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一天八十兩稅銀?】

王紹,山東曹州人,弘治六年進士。

去年,王紹擔任陝西右布政使,年底回京述職,年初升爲浙江左布政使。接到調令之後,他中途還回家省親一趟,然後慢悠悠來到浙江赴任,只比王淵早到半個多月。

僅上任一個月的布政使,能貪得了多少?

王紹一分錢沒貪,也就某士紳上門求字,給了一千兩潤筆費而已。

他怕個鳥啊?

嗯,還真有點怕!

浙江其他官員不知王二郎的威名,王紹卻清楚得很。

王淵在西域滅國時,王紹在陝西。甚至,王淵、朱英、張偉等人回京,他還在西安城外接待過,聽到不少關於西域滅國的細節。那他娘幾千上萬的殺人,聽說殺了好幾萬,簡直就是個活閻王。

王紹年初回山東老家省親,又聽說王淵在山東治河時,把七品以下官員砍了好幾個。當場就砍死,根本不經三法司,事後還有功無過,巡按御史都不敢彈劾。

惹不起,惹不起!

王紹連續寫了好幾副字,喚來家僕說:“給陳員外送去,就說本官書法拙劣,一幅字不值一千兩,再寫幾幅給他補上。”

好了,完事兒了,浙江北關的事情,從此便與王紹無關。

真正着急的,是浙江右布政使任鑑。這位老兄在杭州爲官數年,還有一個月就要卸任了,關鍵時候居然碰到這檔子事。

“任方伯不必擔心,再讓他查一年,也查不出什麼問題來。”浙江按察使原軒說。

任鑑焦急道:“怎麼可能查不出問題?就算賬目沒問題,但人有問題啊!他王二隻需接管北關一個月,稅銀那麼一對比,什麼都清楚了!”

鈔關的官吏,自然不會傻到留下證據。他們的主要進項,是敲詐勒索來往客商,虛報瞞報過關稅額,這些東西都不用走賬的。

堂堂大明五大鈔關之一,浙江北關一年的稅收,居然還不足三萬兩銀子。

而清代康熙年間是多少?

一百二十多萬兩!

等到雍正狠抓貪污,改革稅制之後就更多!

浙江地方官員,絕對不敢吃獨食,來往御史必定有好處,甚至戶部大佬們也有好處。包括曾經擔任戶部尚書的王瓊,也多半被利益輸送過,戶部浙江清吏司的官員也肯定吃得腦滿腸肥。

王淵敢在浙江北關查賬,戶部和都察院的官員肯定被他得罪一大堆。

……

第二日。

王淵坐在運河邊上曬太陽,讓人把寶朝珍叫來,問道:“昨日巳時到今日巳時,一天的水銀是多少?”

“一千六百九十六兩七錢銀子。”寶朝珍說。

王淵又問:“去年北關的稅銀是多少?”

寶朝珍說:“兩萬八千六百三十兩白銀。”

王淵笑道:“也就是說,咱們在這裡收稅一個月,就抵得上去年一年的關稅了?”

寶朝珍道:“不用一個月,十六七天就夠了。”

“厲害呀,”王淵唏噓不已,“把鈔關主事喻智帶來!”

不多時,喻智就被軍士叉來。這貨一臉憔悴,站都站不穩,被軍士放下之後,直接癱坐在王淵面前。

王淵把兩張稅表扔過去,質問道:“喻主事,爲何我一天能收稅將近一千六百兩,你一天只能收稅八十兩?”

喻智口乾舌燥:“定是……定是昨日船多。”

王淵笑道:“要不,我多收幾日看看,總不能一直船多吧。若是如此,我也不用回京當侍郎,就留在浙江收稅算球。本官旺商啊,能爲朝廷增漲二十倍的關稅。”

喻智只是個當官不到兩年的初哥,哪裡經得起這般場面。他哭聲道:“王總制,在下擔任北關主事,也不過才四個月而已。我是被逼的啊,北關下轄七個課稅局,我若不順着他們,連一個課稅局都指使不動。”

王淵指着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船隻,斥責道:“如此商賈雲集,一天只收八十兩水銀,你們這些人膽子真大!”

喻智低頭不語。

王淵又往遠處一指:“此地往北十餘里,皆爲湖墅,居民稠密,商旅如織。你看這鈔關街,一條路都被踩成什麼樣子了?坑坑窪窪,連車輪都要陷進去。你們就算要貪,至少也得拿點錢出來,把路給修好啊!貪官還能容忍,只貪不做事簡直該死!”

喻智臉色脹紅,羞愧難當,畢竟還在新手期,良心沒有徹底泯滅。

王淵坐回交椅:“說吧,你們是怎麼撈錢的。”

喻智也是豁出去了,他屬於直接責任人,很可能被推出來背黑鍋。既然沒有活路,那就死中求活,啥話都往外吐:“商船……”

“慢着,”王淵對寶朝珍說,“此人所言,全部記下來!”

喻智慢慢爬起,坐在路邊石墩上:“商船來往,本應抽取實物爲稅,爲了便於課稅,往往由鈔關吏員估算價值。一千兩的貨物,最高可估值一千八百兩,但基本是估一千五百兩左右。商賈不敢不給,多估的稅銀,都進了私人錢袋。”

王淵拍掌道:“精彩,吃了商賈,再吃朝廷,你們這是兩邊吃啊。如果按昨天的稅銀來算,再加上你們敲詐商賈的銀子,每年至少得私吞七八十萬兩吧?都抵得上戶部一年稅收的十分之一了。”

喻智說:“我上任數月,也就分到二三千兩而已。王侍郎,你真敢一查到底嗎?”

“有何不敢?繼續說!”王淵怒道。

喻智慘淡一笑:“商船、客船納稅,皆給印票(納稅收據)。鈔關印票有兩套,一套給朝廷看,一套發給稅民。後者一月一清,上個月的已經燒掉,這個月的都被王總制扣押了。”

正德年間還算好的,萬曆年間才牛逼。

因爲各地鈔關貪腐成風,萬曆皇帝只能派太監督關。剛開始確實稅收大增,漸漸變得越來越少,因爲太監盤剝商賈太厲害,搞得商賈寧願繞道走陸路運輸,繞過杭州之後再進大運河走水道。

兩相比較,文官確實在貪,但對地方經濟影響不大。而太監爲了增加關稅,不便直接貪污太多,轉而從商賈身上刮油,結果搞得當地經濟下滑。

王淵突然問:“喻主事,你想不想當清官?”

“進士出身之人,誰還不想做清官啊?”喻智好笑道。

王淵說:“從今天開始,你跟着我,便是天下無二的清官了!”

喻智愣了愣,瞬間如聞仙音,整個人精神抖擻,起身作揖拜道:“願隨王總制鞍前馬後!”

王淵說:“任何人來找你,都不要給好臉色,讓他們直接來跟我交涉。今年北關稅銀,至少要報給戶部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稅銀,等於直接翻了十倍,喻智回京述職絕對清廉無雙。

王淵對寶朝珍說:“交給喻主事簽字畫押。”

喻智硬着頭皮,在口供上簽字按手印,有這把柄在王淵手裡,他只能跟着王淵一條道走到黑。

至於鈔關賬目,則繼續清查,發現啥問題,直接把證據拿走。

王淵就不信了,還有人敢來燒總督府毀滅證據,那一千火銃兵拿的可不是燒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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