊和掃蕩編隊開始止住進擊的勢頭,準備整隊轉向,朝右側旋轉,側擊蠻軍中路!
碩大的錘頭要化作三道金鉤,狠狠地向戈勃特中軍本陣的腹部扎去!
因迴旋轉向的難度不同,從外至內三道金鉤分別爲親衛縱隊重騎兵、胡瑪騎兵和厚實寬廣的掃蕩編隊。
這種迴旋側擊的戰術,乃是遠古時代西大陸戰爭之父“神威大帝”的得意戰術。
“神威大帝”素喜將優勢機動部隊放置於本軍右翼,在迅速粉碎敵軍左翼後,猛然左旋,向敵軍中央本陣突破,與其他部隊合擊敵軍中央本陣,造成在局部戰場上的壓倒性優勢,一舉擊潰敵軍,取得會戰的勝利。
憑藉這一戰術:“神威大帝”曾創下以不及對手十分之一的兵力擊敗數十萬大軍的駭人戰績,至今仍令人能望其項背,成爲大陸戰史上一項難以打破的記錄。
兵法之妙,存乎一心。前人的戰例,留下的是戰略戰術思想,而不是供後人臨摹的字帖。不分時間、地點和具體形勢的套用,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丹西顯然不是泥古之人,此次會戰,其主力集結於左翼,自然也就改變了攻擊的方向,左旋戰術變成了右旋戰術。
不僅如此,正規會戰中,進行旋擊時,必須已經擊潰敵軍側翼時方可轉向衝擊,否則自身的側翼會遭受更嚴厲的打擊,令這一戰術失效。遊牧蠻軍的右翼大軍雖然不斷後撤,但並未崩潰,仍有相當的戰鬥力。
但此刻,猛虎軍團的左翼主力部隊已經突進了數公里之遠,有足夠的迴旋空間。至於自身的側翼,丹西自有辦法彌補。
事實上,以少打多,以弱勝強的訣竅,不在於左旋還是右旋,甚至不在於任何形式上的東西。勝利的關鍵,在於創造某一時點上本方佔據局部戰場壓倒性優勢的機會。而且,這個佔據優勢的局部戰場,必須是整場戰役的決勝點,將敵軍主力部隊排除在外的決勝點!
無論你用什麼方法,無論你想什麼招,甚至包括席爾瓦那個富有創意的通過石雨隔離帶形成一個人造小戰場的怪招,只要你能想盡辦法做到這一點,勝利就順理成章,唾手可得了。
這纔是老前輩們留下的思想精髓。
錘頭要化爲金鉤,平推的直拳要變成側擊的鉤拳,狠狠地撲向包括敵酋戈勃特和全軍指揮中樞在內的遊牧聯軍中央本陣!
鷹斯正面的壓力忽然消失,深曉戰局、征戰多年的格立西首領,立刻看出了猛虎軍團的企圖!
他狂聲厲喝,帶領逃竄的右翼部隊重新返身殺回。
猛虎軍團親衛縱隊的重騎兵憑藉優勢裝甲抵禦,衛護身側兩道金鉤的安全,雖然不斷有人被箭矢射下,被狼牙棒砸落馬下,但戰士們仍以極大的毅力邊抵抗邊敵軍的反撲。
也只有他們,纔有如此精良的防護力和堅忍精神,被丹西賦予這項艱鉅的阻敵任務。
親衛縱隊的損失,丹西自然不會坐視。戰車編隊早已加快前進的步伐,飛速地開過來相助,從凱日蘭手裡接過阻擊的任務,把重甲騎兵解放出來。
位於後隊的戰車編隊,突然迅速向前挺進成爲前隊,雖然他們的進攻由於速度緩慢而並不犀利,但防守起來卻是極其堅固。千車相結,環環相扣,在三道金鉤的側翼,化成蠻族騎兵一道無法逾越的壁壘,硬生生將鷹斯的部隊與右旋攻擊部隊隔離開來。
人高馬大,兇野無比,恍如食人魔般的熊族武士,在戰車的間隙和身後防禦。他們“吧呀!吧呀!”地狂呼着,吼聲比蠻子還要野,還要刺耳難聽,手中的開山巨斧更是橫劈豎砍,衝過來的遊牧騎兵,不是攔腰砍斷,就是連人帶馬一劈兩片!
近戰有戰車和熊族武士,遠攻有投石機和弓弩車等器械。馬背上的射手雖然厲害,但專業化的弓弩部隊和先進技術製造出的武器更勝一籌。
想交流箭術,戰車編隊同樣歡迎。馬背上的蠻兵們是移動打靶高手,可這種靜態的對射,他們可就吃虧大了。石塊呼嘯着在蠻騎中砸落,轉射式弩車以極快的頻率,“噗噗”地吐射箭枝,將一張張死神的通知書飛遞給迎面衝來的草原勇士。
不要小看這戰車編隊,雖然它動起來如烏龜,可大屁股一蹲,立在那兒就成了一座撼不動的山。意欲衝破戰車防線,援助友軍的遊牧聯軍右翼集團,連續數次瘋狂的衝鋒,都被戰車編隊頂回去,沒佔到任何便宜,反而被揍的鼻青臉腫,血流如注。
在戰車編隊的屏蔽下,三道金鉤開始啓動,從側面橫切,要給位於中軍本陣的沃薩騎兵集團做個剖腹手術!
有鑑於與戈勃特的深仇大恨,有鑑於對手勇悍的名聲和雄厚的兵力,丹西特地準備了三把鋒利的鉤子,誓要保證手術的成功,讓對手嚐嚐猛虎軍團厲害!
現在的戰場形勢,猛虎軍團在左翼大舉突進數公里後突然停止了對鷹斯率領的草原三族聯軍十餘萬人的繼續追擊,由戰車編隊接手防線,頂住鷹斯退而復返的蠻族右翼的反撲。而在上千輛戰車後,突擊編隊和掃蕩編隊的騎兵卻開始集結起來,要向右側的十萬沃薩騎兵旋繞側擊,一舉擒賊擒王。
而此刻戈勃特尚陷身於中央戰場艱苦的攻堅戰中。
長着五萬根奇長鐵刺的刺蝟,可不是那麼容易能被啃得動的。
蠻兵與對方正面硬撼時雖然人數多得多,但裝甲與武器仍差了老大一截。雖然場面上他們佔盡優勢,以數倍的兵力圍攻對手,卻無法在短時間內將其優勢轉化爲勝勢。
形勢看起來對丹西頗爲有利。然而,百密一疏,即便丹西和兩位謀臣殫精竭慮地謀劃,卻仍然不免有些疏漏……
※ ※ ※
“啊!”
高樹上的兩個觀察哨發出兩聲慘叫,緊跟着就是重物仆地聲。
巴維爾將彈弓揣進懷裡。在突圍和逃竄時,他失去了自己的寶劍和弓弩。當然,他也不可能挎着長劍,背上弓弩大搖大擺地混進紅土城來。除了在靴子裡藏了把短匕首外,獨眼龍自己做了把彈弓,在口袋裡揣了幾粒鋼珠,充作防身武器。
去除掉詹魯部隊的眼線後,獨眼龍三步並作兩步,自屋檐上躍下,落到了水磨街上。
被盯梢的民宅看起來像是一間雜貨鋪,不過大門緊閉,寂然無聲。
“光鐺!”
一聲低低的脆響,貫注真氣的右掌如刀刃般鋼硬,門閂應聲而斷!
映入眼簾的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地下賭場,廳堂中陳列着幾十張牌桌和賭檯,上面擺放着輪盤等賭具。不過,今天賭場裡沒有一個賭客。大概有七八十個黑幫幫衆模樣的人正在這裡聚會。這些人大多都長着拉舍爾人特有的灰眼珠和直鼻樑,手裡的武器也相似,基本上都是銳利的鐵鏟。顯然,這是紅土城黑道中的一個異族幫派。
裡面一個身材魁梧,目光陰森的頭目,正在牛哄哄地用拉舍爾話做着演講。他精心設計的械鬥前動員,被巴維爾突如其來的破門而入所打斷。
所有的幫衆都乒呤乓啷地抄起武器,眼裡滿是警惕。
“閣下何人?!”頭目厲聲喝道。
與此同時,幾個幫衆已經提着鐵鏟氣勢洶洶地逼過來。
“想活命就揣上錢袋,在詹魯軍隊趕來之前,馬上逃生!”
一副流浪漢模樣的巴維爾,此刻雙手抱胸,挺身而立,自有一股凜然難犯的威儀,說話更是恢復了指揮千軍萬馬時的沉穩氣度,不容任何人置疑。
頭目一努嘴,兩個幫衆立刻衝出門,還有幾個人咚咚地跑上樓去。
巴維爾根本不在意抵在自己喉頭上的幾把鐵鏟,獨目夷然不懼地看着那個拉舍爾頭目。
巴維爾的報信很快得到驗證。
“主啊!耶塔帶着軍隊開過來了!”
出外和上樓探風的幫衆就屁滾尿流地竄回來,有個人的肩上還帶着一枝翎羽微微顫動的箭矢!
“分散突圍!”黑幫頭目立刻下令,所有原來聚集準備參加械鬥的黑幫成員立刻分爲五組,向各個方向分頭逃竄。
“鐵鏟幫布契諾,請問閣下大名?”黑幫頭目的態度此時也友好了許多。
“自由軍團的巴維爾。”獨眼軍團長笑着眨眨左眼:“你若不信,全城都掛着我的畫像。”
“難怪。”布契諾恍然大悟:“請跟我來!”
忍着右腿的疼痛,巴維爾跟着布契諾及二十幾個拉舍爾幫衆躥高躍低,在街巷和民宅間奔逃。
這一片區域主要是拉舍爾移民的聚居地,鐵鏟幫幫衆顯然對本地熟門熟路,在布契諾的帶領下,一夥人沿着彎彎曲曲的小巷,越牆穿宅,奪路而逃。
布契諾和手下人在自己的地盤上閉着眼睛都能找到路,而因爲巴維爾的鐵彈子喪失了高處觀望哨的詹魯軍人,根本沒法跟他們玩這種捉迷藏的遊戲。
鐵鏟幫頭目及跟隨他突圍的這二十幾個弟兄都身負不錯的功夫,碰到大股的詹魯人或土窯幫幫衆,他們就小心地避開,遇上十個以下的小股敵人,立刻上去砍殺,迅速將其消滅。布契諾手中沉重的大鐵鏟一掄下去,往往就能連皮帶肉地把人劈倒在地。
巴維爾也加入進來,他手裡那把看似打鳥的彈弓,一發兩彈,鋼珠專奔着腦門而去,捱上就深深地嵌入頭骨中!
逃亡衆人的眼中都閃過敬佩之意。
布契諾相當有心計,他帶着這夥逃亡的幫衆們七拐八扭,把圍剿的詹魯部隊引誘往西撲追後,卻又突然在幾戶住宅的暗門處轉向,悄悄地掉頭回返。
巴維爾心中暗贊,這個黑幫頭子確是膽大心細,懂得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的道理。
走回頭路的時候,一夥人就不再逞英雄了,他們巧妙地穿過詹魯追捕隊的夾縫間隙,偷偷跑回離老巢不遠處的一座廢棄的小樓房裡,透過窗縫朝老巢望去。
作爲鐵鏟幫老巢的地下賭場,已經燃起熊熊烈焰,砸爛的賭桌賭具被扔在街道上。有十幾個不幸被土窯幫幫衆或詹魯軍隊截下的弟兄們被帶了過來,一個滿臉橫肉卻身着詹魯平民裝束的大漢正在那氣勢洶洶地問話。
“耶塔!”布契諾咬着牙低聲道,話語裡是掩不住的恨意。
“耶塔是什麼人?”巴維爾悄聲問道。
布契諾輕聲地給巴維爾解釋,這個耶塔是土窯幫的大當家。
土窯幫是紅土城詹魯本族人裡的最大黑幫,幫衆有五六百人,一向在紅土城橫行霸道。不過,由拉舍爾人移民組成的鐵鏟幫,幫主布契諾卻不吃他那套,兩派之間時有毆鬥發生。
雖然鐵鏟幫幫屬於城內的異族幫派,人數也只有百餘人,但卻非常團結,打架敢於拚命,幾次爭地盤的火拚都讓土窯幫吃了大虧,耶塔也不敢再輕易去招惹他們。
前幾天,土窯幫又再次滋事,雙方約定今天在水磨街來場械鬥,根據勝負確定幾塊有爭議的街巷的歸屬,故而布契諾將全幫骨幹幫衆都召集來地下賭場,準備大幹一場,再給對方一個教訓。
誰曾想,這一回耶塔如此膽小又如此歹毒,他投靠殺回紅土城的詹魯人,並借軍隊之手來剷除異己勢力。若不是巴維爾在好奇心驅使下提前報信,恐怕紅土城內的這個狠辣的異族黑幫今天就會被人連鍋端掉了。
大概是沒問出個什麼名堂,惱羞成怒的耶塔大開殺戒,將抓到的鐵鏟幫弟兄全部宰了泄恨,然後在手下幫衆和一羣詹魯士兵的陪同下離去。
看着弟兄們喋血街頭,拉舍爾人兩眼通紅,血脈勃然,忍不住就要衝下去廝殺,幸得巴維爾和布契諾攔住,才把這些恨得牙癢癢的幫衆們制止住,沒有引發更大的悲劇。
拉舍爾人的記仇是全大陸聞名的。西大陸有句話,寧可開罪國王,也別去招惹一個拉舍爾人。雖然民間諺語免不了藝術化的誇張,此話肯定說得過頭了,但也鮮明地揭示出拉舍爾的民族特性。
作爲斯甘特人中驃悍犀利的一支,拉舍爾人是東教會的支柱之一,也是西大陸宗教戰爭中,強大的羅曼帝國戰場上的勁敵和死敵。
文明的進步發展並未令原始宗族時期形成的血態復仇傳統有絲毫的減弱。紅土城的布契諾和手下人,雖然是已經融入當地社區的移民的後輩,但血液裡的復仇因子並未因地點的轉換而有絲毫沖淡。
看着土窯幫的幫主耶塔離去,剛纔還算鎮定的布契諾也有些忍不住地抄起鐵鏟:“媽的,走!咱們也去端掉耶塔的老窩!”
不過,他剛起身就被獨眼龍按住了肩膀:“這會兒去找耶塔的晦氣,恐怕是自己去找死!”
巴維爾冷靜地勸解道:“耶塔尋不着你,肯定在老窩裡佈滿打手,設滿陷阱,甚至可能還有詹魯軍隊在外頭配合,就等着你往裡頭鑽。只怕你連他的面都見不着,就給人剁成了肉醬!”
布契諾也不是魯莽漢子,被巴維爾一番話,失卻的理智又逐步恢復了過來,只是苦楚與恨意仍在帶來噬心之痛,無法舒解。
“想成功復仇,就必須仔細籌劃。”巴維爾繼續着自己冷冰冰的話語,逐步把話題引上自己的軌道:“而且要做,就要做一票大的,不僅耶塔,助他爲虐的詹魯軍人,也要一起清算!”
“詹魯人?”布契諾深吸一口涼氣。自古以來,黑道不惹衙門。黑幫想要生存和發展,一般都不敢去惹政府和軍警武裝,反而需要努力巴結討好,這樣買賣纔有可能越做越大。
“怕了嗎?!”巴維爾左眼冷酷的目光如一枝利箭,直射進布契諾灰色眸子深處。
“殺人不過頭點地,怕個鳥!”布契諾狠狠一咬牙:“該怎麼幹,老哥不妨直言!”
“那好。”巴維爾冷笑起來:“就讓咱們幾個,把紅土城攪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