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朝會應對】

王淵回京聽到的第一件事,是皇帝把自己的寢宮給點着了。

任蝴蝶翅膀如何扇動,都沒把這場皇宮大火扇走!

寧王依舊每年元宵進獻花燈,今年進獻的花燈數量衆多且漂亮,朱厚照讓宮人將其掛在柱璧之上。這已經比較危險,更扯淡的是,檐下還放置氈幕,幕中儲存有煙花火藥等物。

煙花一放,點燃花燈,花燈再點燃樑柱,於是就有了朱厚照那句:“好一棚大煙火也!”

乾清宮被燒個精光。

而乾清宮是用來幹啥的?

明朝歷代皇帝起居與辦公的所在!

王淵一回到京城,就接到上疏議政的任務。所有官員都必須議政,檢討皇帝和衆臣得失,因爲乾清宮大火肯定是上天在昭示什麼。

這次羣臣沒有自我檢討,都把矛頭對準了皇帝,誰讓火災正好燒燬皇帝的寢宮呢。

內容無非以下幾點:

第一,皇帝不該長住豹房,應該回皇宮居住。

第二,皇帝不該寵幸邊將,應該把邊軍從京城調走。

第三,皇帝不該親近番僧,應該尊崇儒家、勤修文德。

第四,皇帝不該怠政厭學,應該勤於朝政,按時出席朝會和經筵。

第五,皇帝不該偏信佞臣,應該廣納百官之言。

朱厚照被文官們噴得狗血淋頭,還沒法反駁,只能在豹房發脾氣,畢竟他確實把自己的寢宮給燒沒了。

另外,朱厚照終究還是信佛了,在豹房裡養了無數番僧。

起因是朱厚照想生兒子,帶着莊妃去寺廟拜祭。這事兒被錢寧知道以後,日漸失寵的錢寧,立即弄來所謂德高望重的番僧。

朱厚照什麼事情都圖新鮮,跟番僧聊了一陣,便對佛學產生興趣。也不顧莊妃勸阻,便把番僧留在豹房,併爲其在豹房修建寺廟,他還煞有介事的學習梵文。

這很朱厚照!

幾年前,劉瑾還沒死的時候,朱厚照曾經信奉回教,還給自己起個阿拉伯名字叫“妙吉敖蘭”,意爲“安拉的榮耀”。不過嘛,啥事兒都三分鐘熱度,很快就把興趣投向其他地方。

……

王宅。

王全、王姜氏和王猛還沒走,就等王淵回家之後,他們才啓程去貴州。

女僕端上來一大盤餃子,黃峨笑着說:“二哥,你在外面肯定吃得不好,這是我親自下廚給你做的扁食!阿爸,阿媽,大哥,你們也吃。”

王姜氏眉開眼笑:“淵哥兒,你娶的堂客多賢惠啊。這些日子你不在,阿眉(黃峨)把家裡管得妥妥當當,她還要抽空幫你編那個什麼報紙。”

王全說:“就是,你以後要好好待她。”

王淵連連點頭:“孩兒謹記教誨。”

一大家子人熱鬧吃飯,當天晚上,又把王陽明請來聚餐,父母一直念着要感謝王淵的恩師。

忙活大半天,王淵終於有空跟老婆親熱,然後摟在一起說些私密話。

“有沒有想我啊?”王淵笑問。

黃峨偎在王淵懷裡,額頭還有細汗,喘着氣說:“想得要命,就跟失了魂兒一樣,天天盼着你回來。”

王淵雙手悄悄滑動,逗趣道:“想我回來做什麼?”

“哎呀,你不要亂摸,就知道做壞事,”黃峨羞紅着臉,“人家只是想跟你每天說話,每天都能見着你而已。”

王淵問道:“真沒有其他?”

黃峨窘道:“也有一點點,靈兒姐姐的孩子,想來現在已經生了,我也想跟你有個孩子。”

王淵突然翻身:“那就再努力一下!”

黃峨羞得說不出話,只能閉上眼睛,把王淵緊緊抱住,任由這個傢伙瞎折騰。

折騰完畢,就該洗漱上朝了,睡覺這種事情可以留在朝會上進行。

自從把乾清宮燒燬之後,朱厚照變得勤政起來,已經連續上朝大半個月,期間還舉辦了好幾次經筵。

羣臣反而有些不適應,突然要天天半夜起牀,這擱誰受得了啊?大家都在暗中猜測,看皇帝這次能勤政多久,沒人覺得皇帝能堅持一個月以上。

候朝的時候,王淵看到了自己的岳父。

黃珂這兩年升官就跟坐火箭一樣,他既是楊廷和的心腹,又是王淵的老丈人,哪邊都願意給他升官。之前是戶部右侍郎,從河南督糧回來就升刑部左侍郎,現在又平調(重用)爲兵部左侍郎。

很有意思的是,皇帝似乎跟楊廷和達成了默契。

楊廷和的人一旦升遷,往往伴隨着帝黨升遷。黃珂這次調任兵部左侍郎的同時,皇帝從南京召回一個大臣擔任兵部右侍郎,同時論功將嚴嵩升爲戶部郎中,繼續管理山東財政和天下鹽稅。

“賢婿,你在山東做得太過火了,當心朝堂暗箭!”黃珂提醒道。

王淵笑道:“多謝泰山大人關心,我坐得直、行得正,不怕那些跳梁宵小。”

黃珂說道:“歸善王謀反案,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歸善王不是已經自證清白了嗎?”王淵沒弄明白。

一個王爺的謀反案,一時半會兒無法判決。即便辦案者夥同誣陷,大家都認爲確實謀反,但幾個月過去還在討論該如何處置。在此期間,消息一直封鎖,歸善王也處於軟禁狀態,王淵忙着治水居然不知道事情變化。

也沒人提醒王淵,或許,李充嗣之類的官員,都以爲王淵跟其他辦案者是一夥的,因此不敢冒昧提起這個話題。

衆臣按着班次,來到奉天殿站好。

王淵叩拜皇帝之後,便閉上眼打盹兒,站着睡覺他已經練出來了。

大臣還未發現,朱厚照就打預防針說:“今日,不許再提乾清宮火災,也不許再提什麼邊將、番僧!”

言官們面面相覷,都覺得好沒意思,不能以正當理由瘋狂噴皇帝了。

首輔楊廷和出列奏事:“陛下,臣請停止一應工作,減免各處織造事務。除司禮監書堂、東朝房及各京倉需要繼續修理,其餘兵仗局、大慈恩寺僧舍、皇城街路紅鋪、豹房擴建等,都該停工停建。南京蘇杭各處織造,也應即刻停止。實在是戶部銀子不多,需得集中錢糧全力重修乾清宮。”

這是正事兒,無人反對,朱厚照也說:“准奏。”

閣臣樑儲隨即出列,直接跪在地上:“臣教子不嚴,以至其草菅人命,請求致仕並重懲那不孝之子!”

朱厚照不耐煩道:“此案已結,勿須再提。”

身爲內閣重臣,自是衆矢之的,任何疏漏都要被無限放大,更何況兒子手裡有三百條人命。

但凡遇到什麼事情,這樁舊案都會翻出來。

恰巧遇到乾清宮大火,又有言官舊事重提,認爲內閣官員德行有虧,上天才會降下災禍以示警,樑儲陪着皇帝一起被罵得狗血淋頭。

一位年輕的給事中出列:“陛下,閣臣樑儲之子,殺害三百條人命,卻只判個發配戍邊,實在有失公允。臣請重審此案!”

朱厚照煩躁得很,他好不容易堅持上朝,天天就聽這些彈劾內容,已經聽得快吐了。當即猛拍金座:“朕說了,此事不要再提!”

大理寺少卿王純出列:“陛下,歸善王謀反一案,證據確鑿。有司商議之後,認爲應該將歸善王貶爲庶人,發配肅州戍邊。山東巡按御史李翰臣,收受賄賂爲歸善王脫罪,應重重嚴懲之!”

監察御史程啓充出列,反駁道:“陛下,歸善王謀反案,還有諸多疑惑之處,臣請另責官員重新審理。此外坊間瘋傳,舉報者樑谷,乃王守仁之徒,與翰林院王學士乃同年兼同門。王學士當時參與查案,是否有偏幫同門之嫌?”

王陽明今天也來上朝了,沒想到自己會捲入王爺謀反案。

跟王淵有過矛盾的安磐出列:“陛下,臣彈劾翰林院侍讀學士王淵,其在山東治河期間飛揚跋扈,視臣民爲家奴,生殺予奪,貪污強佔,任意行事。致使東昌府民怨沸騰,官吏士紳皆苦其戾政……”

“好了!”

朱厚照打斷道:“一樁一樁說。王二郎,歸善王到底怎麼回事?”

王淵終於睜開睡眼,慢悠悠出列道:“陛下,因臨清數千百姓聚集工地,臣害怕鬧出民變,因此提前離開兗州。臣離開兗州的時候,曾在斷案文書上簽字,那份文書判斷歸善王是清白的,並沒有謀反之舉。至於爲何發展成現在的樣子,臣實在不明內情。”

夥同誣陷歸善王的王純和韓端,聽聞此言面色劇變。

王純連忙說:“王學士離開之後,案情另有線索。”

王淵問道:“什麼線索?”

王純說道:“兗州豪強陳環、江湖術士李佐秀,投案揭發歸善王謀反事。”

王淵質問:“這兩人何在?”

王純說道:“已畏罪自殺。”

王淵大怒:“投案揭發之後又畏罪自殺,你當天下人好糊弄嗎?陛下,臣請求重審此案!還有,巡按御史李翰臣,對案情比較瞭解,也應該參與其中。”

倒黴御史李翰臣,此刻還在大牢裡,已經被打得半死不活。

朱厚照說道:“就依王學士的意思,着司禮監、錦衣衛、大理寺各派一人,與李翰臣共同審理歸善王謀反案。在案情查清之前,此事不要再提,朕已經被你們搞得很煩了!王二郎,現在說你在山東亂殺官吏的事情。”

王淵笑道:“臣乃被彈劾者,不便多說。臣在山東的所作所爲,十位御史都看在眼裡,由他們來講最合適。”

十位年輕御史一起出列。

禮科給事中蔡佑,是臨時作爲御史巡按治河工程的。他冷笑着問安磐:“安給事中,你若出京治河,敢主動請陛下派遣十位御史監督自己嗎?若王學士真的貪贓枉法,他怎會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安磐說道:“不要講這些虛言。王學士究竟有沒有濫殺官吏,究竟有沒有中飽私囊,究竟有沒有把東昌府搞得名媛沸騰?你且講講這個!”

監察御史張鰲山說:“安給事中,你可知王學士治水,修滾水壩一道、閘門三道、河渠一條、水庫一座,究竟所費錢糧幾何?”

安磐問道:“想必靡費無數。”

張鰲山大聲說:“只用了朝廷的白銀三千七百二十八兩零五錢,糧食九萬餘石。這些錢糧,還包括賑濟六萬災民三個月,發給災民回家路費、種子和乾糧,還發給災民每人兩套棉衣和棉鞋!安給事中,你說王學士中飽私囊,換你來督造此等工程,翻三倍的造價能竣工嗎?”

蔡佑笑道:“翻三倍太爲難安給事中了,或許翻五倍還有可能。”

安磐瞠目結舌:“怎麼可能只花這點錢糧?定然是盤剝百姓,將工程所需錢糧都攤在百姓身上!”

臨時擔任御史的吏科給事中黃臣說:“盤剝百姓?你自己去打聽打聽,工程竣工當日,六萬多治河災民,自發給王學士下跪謝恩。王學士回京那天,臨清百姓聚集於衛河兩岸,同樣自發給王學士磕頭送行。如果不信,也不想去臨清查問,可以問問舒都御史和俞侍郎,他們也是親眼所見的!”

舒崑山和俞琳齊齊出列,給王淵作證道:“確爲實情。數萬災民與臨清百姓,皆視王學士爲青天,當日哭嚎挽留,遍地跪拜謝恩。”

安磐腦子都懵了:“不把錢糧攤在百姓頭上,難道他能自己變出銀子和糧食?”

王淵只能解釋:“陛下,當地有不法豪強,曾經勾結劉六劉七,又煽動百姓阻攔工程,所以臣率領運軍將其抄家。這錢糧和銀子嘛,也抄出了一些,全都用在治理河道上。包括歸善王送給臣的銀子,也全都拿去治河了,臣分文未取,賬目寫得非常清楚。真正消耗的錢糧,白銀用了四萬多兩,糧食用了將近十萬石。”

這才說得過去,羣臣恍然。

但也都選擇閉嘴了,不敢再拿工程款說事兒。

這些錢糧,讓他們做工程都已經夠嗆,更何況還兼着賑濟六萬災民,還發了棉衣、棉鞋、路費和種子。

清官,幹臣!

就連安磐都不說話了,恭恭敬敬對着王淵行禮,老實退回自己的班次站好。

朱厚照笑道:“有功必賞。王二郎這次做得大事,又給朝廷省了銀子,擢升其爲禮部右侍郎!”

楊廷和勸諫道:“陛下,王學士還是今科狀元,是不是太急了點?”

朱厚照說:“再過一月就要會試了,那就等殿試結束,再升王二郎爲禮部右侍郎。至於其他治河功臣,內閣和吏部商討個章程出來。”

朝會散去,不少年輕官員,紛紛朝王淵作揖行禮,只爲表達對清官與幹臣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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