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妃掩着淚眼強抑心中的恐懼,向高緯拜辭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高緯的寢宮。她知道在這種霹靂火一般的攻勢下,她完全有可能滄陷。她在恐懼中會將棗糕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既然說出來是死,不說出來也是死,她爲何要說出來呢?
回到棲霞宮,倒在臥榻上,她泣不成聲。她不明白她倒底是怎麼了?她是忌妒徐皇后?還是忌妒小太子?也許兩者兼而有之。思來想去,她明白她是不服命運啊!她在抗拒命運的安排,她認爲命運對她太不公平了,所以,她纔要反抗。
“爲何我兒一直呆在北疆?爲什麼我數次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讓皇帝給高矩一個豐饒的地方,皇帝就是不允呢?”
她使勁地砸着臥榻的牀板,發泄心中的恐懼與不平。
“陰暗的日子早就過夠了,不如一死了之。但是,就這麼默默地死去,實在是不甘心。死前怎麼也得抓一個墊背的,怎麼也不能束手待斃啊!那也太便宜了徐皇后。”
現在,桑妃又開始想怎樣才能魚死網破:“我不能囫圇個的死,你也別幸災樂禍的活着,死,咱們就一塊去死!
但是,她孤家寡人,如何能將身邊都是護衛的徐皇后和小太子都殺了呢?這不過是她的癡心妄想。讓高矩背水一戰?孤注一擲?這不是自己惹了禍又將兒子拉下水?她又於心不忍。
可事到如今,凶多吉少,徐皇后本來就恨他們娘倆,她能不借此機報復他們嗎?
想到此,桑妃心驚肉跳,大汗淋漓,好像死就在眼前。
“高矩我兒,即使母妃不做此事,徐皇后遇機也會對你下手的。爲了報她哥哥的仇,也爲了保衛小太子的太子位,徐貴妃一定得想辦法除掉我兒。爲了你的將來你就反了吧!淚,都是淚啊……”
深更夜半之時,桑妃越發恐懼不安,渾身被汗水打透,今晚過去了,她不知明日如何度過。她耳邊還響着高緯雷霆般的語言。她知道,徐皇后絕不會放過她的。如此驚惶恐懼之時,她只能以淚洗面,向高矩哭訴她的苦衷,她把她心中的恐懼和憂愁全部寫在了紙上。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兒認了吧!”
人在萬分悲傷的時候,眼淚就成了發泄的工具,桑妃的眼淚流了一片又一片。
信很快被她的心腹送到了北疆,高矩得知母親終於下了手,既高興又悲哀。高興的是小太子終染病疾,悲哀的是此事若敗露,母妃將自絕於天下。
這一夜,他輾轉難眠,他不知道他是反了好,還是明哲保身,以待時日。他的可憐的五萬兵馬非精銳之師,不堪一擊。他本人因多年在北疆,在朝中毫無人脈,沒什麼號召力。他若起兵,他相信沒有人會支持他響應他的。
假若有人在此時謀反,他或許立功,或許藉機篡奪皇位。總之,怎麼都比他先發難好。
突然間他驚出一身冷汗,又突然間躺下去,這個動作他反覆了多次,最終,他決定不去碰那塊大石頭,他不過是一隻脆弱的雞蛋而已。
這時,他給他的母親寫信:
“母妃如面,兒臣痛惜母妃爲兒所做的一切,兒臣感恩戴德,沒齒不忘。兒臣反覆思量,兒臣不能以卵擊石,輕舉妄動,兒臣應保留力量待以時日……”
桑妃的心腹馬上將此信帶給桑妃,桑妃見高矩不想反水,保存實力指日待發,覺得無可厚非。只是她擔心高緯不可能就此罷休,不可能網開一面。
眼淚又重新流了一遍,萬般無奈之際,她想到了段妃。
段妃雖與她不遠不疏,但沒有像徐貴妃那樣對她公開的冷眼惡意,她決定去求段妃,向皇帝求情。
“妹妹近日可好?”桑妃在見到段歡時滿臉都堆着笑,看不出她昨夜曾淚灑枕蓆。
“有拜姐姐!”段歡也表示了親熱和恭敬。
“聽說妹妹在用菩提霜擦臉,不知效果如何?”桑妃強擠出一個話題,打開尷尬的局面,“姐姐我,一直在頭痛,沒有閒適之心過來與妹妹閒聊。”
“哎,妹妹我也是,肚子不太好,吃過飯就腹漲,吃了太醫幾副藥也未見起色。”
一個頭痛,一個腹痛,看樣子都有不快之事憋在心中。
“開始,我也是腹漲,好不容易好了,又添了個頭痛,真是煩死了!”
我的腹痛是因爲我吃了許多糯米粉團,那些糯米粉團將我害得腹痛了。要說人呢,總是控制不了七情六慾,是慾望在作怪,怪也就怪自己。”
“嗯……”段歡的話讓桑妃心頭一驚,難道段妃知道我下毒的?“啊……誰都是一樣,見到自己喜歡的食物斷不了多吃一些。”
“我還是小孩子脾氣,不見長大。”段歡笑着說道,“我就擔心眼下腹不痛了,會不會好了傷疤忘了痛?”
“妹妹不會的,妹妹清爽利落之人哪裡會反覆自己的過失?”
“姐姐過譽了,妹妹我永遠活在十五歲,小孩子的心總是嘴饞,這輩子恐怕脾胃要大折騰呢!”
“不知妹妹近日聽到宮中有哪些傳言?”
“傳言?沒有啊!”段深一臉疑惑,“我什麼也沒聽到。”
“沒聽到反倒好,耳根子清靜。”
“難道姐姐聽到了什麼?”
“也……沒有……”
這會兒,桑妃心中很疑惑,她不知道段歡是不是有意迴避?如果她有意迴避,她就不想參與此事。
但是,段歡可以耳根清靜,她惹下大禍,她還清靜得起?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向段歡求助。
“妹妹一定不知姐姐近日貪了一個嫌疑,徐貴妃誣陷我,說我在小太子的棗糕裡下了毒……”
說到此,桑妃十分委屈十分可憐的哭了起來。
“姐姐不要傷心,誣陷能怎麼樣?徐皇后她抓到證據了嗎?”
段歡的這句話讓桑妃心頭一振,是啊,徐皇后她抓住證據了嗎?她不過是猜疑而已,送過去的棗糕早就化爲糞土,誰還能撈起來?
“她到哪裡抓證據?我沒有做啊!”
“皇上怎麼說?”
“陛下認準我就是下毒的人,說查清後一定饒不了我。”
“姐姐好命苦,竟攤上這等大事!”
“說得就是,我爲何如此命苦?”說完,桑妃的淚嘩嘩地流個不停。樣子十分可憐。
段歡倒是挺同情桑妃,她由衷勸道:“姐姐將心放到肚子裡,你若沒做,你不怕颳風下雨天打雷。”
“啊,是啊,我應該將心放到肚子裡,我不應該這麼軟弱,任憑徐貴妃的擺佈。”
“姐姐,你看!”段深用手指了指客廳的南窗下,“我的海棠花開得好不好看?”
“啊,真好看!”桑妃裝出很快樂的樣子,走到南窗下欣賞那盆怒放的海棠花。“妹妹好耐性,竟養出如此豔麗的花。”
“不是我耐性,是此花確有內涵有魄力,讓人無法扼制它的成長。”
“嗯,有內涵……”桑妃仔細品味段歡說的話,以爲她在暗示什麼。
“是啊,這海棠花生命力真的很頑強呢!”
桑妃不想這樣耗着,她心裡急着呢,她要向段歡表明心跡,表明她在向她請求。
“妹妹,姐姐有一事求妹妹,不知妹妹肯不肯幫姐姐?”
“姐姐有事只管說,妹妹能幫了的一定會幫的。”
“妹妹總是這樣爽快,讓姐姐我心中大悅。姐姐我希望妹妹到皇上那裡爲姐姐美言幾句,就說姐姐並非陰險狠毒之人,棗糕裡的毒不是姐姐下的。”
“啊,是這樣……”段歡似輕風雲淡,作出並不在意的樣子,“這好辦,妹妹我找機會一定去皇上那裡去爲姐姐美言。”
桑妃聽了段歡的一番話,心中很高興。她馬上向段歡鞠了一禮,激動地說:“謝妹妹!妹妹的深情厚誼,姐姐我此生不忘,若有機會,姐姐定會報妹妹的恩情。”
“姐姐不必客氣,都是宮中妃嬪,有福共享有難同當,有何不可?”
“妹妹可真豪爽仗義,姐姐感動至極,妹妹若有事,一定要告之姐姐,姐姐定不會袖手旁觀。”
兩個人越說越近便,氣氛十分融洽。
走時,桑妃從繡帕裡掏出一個金簪,表示她的謝意。
段歡呢,卻執意不收:“姐姐收回吧!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姐妹一場,當以誠相待,妹妹我不會落井下石的。”
段歡非傻里傻氣之人,難道她不知道斛律光是怎麼死的?難道他不知道他的哥哥在爲誰辛苦奔波?難道她不知道宇文邕爲何大舉進攻北齊?即便那毒就是桑妃所下,她也顧不了許多了。徐貴妃的跋扈囂張,讓她看到了北齊昏暗的未來。她也因此淡沒了小太子高心是斛律婉儀所生的那份憐憫。
“妹妹還是收下吧!”
桑妃硬往段歡的手中塞,段歡堅決不收。她們就你推我讓地沒完沒了。
“這樣吧,”段歡見桑妃大有不送出去不罷休的樣子,就不再推讓。“我暫時收下它,待國家遇難時我獻出去。”
桑妃聽了一愣,沒想到段歡想得那麼遠,難道她已預見到國難就要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