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文見剪瞳無意理睬眼前的人,他也不說讓錢心起來,只是往剪瞳的身邊湊着,看她如何研究龜甲上的文字,旁若無人的樣子讓錢心心中漸漸打鼓,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別人都說王爺是迫不得已的,今日一見怎麼像是甘之如飴呢?
不甘心的又嬌滴滴的喊了一聲“王爺”,順便理了理自己的雲鬢,矯揉造作的樣子讓剪瞳的眉頭皺的更深。她平日裡研究藥理,本就對氣味敏感的很,這一陣陣庸俗的脂粉味道攪了書房中點着的線沉香,連她身邊的墨錠香氣都被驅散,本就隱隱有着不悅,這人還蹬鼻子上臉,硬是要糾纏上來。
上官文本想着不予理睬,可對方不識好歹,只好攤了攤自己雙手,假裝無奈的說道:“王府的事情跟本王無關,難道錢小姐不知道本王是入贅的嗎?王妃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本王的也是她的,所以這王府是王妃當家,你根本就不曾拜過她,喊我也是無用的。”
“妾身參見王妃,給王妃請安。”就算自己爲了馬尾來安王面前告狀的事情無法成行,也不能在禮儀方面被人說三道四,忍下了心中的怨氣,規規矩矩的給剪瞳行禮,她就不相信這位王妃還能當面給自己難堪。
不願跟這樣膚淺的人打哈哈,剪瞳手中的雞毛竹湖筆羊毫湖筆連停頓一次都沒有,她聚精會神的描繪着龜甲的紋路,隨意的扔出一句敷衍的話語,“錢姑娘客氣,您這一身珠光寶氣的,同樣是行禮,我卻要承你的情,畢竟這些東西戴上走路許是都艱難幾分了。請錢姑娘起身吧。姑娘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來不知道民間流傳着一句話,炫富死得快!”
錢心的臉色霎時變得有些不好看,形似狐狸的一雙水眸找不到自己可以尋求支持的對象,只能自動的把最後一句刁難忽略,何況她轉念一想,王妃不過是個寒酸的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王妃這是說的什麼話,行禮,看的不就是心意嗎?”沒人讓她坐下,她也不敢放肆,就頂着沉重的花冠義髻墜飾站了足足一刻鐘。
匆匆而來的蘇木見錢心在這裡,微怔一下,又瞭然地跪下說道:“王爺,王妃,千竹園已經收拾好了,王妃方纔說想要去那裡看看,奴才已經命人準備好了茶具茶點跟一干時鮮瓜果,王府的荷塘中有些蓮蓬還在,聽聞王妃喜歡,已經讓人摘了送去,都是新鮮的。請王爺王妃移駕吧。”
纔不過短短的一日時間,剪瞳的喜好都被蘇木觀察的一清二楚,什麼菜打從今日起就打入冷宮,什麼糕點更得王妃的歡心,蘇木鷹隼般的目光細緻敏感,早就在暗中記下,給剪瞳派去的婢女也是幹練貼心忠心不二的。“蘇木做事從來都是這般體貼。本王記得你師父也種了不少的竹子,你去看看,若是有什麼不足的,咱們一併補上就是了。”
這一隻湖筆當真順手的緊,剪瞳實在不願跟它分離,可先前自己的吩咐還在,又不能落人口實,只好把桌上的宣紙都扔進火盆之中焚盡才說了聲“也好”,見錢心遲遲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假裝善解人意的問道:“錢姑娘莫不是也喜歡竹子?那便一同去好了。橫豎也近得很,費不了什麼功夫。”
“多謝王妃。”
“都說七月流火,該是轉涼的時候,偏偏日頭還這麼大,實在不是安步當車閒庭信步的時候,不如早些過去以逸待勞如何?”上官文伸出寬大的袖子遮擋了頭上的日頭,右手摟過懵懂的剪瞳,一個飛身,已經踏風而去,直奔着蒼翠欲滴的千竹園,只留下一句飄渺的話,“錢姑娘,本王跟王妃在千竹園恭候。”
直到兩人在千竹園中度過了兩刻鐘的時間,錢心才姍姍來遲,雲鬢半偏,香汗密佈,連同早前抹得幾層粉都弄得七零八落,這架勢不像是從書房趕過來,倒像是剛剛去市集上跟人罵街鎩羽而歸般落魄。
剪瞳的嘴角抽了抽,其實這女的她只是看不慣而已,又沒做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從前接下的樑子,她都仇都報了,這時候要是落井下石未免太不人道了。朝一旁的新來的婢女名喚描雲的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會意的給錢心遞上一杯烏龍茶。
“錢小姐也是辛苦了。這千竹園中形形色色的主子不少,唯獨你手扶的這隻山竹最好,你說是吧?”剪瞳小孩子心性,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對這類事情不會在意,更不會仔細分辨對方的表情,可上官文大小就見過後宮女人的爭鬥,就算是幾個眼神,也懂得其中暗藏的殺機。
胸口還雜起伏不定,上官文這時候能跟她說話,實在是出乎意料的事情,錢心放下手中的烏龍茶,勉強行禮回答道:“王爺說的是。《詩經》中的《淇奧》篇,臣妾很是喜歡。古人說君當如竹,高風亮節,竹又是四君子之一,臣妾喜歡它的剛正不阿。”
千竹園的佈局考究,安王府花房中的匠人大多都是爲了這千竹園而招攬進來的,安王對竹子的喜歡,連先帝都知曉,特意命人從各處移植了過來,還派下不少的人伺候着。錢心雖看不出上官文的用意,不過撿些好聽的說,總是無害的。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個道理是個人就明白。
“是嗎?本王卻不以爲然,錢姑娘該是不知道這竹子種在這裡的妙用。”
“臣妾愚昧,請王爺賜教。”
上官文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想起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風韻公子,可翹起的嘴角上面凝結的寒意,又恰到好處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本王種這些個主子就是爲了警示自己的,千萬不要做那外強中乾的人才好。瞳瞳,既然錢小姐出身高貴,眼光自
是不差的,她手扶的那根山竹一會兒就讓人砍了如何?本王晚上想吃竹筒飯,府中的廚子是極好的,你也嚐嚐看。”
從白素那裡知道剪瞳對相公的要求,上官文笑的是前仰後合,也就是剪瞳還能說得那麼押韻,竟像是天生爲自己定做的一般,今日就幫她鬥通房,晚飯的時候讓後院的廚子都站成一排給剪瞳過目,至於陪她當流氓,以後有的是機會。流氓這種事,他天生就是,根本不需要假手於人。
思及此處,笑意又擴大了幾分,可這綻如桃花般的璀璨笑容落在錢心眼中,卻不能不讓她打個寒戰,勻稱的手指並不如剪瞳那般纖長,卻無人曾經質疑它的靈巧,白皙的十指間,描龍繡鳳琴棋書畫,即便不是個中翹楚,也算是樣樣皆通,決計不會輸得太過難看。
可方纔,對面那個冷酷的人從牙縫中擠出的話似是給了她當頭一棒,他要砍掉的彷彿不是一旁粗壯茂盛的主子,而是自己的一雙玉手。她像是一隻心驚膽戰的兔子,外界的一點聲音都會把她驚得無所適從。父母常常教導她說,皇族的人說話往往沒那麼簡單,她本以爲對方傻了這麼多年,也不會是個難纏的角色,沒想到開始就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王妃最大,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王爺,爲何這樣驚世駭俗的言辭到了他的口中竟像是天經地義的一般?
錢心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在家中,即使是對大娘,父親也是頤指氣使,苛刻吝嗇從來沒有一處讓他順心的,自己入宮選秀,卻被指給了安王爺,還是沒名沒分的侍妾,卻換來了父親難得的一個好臉色。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父親是想讓自己探探口風,好讓他早作打算。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朝廷上的人已經開始戰隊了。呵呵,官宦人家的女子,還真是悲哀呢。
剪瞳疑惑的凝視着錢心複雜多變的神色,不過是一根竹子,眼前的人也能生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淒涼之感,這位千金大小姐當真是如此多愁善感的人?她跟對面的人,充其量也不過是爲了驢跟馬有了一點誤會而已,還沒鬧道這樣絕望的地步吧。
爲何錢心豔麗俗氣的裝扮都遮不住她越來越差的臉色?剪瞳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錦囊,每一個瓶塞都塞得完好,不像是有什麼毒物外泄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拽了拽上官文的衣袖,紫色祥雲紋描着金線,正在孜孜不倦的反射着日光,華麗的讓人睜不開眼,可上官文只是淺淺一笑,故意不肯給剪瞳一個回答。
“錢小姐莫不是不喜歡吃竹筒飯?這原也無妨,王府中的廚子極多,小姐想吃什麼,差人吩咐一聲就是了。令尊爲小姐想的長遠,小姐還是不要自毀前程,府中日日讓人精心打掃着,卻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明白其中的意思,大抵本王是見不得什麼腌臢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