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柳將軍親自來到三生醫館。他告訴武德軒和婧兒,那些患病的士兵經幾位大夫義診過到今天已是三日了,卻依舊未見明顯好轉。這令武德軒大爲困惑。
婧兒詫異道:“不對啊,這怎麼可能呢?都不過是尋常的病,怎能久治不愈呢?按照我等開的方子服用,就是普通百姓服用了也該好了呀。”
“柳某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如今士兵精神渙散,這可如何是好?”柳奕之焦眉苦臉,心結難解。
“最近可有新增病人?”蕭呂子緩緩走了出來。
柳奕之道:“奇怪的就是在這裡啊,自各位大夫義診過後,這兩日倒並無新增,只是之前生病的士兵,仍久治不愈。”
武德軒道:“那從源頭查起,這些病從何而來?”
蕭呂子翻了翻眼皮,說道:“別做夢了,這時候你根本別想查到,依老夫看,不如去查查他們吃的藥,看看究竟是什麼‘神丹妙藥’會能讓他們久治不愈,莫不是喝的清湯淡水麼?”
婧兒看着蕭呂子,回味着他的話,低聲道:“師父,婧兒與您想到了一處,除非他們喝的藥毫無作用。”
柳奕之道:“負責給士兵們煎藥的事都是林醫師在做,這如何查找?”
“簡單,”蕭呂子在凳子上坐下,搖晃着兩條短腿,說道:“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婧兒道:“問題很可能在藥上。”
柳奕之愣道:“難道藥還會有問題?若是貿然去查,似乎不大好,畢竟林醫師乃是御醫局派來的,不歸柳某管啊,也要給御醫局留些面子。”
婧兒道:“難道藥材也是御醫局給軍營派發嗎?”
柳奕之道:“這倒不是,林醫師給軍需官開出所需藥材清單,自是由我的軍需官去採辦。“
婧兒道:“那您管不了林醫師,還能管不了藥材嗎?”
柳奕之恍然大悟:“沒錯,我可以從軍需處採辦的藥材去查查。”
武德軒道:“這藥出問題也很正常,比如藥物受潮了,就會失效,甚至產生毒性,有的藥物放久了也會失效,再比如,有人不小心配錯了藥等等,都有可能。”
“言之有理。”柳奕之默然點頭。
婧兒若有所思,少頃,問道:“柳將軍,不知林醫師何時回家?”
柳奕之:“戌時,不過,醫所內會有人留守,他們是要給士兵煎藥送藥的。”
婧兒頷首道:“好,那就等晚些我們再去瞧瞧?”
柳奕之自然明白,婧兒是故意想避開林醫師,略一沉吟,道:“好吧,就這麼辦。”
……
當晚,戌時過半,柳奕之帶着武德軒和婧兒去了軍營的醫所。
今日雪蓮和護衛倒沒跟着,因爲諸多不便,柳將軍發了話,婧兒的安全由他全權負責,雪蓮等人只得在醫館等待。
尚離醫所二十步開外,濃濃的中藥味兒便傳了出來。
柳奕之推開醫所大門,便見左手邊有一個隔開的屋子,無門,柳奕之告訴他們,這裡是林醫師辦公的地方,屋內擺着一張書桌,桌上文房四寶俱全,一個書架上零散放着幾本醫書。
大廳右側靠牆則是整排的藥櫃。
武德軒走上前去,將抽屜挨個打開看了看,說道:“這藥沒有問題。”
在正中一面牆上有一扇雙開大門,虛掩着,濃重的藥味便是從此處傳出。柳奕之說裡面便是煎藥處了。
繼續向裡走,推開那扇門,便是一個大廳,幾十只油燈點燃,亮如白晝,二十多個爐竈上都尚在煎藥,三四名士兵大汗淋漓,忙的團團轉。
見柳奕之等人進來,士兵們忙抱拳施禮。
柳奕之問道:“怎這時還在煎藥?”
一名士兵道:“回柳將軍話,這麼多人生病,這兩三個月來,我們從早到晚,幾十個爐子都沒熄過火。”
“兩三個月?不是說只有一兩個月嗎?”柳奕之震驚不已。
士兵苦笑道:“什麼情況小人也不知啊,小人就是聽從林醫師安排,他讓煎藥就煎藥,他讓怎麼煎就怎麼煎,至於煎的什麼藥,治的什麼病,小人也不知道,反正已經忙了兩三個月了。”
柳奕之倒吸一口冷氣。
武德軒走上前來,打開一個藥罐蓋子看了看,又嗅了嗅,隨即走到另一個罐子處同樣開蓋查看。武德軒和婧兒亦是滿心困惑。
婧兒徑直返回前面的那些藥櫃前,打開抽屜一一查看裡面的藥物,卻並未發覺任何異樣,既然藥物沒有受潮,沒有失效,那爲何那些士兵吃了藥卻不起作用呢?當真令人費解。
當她重新走回到煎藥處的時候,見武德軒拿了筷子正在翻看藥罐裡的藥物。
婧兒問道:“爹,可發現什麼不對?”
武德軒蹙眉搖首,道:“奇怪呀,所有藥材都沒有問題,那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
婧兒自語道:“今日沒問題,不代表昨日沒問題。”
想到此,她忙問那士兵:“你們用過的藥渣都是倒在何處?”
士兵指着身後一道小門,道:“用過的藥渣都倒在後面了,每日都有人來清理的,我帶你們去。”
婧兒與武德軒對視一眼,忙各拿了一盞油燈跟隨士兵向那道小門走去,柳奕之緊隨其後。
小門外三個浴盆大小的木盆,這些藥渣就是倒在裡面,裡面的藥渣極少。小廝告訴他們說,每晚戌時就會有專人來清理藥渣,此刻已經清理過了。
婧兒與武德軒一人選了個盆子,直接上手翻看藥渣,細細查看。柳奕之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着他二人,也不知他們在看什麼。
少頃,武德軒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柳奕之問道:
“武大夫,如何?”
“沒有問題。”武德軒語氣肯定,“從藥渣來看,都是好藥。”
“那怪了,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柳奕之一臉的迷茫。
武德軒亦是費解地搖了搖頭。
婧兒起身走到第三個盆子邊蹲下翻看藥渣……
“爹,您快過來看看。”婧兒的語聲帶着一絲困惑。
武德軒走了過去,婧兒用指甲將盆子邊緣縫隙裡的一些藥渣摳出來放在掌心中,細細打量,捏起一物來,說道:
“這是柴胡?”
武德軒將蠟燭湊近了些,細瞧,陡然驚道:“這是向日葵的根莖啊。”
婧兒笑而不言,隨即又從手中取出一物,問道:“這個是黃芩?”
武德軒道:“色白,是樹根。”
又拿出一物來,說道:“白芨。”用手捏了捏,微硬。
“也是假的。”
“假的?”柳奕之大爲驚訝,“你們的意思是這些藥,都是,都是假的?”
婧兒說道:“並非都是假的。至少現在正在煎的藥和這些盆子裡的藥渣都是真的,雖然早先的藥渣已經被清理過了,但是木盆縫隙中還是被我發現了這些。從顏色看,應該是先前未清理乾淨的藥渣,也就是說,或許就是昨天的,也許是前天的。”
柳奕之看着婧兒手心中的藥渣,不明所以,“怎麼說?”
婧兒說道:“柴胡是用向日葵的根莖替代的,黃芩用的是樹根,而這個白芨,雖不假,卻爲發芽長苗後剩下的老根,藥力根本達不到,有等於無,這就是爲什麼士兵們服用了這麼多藥物卻不見好轉的原因。”
“原來如此。”柳奕之雙眉緊鎖,喃喃道:“果然是藥材的問題呀,以次充好,以假作真。”
婧兒點頭道:“應該就是這樣了。”
“可是那些士兵又是爲何那麼多人患相同的病症呢?”武德軒問道。
婧兒搖頭:“這就不得而知了,既無證據,婧兒不敢妄加猜測。”
柳奕之又問道:“這些醫師難道沒有看出有假?”
婧兒道:“若是細心些應該可以發現,不過,若是造假之人手段高明,他也未必會發現,比如這白芨,老根黏牙,而新鮮個子卻是硬的。又譬如柴胡本是微黃,而向日葵根鬚是白色,將向日葵根鬚染黃,可以冒充柴胡,更難識別,只有將根鬚放入水中,看有無褪色才能判斷。”
柳奕之納悶:“那藥櫃裡的藥材又爲何都是真的?”
武德軒道:“發生這麼大的事,誰都知道將軍您早晚要來查藥材啊。”
聽他別有用意的這句話,柳奕之神色凝重地嘆道:“果然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蕭先生那句話我終於明白了。”
柳奕之自懷中取出帕子來,將靜兒手中藥渣盡數倒入,包好,說道:
“柳某這就去找全大人,日後恐怕還會麻煩二位。”
武德軒額首道:“柳將軍不必客氣,將軍若有需要隨時可來三生醫館,將士們的性命重要,此事耽擱不得。我們走吧。”
“好,走。”柳奕之率先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
就在婧兒她們在醫所查探之時,一個年輕士兵鬼鬼祟祟在外偷瞧,見他們離開,便遠遠尾隨了一段路程,直到看見他們離開兵營,他也邁出了軍營大門,向相反的方向快步離去……
這士兵一路疾行,穿街過巷,最後進了林子輝的家。
他徑直走到書房門前敲了敲門,隨後推門而入。
書房內,林子輝問他:“他們果然去了?”
士兵回道:“師父您猜的真準,天剛黑,柳將軍就帶着武德軒父女去了醫所。”
“他們看了些什麼?”
“他們先是看了藥櫃裡的藥材,又看罐子里正煎着的藥,最後又去了後院查看藥渣。”
林子輝“嘿嘿”一笑,道:“恐怕要讓他們失望咯。”
士兵道:“正是如此,他們的神情很是失望,顯然什麼也沒發現呀。”
“我林子輝是什麼人,我可是太醫院御醫局的人,而他們是什麼人?江湖郎中而已,想從我這找茬,他們還嫩了點兒,忙了一晚上,還不是白費力氣。”林子輝臉上滑過一絲不屑的嗤笑。
“阿濤,今晚這事辦的不錯。”
言罷一個亮晶晶地東西向阿濤飛去,阿濤順手一接,居然是一錠銀子,阿濤不動聲色地將銀子攥於掌心,抱拳道:
“多謝師父賞賜,師父,軍需處王採辦那裡要不要去知會一聲?”
林子輝道:“先不急,這可是軍需採辦處,各類軍需物資數不勝數,豈是那麼好查的?他們就是去了,量他也查不出什麼來,就算查出什麼來,都是他們採辦的,與我何干?”
阿濤抱拳道:“師父,我出來久了不好,若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林子輝揮了揮手,“嗯,去吧,阿濤,記住,這兩日你的任務就是給我盯緊了柳奕之和全哲,還有三生醫館那幾個人,若有異動即刻來報。”
“是,師父。”
看着阿濤離去的背影,林子輝將身子深深陷入椅背中,長長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