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拉梅朵對於拉巴茸家的重要性不容置喙。。曾經,拉巴茸家信仰的不是神靈,而是他們的女王大人。
拉巴茸家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土司家族發展成爲第一大土司家,靠的是什麼?或許拉巴茸女王能夠列出許多條,但是人們的回答永遠都是隻有一個答案:女王大人!當然是因爲女王大人,他們才能過上如此好的日子,拉巴茸家也發展的這樣壯大!
小廝安安靜靜的跟着帶領他的人進入了參見老夫人的大堂。
身份地位的家奴自然是沒有資格見到老夫人的。
大堂隔了一道簾子,老夫人正坐在後面。要不是小廝傳過來要說的是大事情,老夫人是根本不會出場的。
即使是土司大人一大早失蹤這麼大的事情,也沒有讓老夫人忘記規矩的重要性。
等着小廝規規矩矩的將該行的禮節全部都行完,跪在了地上將要說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後,簾子後面的老夫人才冷聲吐出了兩個字:
“廢物!”
小廝心神一抖,連忙整個人都趴伏在了地上,連忙向老夫人告着罪。
“是奴才不中用,是,是奴才不中用!”
跟着服侍土司大人,以往也能夠接觸到幾次老夫人生氣的時候,知道老夫人是絕對不喜歡有任何人說反駁的話,違抗她的命令,小廝很是激靈的只顧着告錯。
簾子後面的一箇中年老婦人滿面怒容,對着身邊的侍女歐珠吩咐道:“土司大人不見了,還不趕快派人去尋?”
“哦呀。”歐珠應了一聲後,立刻回身給家奴吩咐下去。
聽見老夫人的命令聲,小廝鬆了一口氣。只要老夫人派人去尋就好,土司大人不會出什麼事情的。
但是讓他放鬆的時間還沒有多會兒,老夫人給自己的侍女下達完命令以後,就立刻又給其他的家奴呵斥道:
“來人,給我把這個不中用的東西拖下去打!留一口就行!”
趴伏在地上的小廝震驚,連忙擡頭去看,但是卻看不見老夫人的面容,只能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氣呼呼的從座位上面離開,然後便有家奴過來架起了他的兩條胳膊。
小廝大驚。
“老夫人,老夫人饒了奴才吧,老夫人!”
也該是這小廝命到如此,本來老夫人給的話還是“留下一口氣”,經過他這麼一叫,不過一呼吸的功夫,老夫人離開的方向便有家奴跑了過來,給架着小廝胳膊的家奴說道:
“老夫人說,打死。”
……
大堂中的死寂猶如扔下了一具具屍體的荒野,靜得可怕。
不過,這樣的事情,在老夫人身邊服侍的家奴們已經見怪不怪了。領了命便加速拖着小廝的身子從大堂離開。
小廝自知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也知定是自己方纔的大聲叫喊惹了老夫人不快,得此下場,小廝驚慌的差點大小便失禁。
被人一路拖着,小廝以從來沒有過的角度重新參觀了一遍這棟肅穆安靜而又陰森的碉樓,只覺得到處都充滿了惡魔的爪牙,到處都是老夫人的行屍走肉。
他突然想到了他們的女王大人死的那一天,衆人悲痛,他卻於無意間的一個擡頭瞧見了老夫人嘴角冷冷的一抹笑意。當時,看見老夫人的那抹笑,他只覺得渾身冰涼,便慌亂垂下了頭。可是今天再想起,他終於在死亡之前品嚐出了那抹冷冷笑意之中無盡的惡意與譏諷。
日頭越升越高,一天剛開始就雙手染血,老夫人的碉樓裡面,每個家奴行事都越發的小心翼翼起來。
離離草原,茫茫蒼天,陣陣清風,悠悠心涼。
拉巴茸家現任土司,旦真貢布並沒有失蹤,他只是挑了個沒有人能發現他的地方,悄悄的一個人在哭泣。
今天,是他敬愛的阿姐天葬日。
人們只記得拉巴茸女王是多會兒死的,但是卻很少有人去在意拉巴茸女王是多會兒下葬的。
旦真貢布記得,旦真貢布記得清清楚楚。
當阿姐閉眼的那一刻,當喇嘛宣佈阿姐歸天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悲痛萬分,但是隻有旦真貢佈一個人絕對不承認阿姐已經死去的事實。
阿姐躺在牀上,美麗的容顏依舊,如同往日安睡時的寧靜姿態,怎麼能說是阿姐死了呢?
旦真貢布握着阿姐的雙手,感受着屍體沒有一絲體溫的冰涼,無盡的悔恨和哀痛幾乎要將他逼瘋。
阿姐,沒有死,沒有死的。
直到阿姐天葬那天,神鷹當着他的面將阿姐的屍體吞入肚中隨後升入天空,旦真貢布才現在他最最親愛、最最值得人們愛戴的阿姐是真的走了。
悲痛時分,旦真貢布不會忘記阿姐死去的真正原因。
是他!是他送上了一杯毒酒!
“阿姐,阿姐——”
悲慟的吼聲在草原上面嘹亮的盪開,未等聲音消掉,旦真貢布已經滿臉淚水。
毒酒,毒酒……是他親手害死了他的阿姐,是他親手!
旦真貢布跪伏在地上,原本整潔乾淨的服侍因爲泥土已經變得髒亂。雙手因爲苦痛與悔意自責狠狠的拍打着自己的腦袋,髮髻很快就被撓開。在加上滿臉的淚痕,很是狼狽。
“都是我的罪過,都是我的罪過,阿姐,阿姐!”旦真貢布趴伏在地上,按捺不住內心的傷痛,痛哭的無法抑制。
“我該怎樣贖罪,我該怎樣贖罪!”
這兩年來,他日日夜夜都遭受着良心的拷問。每天深夜從惡夢中驚醒,夢到阿姐一如生前的亮麗耀眼出現在他的面前,還沒等他對阿姐說出他的思念與懺悔,阿姐的雙眼就突然流出了兩行血淚。阿姐聲嘶力竭的衝他吼着,說她認錯了人,說她錯把野狼當作親人,說她若有來生一定會血債血償!
阿姐!阿姐!
每每午夜驚醒,他都是一臉的淚水,滿眼的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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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他到底該如何才能給自己的行爲賠罪,他到底如何才能洗刷這深重的罪孽?
他多想一刀瞭解了自己的性命,可是真的這樣就能洗刷掉他的罪孽嗎?阿姐從小便要培養他成爲下一任的拉巴茸土司。雖然因爲阿姐是土司,他從未有過當土司的心思,可是阿姐卻希望他能夠坐上土司這個位置。如果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阿姐能夠原諒他嗎?
原諒他讓拉巴茸家在自己的手上動盪,原諒他讓拉巴茸家進入混亂,原諒他如此的不負責任,原諒他將她辛辛苦苦經營發展的拉巴茸家毀在一旦嗎?
不能自行了斷,他也想着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可是如果阿姐真有來生,來找他復仇時卻發現拉巴茸家已經一片破敗,他該如何解釋,難道又要讓阿姐傷心?
旦真貢布這兩年的日子是如何過的,這其中的辛酸與內心遭受到的折磨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那杯毒酒,那杯毒酒!
旦真貢布一頭早進了柔軟的泥土裡,人前威嚴堅強、年輕有爲的土司大人此時卻像是一個軟弱的孩子,痛哭流涕,滿臉哀傷。
老夫人派出尋找土司大人的人馬並沒有找到人,一撥又一撥的人回來給老夫人稟報之後,統統都是沒有消息。
將老夫人氣的直髮抖。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一羣廢物!找個人都找不到,再去找!”老夫人憤怒的直拍桌,“土司大人那麼大一個人,也沒有騎馬,他能走到哪裡去?你們就往那人少的地方去找,給我仔細的找!”
侍女歐珠急忙將老夫人的話語和憤怒一塊傳達了下去。
家奴們知道老夫人現在有多氣個個都不敢大意,而且聽從老夫人的話開始專挑官寨附近比較沒有人去的那些地搜查。
果然,沒過兩個時辰,人便找到了。
家奴們將土司大人給帶了回來,歐珠聽到消息趕忙去給老夫人稟報:“夫人,土司大人找回來了。”
雖然年老但是仍然精神十足的老夫人,擡手用繡着美麗牡丹花的手帕子輕輕的擦拭了自己的手指,不屑的道:
“我就說嘛這人能跑到哪裡去?那羣狗東西都是一羣不長眼的!”
歐珠趕忙附和兩聲,不過最關鍵的還是:“人倒是找到了,可是家奴們說土司大人一身狼狽,還是暈過去的,怕是遭到別人襲擊了。”
“什麼?!”
被這個消息好好的驚嚇了一跳,老夫人差點自己將自己的手骨頭給捏疼。一拍桌子:“你怎麼不早說!”
歐珠沒說話。不是您老不急不緩的嗎。
“走走走,讓我看看去。”
等到老夫人走出自己的碉樓,帶着侍女歐珠來到土司大人的房間以後,管家已經找來了喇嘛給土司大人診斷完畢。
老夫人踏入房間時正好聽到了喇嘛的診斷。
“哎呀,土司大人這是傷心過度,而且體內鬱積之氣厚重,怕不是一日兩日養成的。需要好好調理呀。”
說完,看到老夫人進屋,趕忙行禮:“見過老夫人。”
老夫人也不客氣,沒有給喇嘛回禮,自己就趕忙在侍女的攙扶下來到了土司大人的牀邊。
看着土司大人微微顫抖的眼皮,一身的髒亂狼藉還有滿臉的淚痕,表情沉悶嚴肅。
在老夫人身邊服侍多年的歐珠一看老夫人露出這種表情立刻就有點肝顫。這是暴怒的前兆呀。
聰慧的歐珠趕忙回頭讓管家、喇嘛還有其他的家奴小廝們出了房間,自己接過侍女們手裡的熱毛巾還有新衣物,爲土司大人服侍。
閒雜人等都走乾淨了,歐珠正想上前一步替土司大人擦一擦臉,沒有想到牀邊的老夫人對她說道:
“你也出去。”
歐珠動作一停滯,隨後立刻將手中的東西都放下,安安靜靜的退了出去。連外屋都是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人都退到了房間外面。
見到歐珠出來,大家更是疑惑這土司大人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不過,閒言碎語是遭來老夫人懲罰的最好舉動,衆人自然不會主動去犯傻。
屋內,老夫人坐在旦真貢布的牀邊,直到聽到歐珠出去將房門關上的聲音後,一臉的怒容才全部展現。
壓抑不住的怒火在這一張保養得還算好的老臉上沒有絲毫的掩蓋。
看着牀上躺着的髒兮兮的兒子,還是暈過去的,老夫人沒有一絲的心軟,直接就是一個巴掌給拍了上去!
“啪!”
老夫人過着多年來的上位者生活,懲罰人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從來都不需要親自動手,這一巴掌直接就讓老夫人都感覺到了手心麻麻熱熱的疼痛,就更不要說暈過去的旦真貢佈會是個什麼感覺了。
昏過去的旦真貢布真的就是被這一巴掌給猛地拍醒,早多扇幾巴掌這臉蛋肯定都會腫起來。
旦真貢布渾身一抖,被嚇得睜開眼,直接映入他眼眶的就是自己阿媽憤怒的面容。
這一刻,旦真貢布這兩年來日日夜夜做的惡夢都沒有這一眼看到老夫人來的驚訝。
旦真貢布的後背立刻滋生出了一片冷汗。
“啊,阿媽……”旦真貢布喃喃道。
還是一副魂不守舍沒有反應過來的模樣。
旦真貢布只記得他一個字完全不將形象的跪伏在地上,痛苦的傷心欲絕,後來發生了什麼就都不知道了。
看了看自己所處的環境,真是在自己的房間裡,看樣子是阿媽發現他不在後派人將他找回來了。那麼他之前就是……哭得暈過去了?
猜測到這一點,旦真貢布立刻明白過來事情鬧大了。只看阿媽這狠狠的一巴掌就能知道他今天這個行爲讓阿媽有多麼生氣。
旦真貢布沒有絲毫反抗的模樣似乎並不能緩解老夫人心中的怒火。看着旦真貢布那紅紅的一雙眼睛,老夫人憤怒的就又是一個巴掌給毫不留情的扇了上去!
“沒出息的東西!”語氣狠厲,“你今天去哪了,做什麼去了?”
老太太兩個眼睛裡面都在冒着火星,看着腦袋被打得偏向一邊的旦真貢布怒聲質問道。
現在,是旦真貢布兩面臉蛋都在隱隱作痛。老夫人真的是下手不講輕重,一計比一計重。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髒亂,旦真貢布知道自己今天這事情圓不過去,不過還是不打算給阿媽說實話的。只是仍舊低低的回道:
“早上醒得早,便一個人出去轉悠了轉悠,後來就睡着了……”
話還沒說完,老夫人第三巴掌再次招呼到了旦真貢布的臉上!
“啪!”
這一巴掌比前面兩個巴掌都要狠,殺傷力堪比前面兩個巴掌的總和。旦真貢布被打得直接側臥在了牀上,口腔裡面的嫩肉被牙齒劃傷,旦真貢布嚐到了微微的血味。
親生兒子被打成這樣,老夫人也沒見有絲毫的心軟,反而更加憤怒的道:
“胡說!你說,你是不是哭你那個好阿姐去了,恩?!”
旦真貢布雙手扶着牀邊,眼睛直直的看向地面,對自己阿媽的問話沒有回答。
兒子這種態度,老夫人自然大氣,拄着的柺杖重重的敲打着地面。
“她已經死了,死了!這事情還要阿媽說多少遍你才清楚!她不是你的阿姐,阿媽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孩子,她咋呢麼能算是你的阿姐?”
聽着老夫人在耳邊的一個字一句話,旦真貢布沒有絲毫的動搖,眼神異常堅定,並且慢慢的充血。
阿姐永遠都是她的阿姐。
“她就是一個白眼狼!一個女人竟然霸佔了土司的位置那麼多年,這種女人就應該不得好死!給她天葬都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以後不準再哭她,想都不許想,你聽到沒有!”
老夫人一個柺杖打在了旦真貢布的背上,旦真貢布一聲悶哼。
“說話!”老夫人罵道。
說話?
趴在牀上的旦真貢布傷心而又憤怒的在心中冷笑。
說什麼?說親愛的阿媽親手將那杯毒酒交予他,騙得他送到了阿姐手中,騙得他親手殺了自己的阿姐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