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後一天,又是祥州一年一度趕集的日子,天剛亮,挑擔的商販便已趕早入了城。晨時未至,東西兩條長街兩側便已陸續擠滿了趕來賣貨的小販,鋪一簡易的竹臺子,擺上各自的貨物,或者索性地上鋪塊油麻布,將竹筐中的器物取出來擺放整齊,便也佔了一塊攤位,如是,祥州城裡霎時便熱鬧起來。
用罷早膳趁着天氣涼爽,婧兒便與小翠上了街。
出得門來,街上喧鬧無比,小翠興奮地拉着小姐的手,穿梭在人流之中,一雙大眼撲閃撲閃亮晶晶地,東瞅瞅西看看, 跑到胭脂水粉攤前,喊道:
“小姐快看,這個胭脂水粉真香呢。”
鑽到做糖人的攤位前,用力搖晃着她家小姐的手,鬧着非要吃糖人,婧兒從腰間懸掛的繡着芍藥花的荷包中掏出銅板給她買了一個,拿着糖人的小翠高興地像個孩子。
婧兒給自己買了一支雕有芍藥花的玉簪子,又給小翠買了一副菊花紋銀耳環,兩人心情甚好,一時玩的興起,順着長街越走越遠。
聽到打把勢賣藝的吆喝聲,一路尋到賣藝的場口前,早已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許多人,一陣陣的叫好聲此起彼伏,聽得二人不免心癢。尋着個空擋硬生生擠了進去。
但見場上一個光頭壯漢,體格健碩,濃眉圓眼,上身赤膊,只穿了件開襟短背心,露出胸口古銅色結實的肌肉,下着黑色大褲,手中一柄朴刀,翻轉騰挪,甚是靈活,刀花舞的是虎虎生風,一團刀影直將個壯漢裹挾其中,刀光凌凌中帶起陣陣涼風,將衆人看的是目瞪口呆,連聲叫好。直待一套刀法舞完,衝着圍觀衆人雙手一抱拳,頓時引來掌聲一片。
立時有個瘦弱的小哥拿着個銅鑼來,“咣咣”地敲兩聲,隨即鑼在手中一個翻轉,面朝下里朝上,託手裡走上前來,吆喝道:
“衆位鄉親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嘞。”
圍着場子轉一圈,衆人紛紛慷慨解囊,有給個三五子兒的,也有出手闊綽地丟個散碎銀兩。 那小哥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縫,連連鞠躬道謝。
婧兒也從荷包裡掏出幾枚銅錢丟在了銅鑼裡。
不一會兒,小哥收完錢退下,上來一個半大小子,左不過十歲年紀,頭上盤一簡單的髮髻,用黑色髮帶束緊,穿一身黑色短打,倒也十分地幹練。
這小子雙手各拿一柄鐵骨朵,短柄鐵桿上各有一個像蒜頭一般的鐵質圓球,,只是這小子拿着的比尋常練武之人用的小了一號。
只見他衝着圍觀衆人一抱拳,扯着個稚嫩的童音高聲唱道:
“各位鄉鄰,現在由我來爲大夥兒練一段,好不好的請衆位多多包涵!”
待得一陣掌聲過後,他便演練開了,跨虎、蹬腿、伸腰,空心翻,左虎打右,右虎打左,雙手舉鼎,直將兩柄小骨朵舞的是有模有樣。
一個後空翻落地,衆人正待叫好,突然,那孩子腳底一滑,一個重心不穩,腳向前衝,身子向後仰倒,右手一柄鐵骨朵便脫了手,直向後方砸了過去。
圍觀衆人齊齊一聲驚呼,紛紛向後躲避,而鐵骨朵不偏不倚,直衝站在最前排的婧兒面門撞來,婧兒兩隻驚恐的眼眸裡鐵骨朵迎面而來的影像越來越近,頓時花容失色,這時便是連驚呼也來不及了......
就在此危急時刻,一隻手臂從後方伸來緊緊箍住她纖細的腰身,硬生生將她託了出去,同時一束金線飛射而出,纏住鐵骨朵手柄,再反向一拉,鐵骨朵 “嗖”一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重重墜落在場內,砸出巴掌大一個坑,揚起一片塵土。
待驚恐萬狀的婧兒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是站在了場子中央的空地上。芊芊細腰上被一隻手臂緊緊箍着,而自己卻緊貼在一個人懷中......
震驚中側目望去,此人足足高了她一頭有餘,面容白皙,俊眉朗目,齒白脣紅,竟是個極爲俊俏的年輕男子。兩人的臉一上一下盡在咫尺,甚至能從他晶亮的眸中看見自己驚慌的臉,婧兒不由得一臉窘迫,面紅耳赤,心跳如鼓,男子見狀亦是面上一紅,即刻鬆開了手臂。
此時那些受了驚嚇的圍觀衆人一個個瞪着眼,張着嘴,當他們看清安然無恙站在場中央的二人,禁不住鼓起掌來,直呼好險好險。
回過神來的小翠急匆匆奔了過來,“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
婧兒面紅如潮,望着那救了自己的男子,剛要開口說聲謝謝,男子掃了一眼周邊圍觀之人,脣邊挑起一彎炫目的弧度,先開了口,“我們可不是猴兒,總不能站在這裡讓他們觀賞吧?小姐冒犯了。”
他那極具磁性的聲音輕彈着婧兒的耳膜,婧兒沒來由得感到一陣心慌。
男子陡然擡手指向天空,高呼:
“看,那是什麼?”
彷彿聽到了一聲號令,所有人的眼睛無一例外,都隨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去,便在此時,婧兒感到自己的腰部再次一緊,瞬間腳不沾地“飛”了起來,尚未來得及驚呼出聲,腳下又驟然踩實,定睛一看,已是站在了圍觀衆人的身後。
婧兒不可思議地扭頭望着這男子,一雙秀目中滿是驚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人羣中出來的,也不知他如此神行奇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難怪這男子生的比女子還要美豔,莫非他真的不是凡人?
那男子也正低頭瞧着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那深邃如海的眼眸中閃爍着別樣的神采,四目相對,時間瞬間停滯。
恍惚間,一絲淡淡地帶着藥味的氣息浸入鼻中,自幼生長在醫藥世家,從小與藥材相伴,婧兒對這種氣味兒極爲敏感,仔細嗅了嗅才發現,這絲奇怪的氣味居然來自這男子的身上,心中一怔……
“小姐,小姐你怎麼在這裡啊。”
小翠急促的呼叫聲驚醒了二人,那男子慌不迭鬆開了手臂,白皙的面頰瞬間染成了櫻紅色。侷促間手腕輕輕一點,手中象牙扇“唰”一聲展開,露出淡黃色描金扇面,上繪一幅雄鷹圖,臨近午時的陽光暖暖地拋灑在扇面上,散出點點金光,盡顯高貴華麗之氣,一枚白玉墜隨着晃動的摺扇輕輕搖擺。
他將扇面遮住口鼻,偷偷打量着面前這個剛被自己救出的女子,但見她眉目如畫,雙瞳剪水,窈窕身姿亭亭玉立,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嫌瘦,此刻的她雙睫微垂,含羞帶怯,端莊文靜、氣質如蘭,不由得怦然心動,一時心醉竟然看癡了。
感受到他那輕柔盪漾的眼波,婧兒心裡好似十頭小鹿亂撞一般,一張小臉直紅到了脖子根……
見他二人這般神情,小翠忍不住偷笑,衝着那男子低聲說道:
“這位公子,你這樣看着我家小姐好像不太禮貌哦。”
男子猛然回神,忙合了摺扇,衝着婧兒一抱拳,道:
“方纔,在下魯莽了。”
婧兒極力保持着一份鎮定和矜持,額首施禮道聲:
“多謝公子相救。”
男子俊美絕倫的臉上現出一抹笑意,洋溢着如沐春風的溫馨,“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掛懷,在下還有事,先告辭了。”
言罷微一額首,即刻轉身離去。
看着那一襲白色長衫的矯健背影,烏黑的髮髻下更襯出他白皙的脖頸泛出珍珠般光澤,背脊挺直,一陣微風吹過,薄紗的極地褙子下襬輕輕揚起,在風中搖曳,如夢如幻。
這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畫中人漸行漸遠,不一會兒便淹沒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婧兒心中倒沒來由得生出些許失落來,失落之中又帶着幾分好奇,心中暗想:“他是誰?是人,還是仙?”
“小姐,這救了您的公子是誰啊?”小翠搖了搖正在愣神的婧兒。
“哎呀,忘記問名字了。”婧兒驚覺。
“小姐,這公子好生俊俏呢。”
“嗯,是…”
陡然發現說漏了嘴,不免臉上一紅,瞪了她一眼,“別胡說了,快回家吧。”
受此驚嚇,婧兒也沒了遊玩的興致,二人轉身往回走,一摸袖袋,卻不見了新買的簪子,恐是人多擠丟了,如今去找又如何能找得到,心中不免惋惜。
……
卻說那救人的男子,徑直去了一家酒樓,取了寄放在店裡的白馬,擡腿踩鐙時,陡然腰間被什麼東西咯了一下,低頭看去,腰帶上居然卡着個白晃晃硬邦邦的物件,取下來一瞧,竟是一枚精緻的白玉簪子,簪子一頭雕刻着一朵芍藥花。
他手握簪子一頭霧水,實不知此物從何而來,如今細細想來,那方纔被自己救了的女子,頭上不就是戴着一朵粉色芍藥花嗎?莫非這簪子正是那女子之物?說來真巧,怎麼這簪子就正好卡在他的腰帶上了?想來倒甚是有趣。
牽着白馬原路返回尋找,卻再不見這女子的身影。又不知女子姓什名誰,人海茫茫這般盲目去尋,又如何尋的到。索性先將簪子揣入懷中,只等日後有緣遇見再奉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