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是是非非(上)

[33] 是是非非

《新編三國演義第七集》之二

1。 假如三國烽煙在當今,就一定會有記者到處亂問。在餐廳裡把我團團圍住,問道:“趙將軍,請您講一講,雨過天晴那一天,你和阿雪朋並肩走了十餘步,爲什麼突然回去?回去時,你說了一句話,其中有‘凡高’二字,這可是真的?”

我吃一口菜,咽一口湯,然後回答:“是這樣的,我是去探望凡高,但我邊走邊想:我目的是向他借點資料,以證明他曾經有過一段大富大貴的生活,或者說他自始至終就是個富豪,又長命百歲,那樣的話,我纔會奮不顧身地投入在我所酷愛的繪畫事業上。可是凡高百分之九十九不會滿足我,我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再說,天氣又這麼冷。”

“難道您不知道,凡高可是荷蘭人,已經去世五百年了嗎?”

“知道……這個……可是,爲什麼呢?……有什麼關係呢?”

我又希望記者去追問阿雪朋:“我們很想了解您是何時、何地、怎樣對趙將軍心有所想、情有所繫的?這樣問,您不會介意吧?”

雪朋想了想,說:“嗯……我可以說一點。”

“其實,那雨後的小小十步算不上什麼,聽好朋友說過,趙雲將軍不容易靠近,爲了讓他注意我,只有另想辦法。

“我發現,每次上‘藝術大不論’課,他總是早早跑去大教室,佔領左邊一個位子,於是我也走過去,坐在他身後,大聲地說話,重重地拍打灰塵,他側身躲避,並且回頭看見了我,張了張嘴巴,說不出什麼,又回過頭去。下一次,我又坐在他身後,再下一次,再再下一次,一連四次,我都坐在他身後,他都發覺了。

“第五次不行了,他身後已經坐了人,我只好去別處。不過,時光允許我的再努力,‘藝術大不論’雖然每週只一課,卻有很多周。有一次,我發現他坐在中間一排,並且身邊的位子是空的,我便勇敢地走過去,坐在他身旁。

“故意靠近他,又故意不說話,我不相信都這樣了,他還沒覺察,至少也該表示表示,看我幾眼,問我幾句。可他根本不開口,看我也不看。我尊重趙雲將軍,也不去惹他,上完課就走。”

講到這兒,雪朋喝了一口水。

“那您怎麼不直接對他說,‘趙將軍呀趙將軍,我是你夫人’呢?”記者們趕緊問。

“啐!你們走!你們胡說八道了,快走開!”雪朋嗆着了,杏眼圓睜,惱羞羞地把記者們趕走了。

2。是的,她說的都對。其實她即使沒有這麼做,我也早有發覺。當年趙子龍爲公孫瓚效命時,就認定了只有劉玄德才是個愛惜將才的主公。

莫怪我以趙將軍自詡,莫怪我與戰場風馬牛不相及。我累身在學府裡,不僅要磨礪自己的繪畫本領,還要選擇未來的夫人。陽光照耀在陽臺上,望眼欲穿。

憶昔當年華容道,關羽放走了曹操一路敗軍,他有沒有仔細看一看,誰在敗逃之中雄風猶存?哪個像是後來居上者?張遼、徐晃、于禁?李典、許楮、樂進?……關羽不是有心計的人,他背過身去,不曾看一看。

趙雲將軍立馬在陽臺上,舉目望着下邊的走廊,打量着一個又一個從此經過的男男女女。過盡千帆皆不是,惟有一個最驚心。當這一個從走廊上經過時,將軍真是心猿意馬,立不安身了。自從婦女解放以來,女人仍然沒有什麼了不起,她們在新的環境中表現出新的庸俗,她們沉淪依舊,你很難從茫茫女羣中發現幾個真正的女傑。百裡挑一,千里挑一,終於走出一個來。她是誰?偏偏又是阿雪朋。

3。 背影,背影總是很好看,背影總是給我帶來安慰。如果在奔行中馬失前蹄陷入泥坑,也只有背影能使我心平氣靜,不害怕陷下去多深多黑。

背影在哪兒?背影總是很少見,卻又歷歷在目。在樓梯一側,餐廳一角,在花園後面,圖書館裡,在走廊盡頭,陽臺底下……無論是白天黑夜,儘管有時也彷徨錯亂,也引喻失意,背影總是讓我感到寬容。

你就不要回過頭來,你還要把頭低一低,慢慢走你的路,做你的事,讓我覺得你在想的和我在想的,本來是一樣。就要你別回頭,你我別見面,纔好是欣慰、坦然。

閉上眼睛,你的背影仍然可見。我在眼瞼矇住的黑色空間裡,對你爲所欲爲,對你哭,對你笑,對你狂歌,拉起你的手,拖着你奔跑,把你打倒在地,**裸野蠻蠻地愛上你,聽你在淚水中**和尖叫……我們共同闖入人類的的森林,在黑暗的空間裡頑強地拼搏,舉步唯艱。人類的森林中風暴重重而荊棘密佈,我們不幸被衝散,永遠不能重逢,所以悲哀再悲哀……直到直到,黑色的空間變成了火紅色,火紅火紅色……爲什麼黑色變成了火紅色?

睜開眼睛,一眼正對着圓光光的太陽,難怪變成了火紅色,是我把臉轉向太陽了。閉上眼睛低下頭,黑暗重來。可是,那一眼看見的小太陽,已經留在瞳人中,變成一個耀眼的小光斑,把所有幻影都衝散了。小光斑先是燦爛的純藍色,後是燦爛的純綠色,再後是燦爛的品紅色,最後什麼也看不見了。太陽用它的藍綠紅三色光芒,把我的幻想衝散了。

可能就是這樣,是我軟弱,是脆弱。當我睜開眼睛,看見背影轉過身來,成爲一副脈脈柔情的笑容時,那就是一種毫不留情的衝撞,把我像一面明鏡一樣撞得粉碎,晶亮的玻璃片濺落滿地。當一支利箭破空而來,趙雲正要揮槍打落的時候,忽然看見背影轉過身來,變爲含笑的面容,頓時全身酥軟無力,被利箭射中,一頭跌落馬下……所以果然是我太脆弱,果然不能承受她含情的笑容。

4。 鍾茹女郎來了,我正在聯想着阿雪朋,多麼失態。

三國的戰爭混亂而無聊,倘若關羽、張飛、趙雲、孔明、周瑜、甘寧等人一齊去協助曹操,天下不早就大一統了?如果某男與某女是天生的一對,那麼一見面就直接挑明瞭,豈不省事?

“你不必……太在意,也不必……懷疑自己,我沒有……記着誰,也沒有……想入非非。”鍾茹一來,就反覆不停地唱這一首流行小歌,懨懨的情調,不知不覺我受了感染,也隨着唱了起來:“你不必……太在意,也沒有……”

“米珠珠、米珠珠你聽啊,某某人在跟我學唱歌呢!我的預料不錯吧?”鍾茹對米珠珠叫起來。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這女妖太可惡!

史鍾茹像誰呢?到積累的圖片中找一找。找到了,她像吉普賽女郎卡爾曼,像茶花女瑪格麗特,像榮國府的王熙鳳,像紂王身邊的蘇妲己……”

她又學會了另一首我每日都唱的一首歌,故意反過來唱給我聽:

“從前有個傳說,傳說裡有你有我,我們在陽光海岸生活……叫你一聲MY LOVE,親愛的是否你也關心着我,能不能把眼淚聚成彎彎的,小河流把愛情唱作歌……”

聰明人啊,你玩錯了,我們之間沒有這首歌。這歌在我和英閣之間唱起來纔好聽。因爲我們纔是從前海邊的老夥伴。我愛唱這一首歌,是覺得這歌的確很可愛,略有一點披頭士的味道。英閣在時,我是不唱的,因爲她聽了會生氣地向我翻白眼。

曹操築銅雀臺,橫槊賦詩曰“……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他纔是恃才放曠的人。鍾茹也是這類人,她朗誦完了曹操的詩,又加上一句:“誓得汝!”接着又低聲說:“我一定要得到你!”

說給誰聽呢?你奶奶的!別人都亂嘈嘈的,只有我在平心靜氣地運筆運色,她故意離我這麼近,只讓我一個人聽見!我氣壞了,又發作不得,暗罵這該死的玩意!

5。 什麼都不幹最清閒,把無聊無用的東西置之度外最好,先前總認爲苦學猛練纔好,等熬得渾身疲憊了,快要完蛋了,才知道什麼都不幹才最好。

可我是個身不由己的人,被控制的人。每天,每次,我想找個東西,總是要把桌子翻爛了,最後一個纔是。而用不着的那些,卻總是湊到眼皮底下,礙手礙腳。等到有一天要用着它了,它卻鑽到了最裡層,要全部翻遍了才肯出來。每天,每次,我都要被這種事氣個半死!

難道這不是一招絕妙的戰計?可惜三國時代竟沒人使用。今天我得到了,拿來對付別人,對付老師,對付控制我的人,把他們活活地氣殺!對付茹女郎也真管用,她總是想找我的事兒,我就用這辦法來對付她,每次成功了,她都氣得渾身哆嗦。

但是啊,雪朋對我也是這樣,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天曉得她在盤算些什麼?天長日久之後,倒成了猜燈謎了,捉迷藏了,搞得我暈頭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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