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不只是他，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特別是那幾個跟着起鬨的傢伙也都一樣，甚至比老頭更加不堪，很多人已經在瑟瑟發抖。
“韓老頭，你是青雲洞戰堂長老，我沒說錯吧？“謝小玉問道。
老頭的眼皮微微跳動了兩下，謝小玉提到青雲洞，就讓他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泊州青雲洞、郴州煙霞派，聯合三十六個門派組建雲霞盟，仿造了十六萬伍仟七百餘艘天劍舟，率三百餘萬弟子出海，一個半月前第一批成員到達天寶州，我沒說錯吧？“謝小玉能夠知道這些，是有人暗中用傳心術告訴他。
“你打算怎麼樣？“老頭越發肯定這件事不會輕易了結，他有種感覺，謝小玉不打算息事寧人，而是要把事情往大里鬧。
他聽說過九曜派分裂的前因後果。一開始只是一件小事，卻被謝小玉硬生生搞成了大事。
九曜派是天下第二派，高手無數，隨便那座山峰都比他們整個聯盟強上幾倍，這樣的門派都頂不住，他們就更不用說了。
老頭此刻氣勢不減，實際上，心裡一點底氣都沒有。
“不久前，我剛剛遭遇過襲擊，三位道君，六位真君居然想圍殺我和太虛李掌門，那三個道君是三個門派的長老，他們的身份和閣下差不多。“謝小玉淡淡地說道。
他沒有一個字指控韓老頭，不過誰都聽得出來這番話裡面隱含的意思。
更讓衆人心驚肉跳的是，這裡面還牽扯出了太虛門。
別看現在各派對太虛門已經沒以前那麼在意了，不過天下第一派的威名仍舊還在，而且非常管用。
和另外幾位道尊建立的門派不同，太虛門的威名不只是太虛道尊建立的，更是用鮮血和人命書寫而成。
大門派並不是沒有被滅掉過，這萬年來有四個大型門派被滅門，其中一個是白雲殿，那是惹了衆怒，被一堆大門派聯手圍攻，最終破了山門。
另外三個卻是被太虛門誅滅。
白雲殿之戰，打得異常慘烈，前前後後打了七年，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史稱白雲之劫。
另外三個門派卻是被一夕攻破，所有門人，從僕役到太上長老盡數被誅，由此可見太虛門的強悍和狠辣。
“小輩，你好狠的心腸。“老頭急了。
“你和你的弟子無故挑釁，而且一上來就突施辣手，一點餘地都不留，這讓我不能不懷疑你的身份。異族預謀已久，在人族之中遍插暗探，甚至有些大門派的掌門都是異族的奸細，更何況一個長老。“謝小玉一口咬死，這一次他不會有婦人之仁了。
老頭張了張口，卻一時找不出話來。
他唯一能說的就是剛纔沒下辣手，只是釋放出威壓，不過這個理由站不住腳，如果謝小玉一口咬定他暗下狠手，威壓中帶有意念攻擊，他根本拿不出反駁的證明。
“真君何必咄咄逼人？“遠處傳來一聲輕呼，緊隨其後的是一句“阿彌陀佛“。
只見金光一閃，三個老和尚突然從外面飛了進來。
“你是何人？“謝小玉明知道對方是禪師，卻也沒絲毫的畏懼。
“貧僧是懸空寺望海，這兩位是我師弟，望山和望川。“爲首的老和尚連忙說道，此人口稱貧僧，而不是老衲，姿態倒是放得很低。
“懸空寺？“謝小玉原本就在猜，什麼人居然敢在這時候插進來？這下子不感到意外了。
懸空寺是空蟬的道場，不過並非主脈，而是分支。
空蟬和太虛、九曜兩位道尊不同，他沒建立一個超級宗門，而是建了很多道場，這中間就以懸空、淨空、觀空、聞空四個寺院爲最。
“這算是強行阻止？還是討要人情？“謝小玉冷言問道。
“強行不敢，倒是有心阻止，如果檀越能夠給個人情，那是再好不過。“老和尚說起話來，總有一股打機鋒的味道。
“你拿什麼保證這個人不是異族的探子？又拿什麼保證這個雲霞盟沒有異族的探子？“謝小玉原本就有心把事情搞大，現在乾脆直說了，順便還把半截矛頭指向了懸空寺。
“老衲願以性命做保，如果將來有一天證明這位施主是異族奸細，又或者雲霞盟中有異族的奸細，今天之事正是那個奸細安排的，老衲任憑閣下處置。“老和尚倒也爽快，他沒用懸空寺壓人，因爲他知道懸空寺的名頭對別人或許好使，但是對謝小玉根本沒用，所以他乾脆拿自己的性命做保。
這話很感人，至少讓韓老頭非常感激，不過仔細想來，卻又是一句空話。
第一，韓老頭是異族奸細的可能性不大，連謝小玉都清楚這一點。第二，除非現在拿下老頭，然後順藤摸瓜徹查此事，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裡面有沒有異族奸細在搞鬼？老和尚讓謝小玉放過韓老頭，線索就斷了，根本無從查起。
更何況老和尚只說任憑處置，沒說立刻就死，到時候自然有人會幫他說情。
“老和尚很會說話，可惜，別人說這話，我或許會相信，唯獨空蟬一脈，我是一點都不會放在心上，相反，我還會越發警惕。“謝小玉乾脆把門關死，省得多費口舌。
“施主對我佛門誤會太深.“老和尚無奈搖頭。
“不是佛門，而是空蟬一脈。“謝小玉立刻打斷：“我和佛門淵源不淺，衆所周知，我修練的《六如法》正是佛門劍修一脈，我也算半個佛門弟子，當初困厄之時，我也曾託庇於佛門，我在道門未曾開宗立派，在佛門卻已經有了自己的山門，還有一羣徒子徒孫，我還度化了不少苗疆大巫，讓他們轉入佛門，更接納了數十萬佛門弟子，所以你的話根本就不對，出家人不該口出妄語。“
老和尚一陣愕然，這話確實很難反駁，因爲都是事實。
還有一點讓他爲難，謝小玉和佛門有恩有怨，偏偏那些怨大多是佛門先結下的，前有九空山，後有婆娑佛門，全都錯在佛門這邊。
“不知檀越爲何對我空蟬一脈仇恨深重？“老和尚沒有別的託詞，只能換個方向，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
“不是仇恨，而是懷疑。“謝小玉做過和尚，深通和尚那套爭辯的本事，如果跟着和尚的節奏，最後肯定會被轉暈，當初他在萬佛山的時候，就不敢和萬佛山的那些和尚辯論，更別說眼前這三個和尚了，所以他乾脆掌握主動。
“因何懷疑？“老和尚不得不問。
旁邊的人也是一樣，此刻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各個聯盟的人都來了，甚至包括雲霞盟的人也到了，真君之類的人物已經沒資格站在前面，全都乖乖地退到了後邊，方圓百丈之內全都是道君。
所有的人都豎起耳朵聽着，大家都想聽聽謝小玉怎麼說？
“大乘佛法是空蟬所創，這沒錯吧？“謝小玉大聲質問道。
老和尚連忙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他倒是不怎麼意外，空蟬祖師創出大乘佛法，大乘佛法確實有妙處，讓佛門迅速興旺，這萬年來，佛門大興，反壓道門一頭，但是大乘佛法有致命弱點，大劫到來，願力反噬，不知道有多少佛門弟子受到牽連？
追根溯源，這確實是空蟬祖師的疏漏。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再說，未來之事不可預測，又和天地大劫有關.“老和尚立刻回道，這是佛門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謝小玉哈哈大笑起來，他直接打斷了老和尚的話：“禪師很會說話，輕而易舉就把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
突然，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異常強硬：“可惜，我卻不這麼看，大乘佛法聚集萬衆願力，根本就是借債還債之法，用新債還舊債，債上累債，就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總有一日雪球會崩塌，就算沒有這場大劫，大乘佛法也難逃破滅之局，你家祖師智慧超絕，會不知道這個缺陷？爲何他仍舊將大乘佛法拋出來？“
老和尚雙手合什，連忙說道：“祖師他原本就有警告，借人願力，得人好處，必須償還，奈何後世弟子不肖，只知索取，不知回報，積少成多，以至於釀成災禍，這絕對不是祖師本意。“
謝小玉冷哼一聲，繼續叱問：“你家祖師智慧超絕，是上一場大劫中的第一智者，通達人性，怎麼可能連這都看不出來？世人多愚昧，子孫多不肖，貪婪之心人皆有之，誠信之人百無其一，明知道後世子孫會借債不還，最後必然債臺高築，不但子孫遭殃，還會禍及天下，他仍舊一意孤行，這可就不是‘疏忽‘兩個字說得過去的。“
“不錯。“虛空中傳來李素白的聲音，老道一步踏出，出現在衆人面前。
在場的人，只要是道君以上，全都認得這位，看到他來了，大家紛紛點頭致意，連那個韓姓老頭和對面的三個和尚也變得恭敬了起來。
“當初大乘佛法創出之時，天機曾有示警，我家祖師爺和九曜道君都爲此事找過空蟬，勸他放手，但是他執意不聽。“老道幫謝小玉作證。
這絕對是壓垮一切的證明。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未必有人相信，但是出自李素白之口，大家立刻相信了大半。
謝小玉沒想到李素白會幫着說話，他知道機會來了，連忙趁熱打鐵。
“空蟬創出大乘佛法，所以佛門大興，衆多佛子紛紛飛昇，這也令世人對大乘佛法越發有了信心，修練大乘佛法的人越來越多，最終大乘佛法成了主流，佔據了佛門大半。積沙成山，積水成淵，佛門欠下願力原來越多，修習大乘佛法的佛門弟子個個揹負重債，大劫一至，他們根本沒有活路。對於他們來說，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身死道消，要麼背叛佛門，加入魔門，成爲異族入侵此界的先鋒。“
“小輩信口雌黃。“後邊的一個老和尚勃然大怒。
“住口，你家祖師爺做得，難道我等說不得？“李素白之所以跑出來，就是因爲他已經猜到了謝小玉的意圖。
說實話，他剛明白的時候也嚇了一跳，敢質疑空蟬道尊，不但要把這位道君拉下神壇，還要狠狠踩上兩腳，這絕對是瘋狂的念頭。不過他喜歡，太虛門的人對空蟬一脈從來都沒好感。
有人撐腰，謝小玉越發有了底氣，他繼續說道：“這如果只是自私，只是爲佛門打算，想讓佛門壓過道門，那還好說，怕只怕，這背後還有其他原因。“
“小輩，你再敢胡說，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替我家祖師討個公道。“後面那個老和尚跳着腳吼道。
可惜，謝小玉不吃嚇唬，他反倒跨前一步大聲喝問：“我且問你，空蟬裡面的那個蟬字是什麼意思？什麼是蟬？蟬是什麼？“
這一聲喝問如同驚雷一般，響徹雲霄，同樣也如同驚雷一般，震得人頭皮發麻，更震得人心頭髮顫。
“蟬.。“老和尚臉色大變，另外兩個和尚也沒了剛纔的從容。
不只是他們，旁邊那些道君、真君也是一樣，能夠修練到這等境界，除了李光宗、李金寶這幫奇葩，其他人無不智慧超絕，一聽就明白謝小玉所指何意？
蟬是蟲，蟲是妖。
難不成空蟬道尊是妖？難不成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今日？
“妖、鬼、魔三族在上一次大劫之前就已經進入這界，卻沒有動手，一來，是因爲上古之時人族力量仍舊很強，佛道兩門再加上神道，足以抗衡妖、鬼、魔三族聯手，所以它們不敢亂動，選擇蟄伏，不過它們肯定做了些什麼。“謝小玉把這件事掀了出來。
這件事佛道兩門都知道，當初謝小玉和陳元奇、羅元棠、明通等人進入那個小千世界，在裡面打探到的消息只保守了半年，就被有意識地散播開去。
這話一出口，三個和尚的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
謝小玉並不放鬆，繼續說道：“如此一來，一切都解釋得過去了。你家祖師明着是爲了光大佛門，暗中行的是釜底抽薪之計，用大乘佛法爲餌，將佛門之中大部分弟子吸引過去，讓佛門看上去氣運高漲，但是時機一到，大乘佛法分崩瓦解，佛門隨之崩潰，反倒替異族準備了大批先鋒。除此之外，佛門大興，壓制道門，佛道相爭，進一步削弱人族的實力。更可慮的是，那些陸續飛身的佛門高僧未必乾淨，裡面不知道藏着多少異族探子，說不定妖、鬼、魔三族的目光不只侷限在這方天地，說不定對仙佛二界也有些想法。就算得不到仙佛二界，也能牽制這兩界的增援，讓佛道兩門孤軍奮戰。“
他一口氣將所有的懷疑全都說了出來。
此刻周圍少說有五六萬人，幾乎每一個人都被謝小玉說得不寒而慄，越想越感覺恐怖。
三個老和尚神情各不相同，爲首的老和尚倒還坦然自若，旁邊的老和尚茫然無措，後面老和尚滿臉猙獰。
他們當然知道這只是假設，只是猜測，只是一種可能，謝小玉絕對拿不出證據來，他們可以用這來駁斥謝小玉。
問題是他們未必能贏，這種事根本用不着證據，有假設就足夠了，因爲這個假設完全說得過去，大乘佛法的問題擺在那裡，確實有致命缺陷，也確實崩潰在即，大乘佛法一旦崩潰，佛門實力必然大大削弱，這是不爭的事實。修練大乘佛法的佛門弟子紛紛背叛佛門，轉而加入魔門，這同樣是不爭的事實。
三個老和尚甚至已經注意到了，被他們救下的韓老頭此刻看着他們的目光也充滿了警惕，請他們過來的那幾個聯盟的道君同樣有意無意地離他們遠了一些。
謝小玉的話已經起作用了。
更讓三個老和尚感到恐慌的是，這番話如果傳到中土，對空蟬一脈絕對是極大的打擊。佛道兩門有很多人聯絡懸空寺，他們三個人之所以過來，就是得了某個聯盟的請託，對方想利用懸空寺抗衡太虛門和九曜派，他們同樣也想趁這個機會插上一腳，爲將來謀一條退路。空蟬祖師可能是異族探子的流言一旦散播開來，大家肯定會對空蟬一脈敬而遠之，再和懸空寺合作就不是互相利用了，而是自尋死路。就算有人敢這麼做，旁邊的人也會羣起而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