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一個侍衛捧着箱子進來,隨侍太監說:“陛下,這是太師丁憂期間編撰的書稿。”
朱載堻精神一震:“快拿過來!”
皇帝得到的書稿,皆爲弟子謄抄版本,由錦衣衛緹騎送往京城。
丁憂期間,王淵身邊是有錦衣衛的,也不知究竟在監視還是保護他。但皇帝沒做得太過分,執行任務的錦衣衛頭子,是王淵故友伍廉德的兒子。
書稿很多,分爲兩部分。
一部叫《宏觀經濟學》,論及國民收入、通貨膨脹、朝廷干預等內容,是對之前那本《國富論》的補充完善。
一部叫《物理學》,分爲數學、力學、光學、天文、化學、生物。王淵爲總裁(總編),黃峨爲副總裁,歸納編撰這些年的研究成果,而且大部分是諸多弟子的成果。
生物部分非常簡單,定義了動物和植物,並闡述微生物的存在。
王淵在《生物緒論》中寫道:“天地生物,而有靈也,萬物靈長,是爲人類……生物存世,包羅萬象,吾僅拋磚引玉,有待後來者補充。”
完全跑偏的化學,被王淵糾正了一下。
被弟子們認爲是“火精”的玩意兒,王淵定義爲一種氣體,並取名爲“氧氣”。還說物有三態,只要達到特殊條件,氧氣也能是固態和液態。
王淵在《化學緒論》中寫道:“天地化生萬物,化自有可知者,有不可知者……化學一道,乃究萬物幻化之理也……金木水火土,果爲宇宙之元質(元素)乎?謬矣。金,有金銀銅鐵鉛錫之類,實驗可知其各有所歸。木爲生物,並非死物,更非宇宙元質……必有種種元質(元素),排列組合而成某種基質,且呼爲原子,原子排列而成物也……此爲吾之假猜,望後來者證實或證錯。”
天文和光學內容,多爲欽天監官員,以及航海陰陽師的研究成果。
宇宙有銀河系,銀河系中有太陽系。
太陽爲恆星,又有金、歲(木星)、辰(水星)、熒惑(火星)、御(土星)、地球六大行星繞其旋轉。爲記憶方便,且依五行而論,稱之爲:金、木、水、火、土、地球。
“又有一星體,肉眼不可見,僅以千里鏡觀之。欽天監主簿劉義,首見此星,視其爲彗星而忽視之。欽天監監正李瑩,次見此星,視其爲恆星而列星圖。今吾觀之,此星有明顯運動軌跡,非恆星也。此星亦未有彗尾,其運行軌跡近圓,非彗星運行之扁狀。吾推論之,此星或爲太陽系第七顆行星也。暫且定名爲‘冰星’,或稱‘霧星’。”
被王淵定名爲冰星或霧星的星體,正是天王星。
哥白尼去年病死在北京,死前身份爲大明欽天監五官司歷,只是一個從九品的小官。但他結合大明天文學成果,修補完善自己的《天體運行論》,這本書也被王淵錄入《物理·天文篇》,大明陰陽師皆稱哥白尼爲“哥司歷”。
朱載堻拿到書稿之後,只看每篇的緒論,有的能看懂,有的能看懵。
但不論看懂還是看懵,朱載堻都對老師更加敬畏,感覺老師好像世間之事無所不知。
朱載堻吩咐太監說:“交予司禮監和禮部,刻版印刷這些書稿。司禮監所印刻本,藏於文淵閣;禮部所印刻本,送去六部及各省布政司。還有,《紹豐大字典》、《武皇帝實錄》已編撰完畢,等太師回京之後再刻版印刷。”
這是朱載堻給王淵繼續擡升威望政績,把王淵捧得越高,就越是逼着王淵離開。
王淵才走到湖廣地界,《宏觀經濟學》和《物理學》就已經印出來,可見小皇帝已經迫不及待了,召集數百工匠連軸轉的刻制雕版。
文淵閣,不僅是內閣辦公所在,更是大明皇家圖書館。
今年新出爐的探花吳情,被安排在內閣觀政,很快就要外放地方爲官。
吳情這名字是真好記,歷史上還有一段趣談。說他本來考中狀元,結果嘉靖皇帝聽到名字,直接來一句:“天下豈有無情狀元?”於是,狀元沒了,改爲探花。
同時傳爲趣談的還有秦雷鳴,說當時全國大旱。嘉靖把吳情的狀元整沒了,轉而把秦雷鳴點爲狀元,只因這名字一聽就要下雨。
今年的狀元是誰?
鄭王朱厚烷!
雖然早已自動放棄鄭王爵位,但大家還是喜歡稱他爲王爺。這是一種尊重,因爲朱厚烷的經歷太離奇,誰都沒想到他能考中狀元,甚至沒想到他能考中進士。
吳情聽說王太師的新書到了,立即摸魚去文淵閣找書。他是沒資格在文淵閣閱覽藏書的,還請一箇中書舍人開了證明,以工作需要爲由跑去藏書閣。
剛一進去,吳情就驚道:“你們都在啊!”
卻是今年的一榜進士,以及二十多個庶吉士,只要被分配在內閣、制敕房觀政的,全都跑來圍觀王淵的新書。
狀元朱厚烷也在。
司禮監一共印了四套,瞿景淳爬梯子上去,秦雷鳴在下邊接着,一本又一本的傳下來。
李遜搶到一本《物理·光學篇》,剛開始還能讀懂,漸漸就變得迷惑,因爲書中還排列了光譜。書中客觀記述了兩種理論,一些物理弟子認爲光由微粒組成,另一些則認爲光是一種波動,王淵對此不作任何評價,只讓後來者慢慢驗證。
“皇甫兄在看什麼?”李遜湊過腦袋。
皇甫濂說道:“《宏觀經濟學》,此真經世濟民之書也,爲官執政者不可不讀。”
李遜又走了幾步,偷看朱厚烷手裡的書,卻是《物理·化學篇》。
朱厚烷早就研究過數學、天文、力學,但還未接觸化學,此時正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立即對照書本做實驗。以他的性格,估計會放棄下基層深造,選擇留在翰林院搞研究。
王陽明再傳弟子周士佐感慨:“太師真乃千古奇才,早已通徹天地至理。這些學問,我讀起來都困難,竟是太師一手開創。”
衆人紛紛附和,皆有此感。
其實吧,王淵哪有那麼多閒功夫搞研究,除了經濟學之外,其他書稿全是彙編而成,內容早就刊載於《物理學報》和《物理學刊》。
當然,能讀懂那麼多研究成果,部分內容還進行批註或糾正,這就已經很嚇人了——多虧黃峨打下手,有些最新研究成果,就連王淵都得慢慢理解。
這些傢伙看着看着,便各自拿出紙筆抄書,一人抄一本,回家之後再交換。
禮部刻版還沒印出來,手抄本就已經開始傳播,甚至有書商買稿盜印。盜印的都屬於活字版,質量稍微欠佳,但迅速傳播至南方,甚至被海商帶去日本和朝鮮。
天下士子慕名拜讀,九成以上看得頭暈目眩,只有不足一成讀書人如獲至寶。
朝鮮大儒柳湄,專門派遣族人來北京,手抄一套帶回去,成爲朝鮮柳氏的傳家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