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所爲何來
暮色漸起,位於安樂侯府西側的兩個院落裡稀疏地點起了幾盞燈。
相鄰的兩座院子裡,幾乎看不到走動的人,聲音更是半分皆無,跟東邊的幾個大院子比起來,簡直是有些死氣沉沉。
忽然腳步雜沓,一大羣人走動的聲音自東頭的夾道處響起來。
一個婦人中氣十足的吼聲打破了這壓抑下的沉寂。
“叫門!”
緊隨而起的,便是毫不客氣的砸門聲,咣咣作響,氣勢洶洶。簡直跟傳說中的官差拿人彷彿相似。
那看門的四個僕婦互相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問。
“誰,誰呀?這都夜裡了,大太太叫鎖了門,誰都不許開哩!”
“開門!開門!”
“裡頭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
“這是安樂侯府,我們二夫人是當家夫人,你們敢不聽二夫人的吩咐,這是不想要差事了吧!”
垂花門外的斥責聲換成了正是如狼似虎年紀的婆子們那氣勢十足的高調嗓門。
聽起來還有幾分熟悉,細細分辨來,可不正是侯夫人身邊的得用的幾個粗使婆子?
四僕婦登時慌了神。
“哎呀,是侯夫人?這可怎麼辦?”
“要不去問問大太太?”
“大太太暈着呢,咋問?再說說不定侯夫人是來探病的呢?”
她們這些粗使下人們,自然不會知道主子們之間最新發生的恩怨情仇。
她們只知道,大房最近有些惡運當頭。
杜大管事被抓進了應天府,杜大太太也受了牽連,今兒大爺就被帶進了應天府問話,到現下還沒出來呢。
後來大爺身邊的心腹長隨回了府,不知道給大太太說了些什麼,大太太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當然了,大太太半當中還醒來一次。叫了兩個人來吩咐出去辦什麼事,又特意交待了把院門緊鎖等事,這才又‘昏’了過去。
而一家之主的大老爺說要去請大夫匆匆出府,至今都未見人影。
大少奶奶孫氏則打着要照顧昏迷中的婆婆無暇分神照看的名目。把兩個哥兒送回了孃家。
所以碰上了侯府裡當家作主的侯夫人,這四個上頭沒人的僕婦哪裡真敢把二夫人關在門外啊。
“那,那就問大少奶奶去?”
“哎呀,這一來一回的,惹着侯夫人惱了,這又算誰的?”
“哎,罷了,開吧開吧!”
兩個僕婦上前壯着膽子把門打開。
這安樂侯府,自然是侯夫人當家,莫說自家主子是庶出大房。主是嫡出三房,那都說了不算的。
這滿府的下人,除了各房奶奶的陪嫁們,身契可都是落在侯夫人手裡的!
兩個粗壯婆子把門邊的倆僕婦一劃拉,這兩人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轉。退到了兩邊,差點沒摔跌。
粗壯婆子齊齊伸手一攮,兩扇半開的門就咣啷一聲巨響,大開着拍到了牆邊。
一羣人呼拉拉地就進了院子。
進來的大多是粗壯婆子和家丁。
個個都氣勢洶洶,手執棍棒。
本來這個院子裡還在外頭晃盪的下人就沒幾個,瞧了這陣仗更是能躲的都躲了。
四個僕婦早尋了不起眼的地方裝鵪鶉,不時地拿眼偷瞄着。
心裡不由得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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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要來打架啊!
雲氏蹭蹭地走進了院,兩眼冒着火星,厲聲叫道,“杜氏你給老孃滾出來!”
羅修平跟在雲氏身後走進來,他個子略高,站在雲氏身後。伸手扶着雲氏的一隻手臂,面上也是如罩寒霜。
雲氏連喊了三聲,杜氏自然沒有滾出來。
此時的杜氏正躺在自己的臥房裡的榻上,頭上綁着個帶子,雙目緊閉。嘴脣緊抿,鼻息輕微,蓋在繡被下的身子一動不動,真格地好似厥過氣了一般。
坐在榻邊侍疾的兒媳孫氏不由得撇了撇嘴。
裝得倒像,可惜就是膽子不夠大,方纔二嬸那一嗓子吼出來,就明顯地瞧見那閉着的眼睫毛動了兩下好吧?
這個死老婆子,就會招災惹禍,事一發就裝病裝死,把麻煩全留給兒孫們!
還有那個沒用的公公,更是無恥之極,四個時辰前就說要去請太醫,到現下還沒回來,這點子路就是爬也應該爬到了吧?定是去他那個傳說中的外室家裡去躲災了!
想到自己那還在府衙裡回不來的丈夫羅修齊,孫氏就不由恨得咬緊了牙根。
如今二房的人來勢洶洶,明顯是來算帳的,自己要不要也暈一下,反正鬧也不會到自己的院子裡去?
孫氏還沒想好,就聽見屋裡屋外的丫環婆子們發出聲聲驚呼,“二夫人,我們太太正病着,您不能進去啊,二夫人……”
雲氏已經如一陣狂風般地捲了進來,她身後帶着婆子們兵強馬壯,大房的丫頭婆子們顯然不是對手,而且二房本來就是嫡支,還佔着爵位,大房天生就弱着些,所以大房的下人對上二房,都不過是象徵地攔上幾下,便被拉開到一邊去了。
“見,見過二嬸。” шшш ▪t tkan ▪¢O
孫氏嫁到羅府裡八九年,雖聽說雲氏彪悍,但這還是頭回見到這二嬸子發怒的模樣,只見她原本就有些凌厲的濃眉大眼,此時更是眉頭橫斜,眼中噴火,還喘着幾分粗氣,理也不理孫氏,直接上前就到了杜氏牀前。
而杜氏身邊的幾個伺候的丫頭,也早就被婆子們架到了一邊。
昏迷中的杜氏眼睫又亂顫抖了一把,但仍在‘昏迷’。
“正病着呢是吧!老孃我可會治病,來來來,今天好好給你治治!”
雲氏冷笑着揪住了杜氏衣裳的前襟,一把拖下了牀榻。
杜氏咚地一聲就磕到了地上,就算地上鋪着地毯,還是疼得杜氏差點就喊出了聲,只覺得尾椎欲裂,一把老骨頭都快散了。
可好漢不吃眼前虧,如果她醒了。那話更說不清,便決定繼續裝下去。
又在心裡埋怨旁邊的兒媳婦:那長着倆眼是出氣的麼?就不知道上來勸勸?
果然孫氏在旁邊,聲氣弱弱地開了口。
“二嬸,二嬸。有話好說,大太太這是聽了衙門裡的消息就暈倒了,一直都沒醒呢,您就是在她耳朵邊上喊,大太太也聽不見啊,大老爺又去請太醫還沒回來了,嗚嗚,大爺也不讓回來,還不知道府衙那邊是個什麼章程呢,世子爺好歹看在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情份上。救大爺一救吧?”
只要能讓自家爺們回來,誰管這老婆子去死?
跟在雲氏身後的羅修平還沒說話,雲氏已經左右開弓,照着杜氏那張臉上扇了兩個大巴掌!
“暈了是吧,倒是會暈。老孃給你好好治這病!”
杜氏長了這麼大,雖然孃家只是小官,不是多富貴的,但還從來沒捱過這般狠的,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生疼,耳內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地就叫出聲來。
“哎喲。是誰打窩?呀,二弟妹,你這是做什麼?瘋了不成?”
杜氏叫出了聲,知道自己裝不下去,不然,雲氏這潑婦眼瞧着就不似打算停手。而鬼精的孫氏又不上來拉架,自己可不是白白捱打?
於是杜氏睜開眼睛,面上立時變作一副驚駭莫名,不知所以的無辜模樣。
“喲,杜氏你不裝了!”
雲氏冷笑一聲。
眼瞧着雲氏的手臂再度揚起。杜氏嚇得連滾帶爬地向後退,一把拉過兒媳孫氏,給自己當擋箭牌。
雲氏也沒趁勝追擊,而回過頭來,朝着自己帶來的人下令。
“給我砸!”
她帶來的人本來就是挑得力氣大,膽子橫的,這會兒見當家夫人下了令,那還有什麼客氣的,齊齊應聲,便如入無人之境,四處呯呯嘭嘭地打砸起來。
大房雖是庶支,但這些年來,也頗有些家底,特別是杜氏,不聲不響地,攢了不少好東西,她的屋子裡自然值錢的古董玉器不在少數。
前朝花瓶碎了,和田玉擺件砸了,雲母屏風裂了,字畫也被拽下來撕得粉碎。
眼睜睜地瞧着的杜氏,臉上和心裡一般的肉疼
“雲氏你發的什麼瘋!好端端的,你跑到我們大房來是要吃人啊!別以爲你們是嫡出的就能隨便欺負人啦!我,我,到老太太那兒去告你去!”
暫時不在雲氏攻擊範圍的杜氏,自覺得在兒媳身後十分安全,兒媳左右閃了幾回都沒把她給閃開,只得不情願地繼續當着杜氏的盾牌。
“杜氏你這個賤人,你儘管告去,告到天皇老子那兒,老孃也要扒了你的皮!”
“前兒那荀家的案子才結了,荀維那個喪盡天良的東西是什麼下場你知道吧?”
“要告就趕緊趁早,遲了怕你要進了大牢裡作了囚婆子!”
“雲氏你這個潑婦!你跑到我們大房裡來撒什麼野?說的這什麼莫名其妙的話?莫不是欺負我大房的男人都不在不成?”
杜氏此時也顧不得再裝病,見滿房都被砸得不剩下什麼,不由得跳起腳來指着雲氏大罵!
復東張西望地尋着自己身邊的下人。
“你們這些都是死人啊,還不上前來攔着!”
“杜氏你這個黑心肝的婆娘!你那陪房都招了你做的無恥之事!我家姝兒當年被拐,就是你派他去做的!”
“不要臉的東西,枉費當年你有難處,我還借銀子給你,把你當個正經的妯娌看,沒想到你竟是個吃人的豺狼!連侄女都害!你這般的黑心毒婦,怎麼不斷子絕孫,天打雷劈了去!”
雲氏破口大罵着杜氏,自己身子也不住地顫抖,說到激動處,眼瞅着妝臺上的檀木雕花妝盒,抓起來就朝杜氏砸了過去!
妝盒裡自然少不了釵梳釧鐲,但見嘩啦啦地一陣金飾玉品,如同下雨般地直落下來,孫氏年輕,自然見機得快,一閃身躲過大半去,而杜氏就沒那般好命了,雖是護住了頭臉,但各種各樣的東西打在身上,既心疼又皮肉痛。
然而更令她膽戰心驚的是,原本被她死死捂着的事,居然就被雲氏當着這麼多兩房下人的面兒,直接給罵了出來,就算日後那案子不連扯到她,還怎麼讓她有臉在安樂侯府立足?
“雲氏你莫要血口噴人,那杜管事是受刑不過,才亂咬胡說的!”
“不過是捕風捉影的事兒,你就要打到大嫂的門上來,喊打喊殺的,這日子過不得了,我跟你拼了!”
說着杜氏一咬牙,一頭朝着雲氏撞了過去。
雲氏身邊有下人,還有羅修平在,自然不可能讓她撞到。
兩個粗使婆子一手一邊就把杜氏給攔腰抱住。
杜氏此時披頭散髮,臉皮紅腫,哪裡還似先前那個軟糯老實體面端莊的大太太?
“世子侄兒,你難道就眼睜睜地瞧着你娘這麼欺負我們大房不成?”
杜氏心裡也怕了,雲氏這模樣就和吃人咬人的母老虎一般,只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大約也就是羅修平纔會念着滿府的名聲,行事會小心些。
羅修平一手半扶半攔着又要撲過去揍人的母親,目光瞧向杜氏,冷聲問道,“大伯母,大伯父和齊大哥都不在這兒,今日我就攔下我母親,但是要問您一聲,你爲何要做那件事?我們二房,何時得罪過您,你居然對一個三四歲的侄女下毒手?”
官府那邊,若沒有證據,是不可能要把侯爵府裡的太太拘過去的,羅修平先前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也說了那杜管事當庭供出跟京郊人販子之間的勾當。
但他還是不能理解,杜氏是爲着什麼,要這般做?
畢竟這是在侯府裡,不是鄉下市井小民家,賣出一個小童還能賺幾兩銀子回來。
要知道如果杜管事招的事是真的話,杜氏買通人販子做事,至少也要花出近千兩去!
她是圖什麼?
跟雲氏母女有什麼深仇大恨?
這個疑問不光是雲氏有,就是杜氏兒媳孫氏,也是一肚皮的官司啊。
婆婆你做這損人不利已的事是要做啥啊?
嫌咱們家沒被趕出安樂府是怎麼着?
杜氏原本因被砸被打而激起了一臉忿忿之色,此時忽然就是一變,不由自主地移開了眼光。
卻兀自嘴硬道,“根本沒有的事,倒兒你莫要聽那些刁奴胡亂攀扯,他是想給自己脫罪才亂招的,侄兒你可要想清楚啊,咱們府好歹也是侯爵府,他一個小小的應天府衙門,就敢捏造證據,給你伯孃套罪名,分明是不把咱們安樂侯府放在眼裡!”
雲氏瞧着她這模樣就恨得咬牙,身子左右掙扎就要再上去揍人。
“修平鬆手,瞧老孃不扒了她的皮去!讓她再裝!”
羅修平猶豫了下,還是沒有鬆手,就聽院裡傳出一聲怒喝。
“這是要扒誰的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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