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
一羣錦衣衛衝進來,兩個百戶分別帶隊,前往左右兩邊辦公室,跟那些中書舍人說事兒。
李應親自來到中間的辦公室,朝閣臣們恭敬拱手:“今日打擾諸相了。”
王淵起身回禮:“李都督,何事闖內閣?”
李應解釋說:“陛下收到一封匿名揭,乃用左手所寫臺閣體。陛下有令,尋出此人,夷其三族!”
廖紀冷笑:“李都督懷疑是閣臣所爲?”
“廖閣老不要誤會,”李應的態度依舊恭敬,“從內閣到各部,都要查一遍的,甚至國子監和順天府學都要查。畢竟,能用左手寫出漂亮的臺閣體,肯定不是什麼市井小民。在此,就打擾諸位相公了,請每人用左手寫臺閣體。寫‘天地玄黃’四個字足矣。”
內閣大臣們雖然不爽,但也得老老實實照辦,因爲“夷三族”肯定牽扯到大案子。
左右兩邊的中書舍人們,更是聽話得很,一邊用左手執筆寫字,一邊猜測出了啥事兒。
把所有人的字跡都收集起來,李應恭恭敬敬給閣臣們行禮:“公務在身,叨擾諸相,還請海涵。”
這番做派,讓幾位閣臣稍微好受些,對李應這錦衣衛提督印象頗佳。
李應離開文淵閣,又前往東閣查案。
查得出來個屁!
這貨純粹是在彰顯存在感,同時還跟大臣們刷好感度,目的是讓人對他又敬又畏。
足足查了一個月,京中衙門都被李應查遍了。錦衣衛如此大規模做事,文官們居然交口稱讚,說李都督行事彬彬有禮,威而不暴,嚴而不酷。
整個京城,錦衣衛抓了千餘人,東廠抓了五千餘人,合計拷打致死三千多。
刑訊而死者,主要是由於太過八卦,私底下傳播謠言被人舉報。反正古代查案也就那樣,抓起來先打一頓,打着打着就招供攀咬,然後再抓越來越多的嫌犯。
若非朱載堻不想鬧太大,僅這種性質的惡毒謠言,抓幾萬人都實屬正常操作。
反正京城之內,沒人再敢傳謠,生怕隔牆有耳被廠衛聽到。
就在刑訊逼供期間,王素和朱璇禎大婚,此消息迅速轟動北京,並朝着全國範圍擴散。
首輔之子娶長公主,太稀罕且破壞規矩了,王淵是應該按例辭職的!
……
十王府。
熱鬧喧囂了一整天,駙馬和公主終於送入洞房。
朱璇禎坐在那裡不說話,王素也不知說什麼纔好,新房裡的氣氛非常尷尬。
“素弟弟……”
“娘子……”
爲了緩和氣氛,兩人同時開口,結果在稱呼上對不住。
終於,朱璇禎改口:“夫君。”
“誒!”王素傻樂着答應。
朱璇禎心裡有些無奈,她從小喜歡的是王策,只把王素當成跟屁蟲看待。可王策已經娶妻,朱璇禎只能黯然,嫁給知根知底的小夥伴,總比被隨便安排一戶人家更好。
只是自己的夫君,一直傻乎乎的樣子,腦子向來不是很聰明。
其實,王素聰明得就差過目不忘了,但只要單獨面對公主,就自動緊張發傻懵圈,連話都說不怎麼利索。
此刻王素就犯傻了,聽到公主喊他夫君,一直傻樂杵在原地,全然忘記今晚該幹啥。
朱璇禎難以啓齒,但還是忍不住暗示:“夫君,我有點冷。”
王素立即拿出自己的袍子,給公主裹得嚴嚴實實,稀裡糊塗蹦出一句:“娘子,我們去餵羊駝吧!”
“啊?”朱璇禎有些跟不上丈夫的思維。
西苑的羊駝,已經繁衍到三十多隻,直接被公主帶出來一半。
王素拉着公主就跑,笑道:“娘子,我最喜歡跟你一起餵羊駝了。”
朱璇禎不禁想起幼時,跟皇帝哥哥、策哥哥、素弟弟,一起無憂無慮玩耍的日子。她也瞬間開心起來:“好啊,好啊,我們去餵羊駝。”
小兩口歡笑着打開房門,結果被一個膀大腰圓的女官擋住。
女官面無表情問:“公主與駙馬何事出門?”
朱璇禎笑道:“我們要去餵羊駝。”
女官回答:“於制不合,請公主洞房。”
朱璇禎臉上的笑容頓失,不悅道:“我一定要去呢?”
女官依舊回答:“請公主洞房。”
“放肆!”朱璇禎終於生氣了,她從小被父母兄長疼愛,怎能忍受一個女官的管束。
女官又喚來幾個女官,也不推搡,只排好了往裡擠,生生把王素和朱璇禎給擠回房裡,然後把房門給死死關上。
什麼鬼?
王素有些懵逼,朱璇禎也沒反應過來,一對新婚夫妻就這樣面面相覷。
王素問道:“太后有遣心腹女官出宮吧?”
“這些就是啊!”
朱璇禎突然想起什麼,扯開嗓子大喊:“鄭令人,鄭令人……鄭嬤嬤!”
門外女官說:“公主,鄭嬤嬤勞累一日,已經歇下了。好教公主知道,此乃十王府,並非宮中,沒有什麼御侍、令人。”
朱璇禎怒道:“大膽,你一個十王府女官,也配來教訓我?”
門外女官說道:“請公主洞房。”
王素握着朱璇禎的手:“明日我便求見陛下,請他同意讓咱們搬去駙馬第,這裡住着實在沒意思。”
“可這違制啊,皇帝哥哥能同意嗎?”朱璇禎擔憂道。
“一定可以。”王素說。
明初的公主駙馬都挺舒坦,自從公主下嫁平民之後,生活就漸漸變得悲慘起來。
駙馬住在駙馬第,公主住在十王府,一個月夫妻同居的日子也就那麼幾天。駙馬想見公主,還得賄賂十王府的女官和太監,否則即便公主召見,下面的女官和太監也會使絆子。
舉兩個例子。
萬曆的妹妹選夫婿,任務交到太監馮保手裡,馮保竟把公主賣給富商之子,而且還是一個病癆鬼。
大婚之後,公主和駙馬還算恩愛,但受到女官、太監的阻撓無法相見。
公主爲此進宮見太后訴苦,女官們卻惡人先告狀。衆口一詞,公主難以辯駁,太后就讓公主回家。
駙馬覺得公主可憐,於是也進宮見太后,結果半路被女官和太監一頓暴打。再反手一波告狀,駙馬受到太后斥責,勒令其閉門思過。
兩個月後,駙馬受傷難愈,又加上患有肺癆,遂一命嗚呼,公主變成寡婦。
以上是萬曆妹妹的遭遇,再說萬曆皇帝的女兒。
駙馬被刁難得心態爆炸,直接跟管事女官打起來,女官立即進宮打小報告。公主連忙親自求情,結果太監跟女官串通,公主進宮根本見不到父母。駙馬又去見皇帝,還是被拒之門外,氣得直接撂挑子回鄉。太監和女官得到機會,告發駙馬拋棄公主,駙馬因此全家被罷官。
以上這兩位公主,可都深得萬曆皇帝喜愛。她們身邊的女官和太監,也全都是太后、皇后的心腹,特意派去十王府照顧她們的。
但是,這些女官和太監,到十王府之後無法晉升,於是一心只想着作妖撈錢。而且,太監和女官還往往對食,結爲沒有性生活的非法夫妻,合起夥來欺上瞞下,甚至賄賂宮中不讓公主回去見父母。
王素買通太監和侍衛,一路撒銀子過去。
因爲他爹是王淵,有些太監和侍衛,甚至堅決不收銀子,只爲巴結討好王二郎,迅速把消息傳到皇帝那裡。
數日之後,王素獲得皇帝召見。
進宮前一天,王素對自己書童說:“打我!”
“啊?”書童沒聽明白。
王素笑道:“照臉上打。”
書童就沒聽過這種過分要求,可實在挨不過,只能一頓老拳打過去。
乾清宮。
朱載堻正在聽取司禮監彙報,被太監告之駙馬來了,便順手召駙馬進來。
王素一瘸一拐入內,艱難跪地說:“臣叩見陛下。”
朱載堻擡頭微笑:“起來吧,咱們兄弟……你臉怎麼了?”
“沒什麼。”王素苦笑。
朱載堻取笑道:“哈哈哈,文質彬彬的素哥兒,居然也跟人打架了。誰打的?膽子夠大啊。”
王素一副倒黴臉:“陛下就別挖苦臣了,臣腿都快瘸了。今日求見,只想請陛下答應一件事。”
“說吧,只要不違制,朕什麼都答應你。”朱載堻忍住笑意,盯着王素那對熊貓眼,越看越覺得有趣兒。
王素說道:“此事還真違制,臣想接公主去駙馬第長住。”
朱載堻問:“十王府不好嗎?”
王素嘆息:“十王府是好,可臣與公主,自婚後還未曾見得一面。”
朱載堻問:“你們吵架了?”
王素說道:“臣與公主甚是恩愛,無奈十王府女官和太監刁難。每次臣去十王府,他們都索賄重金,臣身爲首輔之子,怎麼可能向一羣小人行賄?前兩日爭執起來,臣就被他們給打了。”
“還有這等事?”朱載堻驚怒不已。
王素說道:“唉,臣詢問老人,說這種事再正常不過。歷代公主與駙馬,皆難得見上一面,彷彿天上的牛郎織女。臣與公主新婚之日,本欲攜手去餵羊駝,剛出門就被女官擋住,幾乎是被她們打回洞房的。”
朱載堻皺眉道:“不對啊,以你的身手,怎會打不過幾個惡奴?”
王素嘆息:“那些女官和太監,皆爲太后心腹,臣又怎敢還手?臣也想不明白,不說臣身爲駙馬,家父也總該有幾分薄面吧,他們就不怕得罪了家父?可回頭一想,他們連公主都欺壓,這世上還有什麼不敢的?”
朱載堻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便讓王素回駙馬第好生安養,派人去十王府召公主入宮。
期間,朱載堻問隨侍太監:“真有這種事?”
那隨侍太監也收了王素的銀子,耐心解釋道:“陛下且思,但凡隨公主去十王府的女官和內臣,哪個不是太后的心腹之人。他們在宮裡威風慣了,去十王府可寒酸得很,又沒有了晉升之途,自然免不了心中怨恨,一心只想着撈錢享樂。而且,他們是太后的老人,在宮中頗有交情,恐怕就連公主進宮,他們都能擋着不讓見太后呢。”
一個時辰之後,公主來到乾清宮,見面就哇哇大哭:“嗚嗚嗚嗚,皇帝哥哥,我被人欺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