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嫺娘臨產
那近侍笑眯眯的神情不變。
卻接了蘇淮的荷包在手,按中捏了把,只覺得輕飄飄的,想來不是尋常的銀錁子,而是銀票,心裡便是暗喜。
“蘇侯爺,臨來時殿下吩咐了小的,說若是蘇侯爺不肯來的話,就叫我告訴蘇侯爺一句話。”
蘇淮並沒有顯得怎麼在意,面上帶着上位者特有的謙和微笑。
“公公請講。”
小內侍眼光溜溜地四下轉了一圈,覺得周邊無人,便低聲道,“殿下說,侯爺可想知道於夫人亡故的緣由?”
蘇淮面色就是一變,“……”
安樂侯府,三春院內,丫頭們均屏氣凝聲,走路都似貓兒般輕手輕腳,生怕惹出了什麼動靜,就被心情正差的老夫人給發落了。
正屋裡,趙氏坐在榻上,一臉不悅,正跟羅修平絮絮數落着。
“我知道,當年二丫頭丟了那會兒,府里正是一團亂,你母親雲氏病了,你還小,你父親不過是上心了兩三天,就丟開了手,最後人沒尋着,不了了之,這件事,你母親和你都有了心結。”
羅修平扯了扯嘴角,“祖母……”
當年,他年紀還小,母親差一點就不行了,但凡家裡有人做主的人,把那些跟去的下人好生地審審,未必不能發現蛛絲馬跡,尋回小妹。
而趙氏這個當親祖母的,若非是不喜跟雲氏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妹,怎麼會也跟大房三房的人一樣,態度並不積極?
“如今這事鬧出來,居然跟老大家的有關,我這當親祖母的何嘗不恨?大房一家本就不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若不是看在是你祖父一點骨血的份上,祖母我早就把他們趕出這府裡去了,如今又知道那杜氏蛇蠍心腸,我生吃了她的心都有!”
趙氏說得橫眉豎目。語氣裡滿滿的嫌棄厭惡。
羅修平瞄了趙氏一眼,心裡忍不住吐糟。
難道祖母你不是顧忌名聲,怕被人說是不賢,才勉強留着他們住在安樂侯府的麼?
“可話說回來。他們一家再不成樣子,那也是姓羅的,一筆寫不出兩個字來,杜氏是始作惡者,也已是償了命,二丫頭又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何必還要計較那許多啊?爭這口閒氣,還不如真金白銀地拿回來,還能分一份給二丫頭,就當是補的嫁妝。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說到要賠償,趙氏面上便有些個明朗起來。
羅修平垂下眼皮沒作聲,心頭微涼。
我的親祖母啊,您難道還想如果從大房那裡要到了補償,只是‘分’一份給小妹不成?
“你去。把二丫頭帶到府裡來。”
趙氏對羅修平這般晦暗不明的態度有些不爽,使了幾分力氣拍着羅修平的肩膀,道,“我來跟二丫頭說!明明有光明大道不走,偏要行那孤僻小道,這丫頭,還真是隨了你親孃的牛心左性!”
羅修平苦笑兩聲。“祖母忘記了,小妹根本不願意認回羅家,又怎麼肯跟我進府?”
這兩天,他身上的壓力也很大好伐?
不管是父親安樂侯,還是妻子紀氏,都在或強硬或委婉地督促他。讓他去姬家當說客,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不信姬家一個平民百姓之家,能擰得過在京城百年的羅府?
更何況。還有大房一家人時不時地過來哭天抹淚玩跪求的把戲。
同在一府,天天見面的的人,猛然間落得如此,還真讓他忍不住心裡生出幾分淒涼同情之意來。
然而想到杜氏做的那些事,卻又厭惡惱恨。
是以杜氏雖然身亡,若是正常情況下,羅府是會大張旗鼓地開始準備辦喪事的,然而現下二房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那一向慣會落井下石的三房就更是裝聾作啞了,因此杜氏喪禮便只有大房自己張羅着,勉強不要太過寒酸而已。
“她敢!修平啊,以後這個侯府可就要靠你了,你可不能犯糊塗啊,一時心軟,縱容了那丫頭,日後還不知道會惹出多少亂子出來呢,她要是不來,你就多帶些粗壯婆子和人手,綁也把她給我綁來!”
哎,親祖母哎,您就別添亂子了好嗎?
你知道姬家的護衛有多兇殘麼?
羅修平吸了口氣,正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就聽到外頭丫環叫道,“老夫人,齊大爺回府來了。”
趙氏和羅修平都不由得一愣。
丫環說的齊大爺就是大房的羅修齊,他年輕比羅修平大個兩三歲,因是庶出的嫡出,排行上雖然是長孫,但並非是安樂侯府裡的繼承人,因此府裡的人都管他叫齊大爺,當然了,在大房院子裡,自己關上門也稱一聲大爺。
這羅修齊回來了,那是案子了了?
羅修平雖然有點詫異,但如果案子就此了結,但也不錯,似乎應天府並沒把這個案子公之於衆,雖然小範圍是流傳出了些傳言,但對於安樂侯府的名聲來說還是有些好處的。
既然如此,那……
羅修平目光閃過一絲凌厲。
等七天之後,一定不能讓大房再住在安樂侯府裡了!
原本無怨無仇的時候,杜氏還能做出那般喪心病狂的事來,現下多了恩怨,杜氏又死了,大房二房算是結了死仇,就算先前自己和羅修齊這個堂兄的關係還算可以,如今怕是也不能再似從前一般了,更何況那孫氏,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爲了二房一家人的安全,也要儘快地把大房給趕出去。
羅修平起了身,道,“祖母,我去大房看看修齊堂兄。”
趙氏沒有得個準話,很是不滿意,然而她也想知道羅修齊那邊是怎麼回事,這才勉強點頭。
羅修平出了三春院,正要朝大房所居的西院走去,就見對面的迴廊裡頭,一個年輕男子跟在帶路的丫環身後,正朝這邊過來,瞧見羅修平。忙遙遙叫了一聲。
“表兄!”
羅修平站住了腳,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這來人年歲跟羅修平相當,白生生的一張臉,眉眼倒還端正。一身半新不舊的儒衫,漿洗得齊整,一手把竹扇,另一手提着一小包東西,滿面帶笑,正是趙氏孃家的侄孫趙仙芝。
“趙表弟來了。”
羅修平對這個表弟倒是沒什麼惡感,比起趙氏孃家的那些親戚來,這個表弟已是矮子裡頭拔將軍,雖然也有時從趙氏這裡得些好處,但面子上做得光。不是那死皮賴臉的,算不錯的了。
“表兄,聽說姑祖母身子有些不爽快,我來給姑祖母請安隨帶探望。”
趙仙芝把竹扇別在腰間,說話間神色不卑不亢。
羅修平目光瞥過趙仙芝手上拎着的東西。認得出那包裝的樣式,可不正是趙氏最愛的六福居龍鬚酥,便衝着趙仙芝微微一笑,“祖母正在屋裡,趙表弟進去吧,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表哥客氣了。”
趙仙芝禮貌地欠身點頭,目送着羅修平朝西邊走去。
這才一轉身。進了三春院。
長寧侯府內。
羅嫺娘坐在南窗下的炕上,身後靠着閃緞大坐褥,炕邊的小案上擺着幾樣乾鮮果品,具是京中難得的。
懷胎七月的羅嫺娘,肚子高高隆起,瓜子臉也變得微圓。倒更顯皮膚潤澤光膩。
此時的羅嫺娘,一身家常打扮,衣料輕薄卻華彩奪目。
那銀紅繡花的羅衫下,兩條玉臂圓潤如玉,正端着巴掌大小的厚胎彩紋湯碗。使着小銀勺,動作優雅地挖着碗裡的甜湯吃,有一下沒一下的,邊吃邊聽着底下的碧紋回話。
“回夫人,已是送過去了。”
碧紋恭敬地垂手站着。
屋裡也只有羅嫺娘和她兩個人。
門窗卻都開着,一眼就能看見外頭的動靜。
主僕兩個便似家常聊天一般,任誰也想不到說的話裡還會另有玄機。
“哦,可見着我那位堂嫂子了?”
羅嫺娘漫不經心地問着,半垂的眼光裡卻閃過一道寒光。
哼,想用那陳年舊穀子的事來訛人,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孫太太說了,謝謝夫人送去的二百兩奠儀,不過,這關口大房日子實在艱難,那邊府里人人勢利,捧高踩低,大房的家底,原就是大太太掌着,大太太那事一出,本錢賠得七七八八,說不得沒多久大房一大家子又要被掃地出門,因此上,孫太太說,她想着夫人從前跟婆婆關係最好,想必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大房過不下去的。”
碧紋一邊說着,卻是低垂了頭,不敢看羅嫺孃的表情。
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她是真怕了啊。
就連自家的公公,都曾經開口警告過,要自己替夫人跑腿的時候,小心着些,莫要做得過了,把自家人也給帶進去。
可身爲羅嫺娘陪嫁的大丫頭,她怎麼可能抽得了身?
羅嫺娘用手中的小銀勺,慢慢地撥拉着湯裡燉得爛爛的燕窩絲兒,眼皮輕擡,慢聲細氣地道,“她要多少?”
就知道大房那般視財如命的作派,二百兩銀子哪裡能添得滿?
碧紋道,“兩萬……”
羅嫺娘細眉高挑,把手上的湯碗頓在案上,碗勺相碰發出叮噹聲響
“兩萬!她怎麼不去搶?”
碧紋低下頭去,“孫太太說,若是大房不得已出去,就先向夫人借兩萬使使,日後再有難處,想來夫人財大氣粗,拔根毛就夠她們全家嚼用了。”
哦,合着這兩萬還只不過是個開始,大頭還在後面?
羅嫺娘氣極反笑了。
“呵呵,這可真是給臉不要臉了。你也不用搭理那頭了,再派人來就拿棒子攆了出去!”
幹什麼?
以爲自己是軟柿子好捏不成?
若是原先,自己在這邊沒底氣,杜氏又活着,許是會忌憚着一二,如今杜氏兩腿一伸,自尋了斷,死無對證,自己還怕她個甚?
羅嫺娘冷笑着,一邊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肚皮,目光一觸到那渾圓鼓起,就變得溫柔帶笑,滿是得意起來。
“嗯,夫人,那孫氏還說了……”
碧紋猶豫地看了看羅嫺娘,琢磨着後頭這話該如何說。
“她還說什麼?”
說什麼也不管用了。
羅嫺娘背朝後一靠,舒舒服服地半躺半坐,彷彿聽個樂子一般,朝碧紋揮了揮手。
“孫氏說,夫人可別捨不得,她婆婆大夫人那天夜裡上路前,專門尋她說了好一廂話呢。”
羅嫺娘攤在榻上的手,不由得就握成了拳。
說了好一廂話!
還能說的什麼?還不就是那點事唄。
那事,說起來是令人不爽,但人嘴兩張皮,那孫氏敢胡說,難道就不怕遭來長寧侯府的報復?
羅嫺孃的拳頭又慢慢地鬆開。
笑道,“沒想到大伯母跟兒媳婦倒是婆媳情深啊。”
碧紋有些緊張地繼續說,“孫太太說,她婆婆臨終之前不單跟她說了掏心窩子的話,還給了她一條裙子,說這條裙子,將來值錢得很,萬萬丟不得。還問,說,說,夫人想不想得了這條裙子去?”
身爲羅嫺孃的大丫頭,她哪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裙子?!
羅嫺娘面上頓失血色,呼地一下就坐了起來,目光狠厲,“她說什麼裙子!”
碧紋額冒冷汗,正要開口,就見羅嫺娘忽然哎喲一聲,捂着肚子叫了起來。
“夫人!夫人!”
碧紋嚇得魂飛魄散,趕緊上前去扶着羅嫺娘。
羅嫺娘抱着肚子,已是疼得面上扭曲,肚子裡好似有千把小刀,忽東忽西地戳着,鈍鈍的痛,然而卻越來越清晰強烈!
紅色漸漸地自裙底洇了出來。
自己這是要……
可孩子才七個月!
羅嫺娘慘叫着,把孫氏罵了個千百遍。
孫氏,老孃要你不得好死!
長寧侯府的正院裡一片混亂。
丫頭婆子有探頭探腦打聽消息的,也有沒頭蒼蠅來回亂跑大呼小叫盡添亂的。
羅嫺孃的產房早就備下,就在院子的一角。
早有婆子們把痛到昏迷的羅嫺娘擡去產房,雖然東西都備得齊,然而因爲月份還早,穩婆雖是訂下,卻並沒接來候在府裡,此時碧紋便張羅着叫人去擡了來。
三個穩婆被飛一樣地拿轎子擡進來時,羅嫺娘已在牀上打滾嘶叫得快沒了力氣。
然而本該下朝就回府的蘇侯爺卻是尋不到人。
ps:
吼吼,小灰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