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港。
比之王淵登陸的時候,此港明顯又繁華許多。
只因首相王崇,奉天竺王之命,將全國港口的商船入港稅降低半成,將港口泊位費降低一成,將港口的商鋪稅降低一成半,取締天竺棉會對印度貿易的壟斷。同時,嚴懲對漢人商賈的吃拿卡要,稅務官一個個都變得清廉起來(只對漢人清廉)。
於是乎,無數商賈蜂擁而至。
就連擁有貨源的陸商,都帶着僕人和夥計,出海到天竺這邊來經商。這些人雖然沒有海船,但往往跟海商有牽連,在天竺港口購得貨物,轉而以港口爲起點,向着天竺內陸輻射經營。
又是十多艘海船進港靠岸,碼頭上的漢人嘖嘖稱奇,因爲除了正常移民之外,竟還有三千多個和尚道士。
這些出家人,在大明多屬非法,因爲朝廷頒發的度牒文書有限,甚至寺廟道觀也需要領到合法執照。
沒有執照,沒有文書,香火再旺盛也是假和尚、假道士。
不過嘛,這次的兩位領頭人,確屬正兒八經的真和尚、真道士!
笑巖德寶,俗姓吳,字月心,號笑巖,法名德寶。北京人,錦衣衛籍,父母早亡,幼時家貧,二十二歲出家,先學禪宗,兼修淨土,遊歷全國,遍訪高僧,曾隱居終南山,至今不過三十多歲。此僧淡漠名利,不喜喧囂,見解獨到,後世呼爲“笑祖”。
周玉真,弘道真人周思德之六世孫,北京道錄司正八品官員。
德寶禪師常年雲遊四海,幾個月前在福建某寺掛單。結果,那座寺廟被朝廷取締,全體僧衆被押赴出海。笑巖德寶擁有合法度牒,本來不關他的事,結果聽說天竺佛教不昌,王淵要召集僧衆在天竺傳教,德寶禪師立即主動報名出海。
如果說,德寶禪師前往印度,是出於弘揚佛法的大願,那周玉真則純屬跳槽。
當年朱棣靖難,身邊有一僧一道,僧爲姚廣孝,道爲周思德。
周思德學道於龍虎山,精通五雷正法,常給朱棣測算兵事吉凶。奪位成功之後,朱棣在北京修“天將廟”,後經歷次改名定爲“顯靈宮”,負責主持皇家祭祀活動。顯靈宮歷代住持,也在朝天宮擔任要職,而朝天宮則是百官祭祀之前學習禮儀的地方。周思德,即爲天將廟第一代住持,也是朝天宮第一代住持,負責統領全天下的道士。
周玉真作爲周思德的六世孫,大哥繼承了顯靈宮住持之位,他則在朝天宮教導百官祭祀禮儀(並非住持)。
有甚意思?
聽說王淵要在天竺大興道法,周玉真立即報名出海,還帶上老婆、兒女和十多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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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淵曾經擔任禮部尚書,跟周玉真雖然不經常碰面,但他們也算是老熟人。憑藉這層關係,周玉真甚至幻想做天竺國師,可不比在大明當禮儀老師強得多?
抓鬮抽出上百個和尚道士,他們將在沿海港口傳播宗教,有幾個乾脆直接在馬蘭港。
道士們的辦公場所是現成的,因爲馬蘭港就有一座天妃廟。
和尚們也領到一筆經費,可在馬蘭港修建佛寺。但經費有限,如果想把寺廟修大點,還得找當地的善男信女們衆籌。
其餘出家人,都被帶去沛陽,由朝廷統一安排任務。
周玉真背插寶劍,手持拂塵,半路上跟德寶和尚聊天:“嘿,禿驢,這可是回到你們祖師爺的地盤,可曾想好了該怎樣傳播佛法?”
德寶禪師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先學會說本地話。貧僧也通梵文,可此地百姓卻不會說梵語。”
“也對,得先學說本地話。”周玉真點頭道。
衆人途經一村落,吠舍種姓的大地主,帶着首陀羅種姓的僕人,殷勤端來一鍋鄉村美食,供負責移民的官員們享用,同時好奇打量那一大堆光頭。
“去吧,不會找你們的麻煩。”官員揮手說。
這幾個官員,其實應該算吏員,皆爲濟世派弟子,負責把移民從港口帶去首都。
天竺官制,模仿大明,共有九品十八級。
但是,官吏並不嚴格區分,吏員共有五品十級,可因政績而升爲品官。
王淵正在琢磨着開科取士,而且就算是進士出身,也必須從一品吏做起,只不過升得肯定比其他人更快。如果真有底層吏員很牛逼,可從小吏一直升到五品官(市長級別),繼續再升就得去“翰林院”觀政深造。
天竺國的“翰林院”,屬於國王的智囊機構,同時直管“沛陽大學”,翰林院官員多爲大學老師兼任。
同時,“翰林院”也是學術機構,分爲:史學科、文學科、理學科、物理科、財學科和宗教科。
史學科,顧名思義,協助禮部編撰《歷史》教科書。
文學科,研究文學藝術,協助禮部編撰《語文》教科書。
理學科,就是儒家那一套,以王淵的憲法爲綱,負責研究“天竺理學”,爲漢人移民擴張提供道德、法理支持。協助禮部編撰《語文》教科書。
物理科,研究科學技術,協助禮部編撰《力學》、《天文》、《化學》、《地理》等教科書。
財學科,研究經濟問題。
宗教科,研究宗教問題,協助禮部制定宗教發展計劃。
地主得到移民官吏的許諾,知道自己不會被趁機盤剝,頓時歡天喜地的更加奉承。
這是從馬蘭港到沛陽的必經之地,印度土著們已經有了心得,腰間掛着小牌子(白澤佩)的人,一般都不會做出欺壓老百姓的事情。如果掛着大牌子,那就不好說了,純看官吏的個人品德。
德寶禪師吃着餅子,卻見道旁有十多個衣衫襤褸、身形污穢之人,正遠遠趴在地上看他吃東西。
德寶禪師立即起身,將自己手中的餅子,平均分爲十多份遞出。
那些人也不知道感謝,只是朝和尚謙卑微笑,雙手捧着接餅,不敢跟和尚身體觸碰。
一個濟世派官吏過來,說道:“禪師,這些都是賤民,在天竺遍地都是。你救得了一人,卻救不了萬人。”
“賤民?”德寶禪師瞬間想起佛經內容,嘆息說,“原來是旃檀羅。”
道士周玉真也走過來,蹲在一個渾身浮腫的賤民跟前。他攤手抓住賤民的手腕,賤民嚇得瑟瑟發抖,周玉真號脈之後說:“沒什麼大毛病,就是餓的。”
說着,他又去號另一個賤民的脈搏:“這人才是真病了,可惜道爺我手裡缺少藥材。”
周玉真讓弟子捧來大釜,將囊中的冷開水倒出。突然他掏出一張符紙,口中唸唸有詞,符紙無火自燃,然後將符灰浸入水中,對帶隊官吏說:“告訴他們,喝下符水,心中默唸靈寶天尊,只要虔誠篤信,就能削去百病。”
隨行官吏,只有一個會本地語言。
這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十多個賤民就慌忙跪拜,直接把周玉真當成了神明。
印度神明無數,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你在街頭跪拜一條長相奇特的狗,也會有很多人跟着你一起跪拜。
而周道士自燃符紙,對這些賤民來說堪稱神蹟。
官吏把周玉真的話複述一遍,這些賤民紛紛爭搶符水,心中默唸靈寶天尊的尊號。
德寶禪師看得極度無語,讓官吏轉述道:“你們的祖先叫旃檀羅,本來是一位國王,但他發誓要滅盡釋迦族。有一仙人,將釋迦族的子嗣救出,藏在田間牛糞當中,釋迦族才得以延續。因此,旃檀羅的子孫被罰作賤民,身穿垢衣,面目污穢。佛陀成道之後,旃檀羅的轉世痛改前非,皈依佛法,廣行善事。佛陀不計前怨,爲其說法,終成正果,是爲旃檀羅尊者。爾等若能皈依佛法,廣行善舉,亦可得脫賤民之身。”
在官吏翻譯之後,賤民們聽得瞠目結舌。
原來咱祖上也闊氣過,居然還是一個國王,因爲得罪什麼釋迦族,所以被世代罰爲賤民。
賤民們紛紛詢問,如何才能皈依佛法,於是德寶禪師開始給他們講法。
當移民隊伍離開此村落時,全村的賤民都主動跟隨,他們拖家帶口綴着和尚,似乎多聽幾場法就能擺脫賤民身份。
周玉真撇撇嘴,吐槽道:“這和尚,慣會蠱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