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陽國皇宮,西大殿內一排墜地白色輕紗簾後隱隱站着一個人。
艾羅被兩名血奴架着雙臂送入大殿,扶着她在紗簾前跪了下來。兩名血奴躬身倒行退出殿外。
“艾羅參見陛下。”艾羅深深地磬折下去,匍匐在地。
大殿內一片寂靜,除了艾羅的心跳聲,再聽不見任何聲響。
艾羅久久匍匐,儘管傷口處傳來的劇痛令她汗如雨下,繃緊的神經也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身子開始輕微的顫抖。
空氣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隨着紗簾挑起,簾後走出一個人來,但見她:頭挽高髻,素簪微飾,膚如凝脂,長眉如柳,杏目含威,薄脣緊抿,一身鵝黃極地長衫,腰束同色素腰帶,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未帶半分妝容,說不上沉魚落雁,倒也綽約多姿,美則美矣,卻與美豔中自帶七分威嚴三分冷峻。
她款款行來,不緊不慢,不帶一絲疾風,孑然獨立間散發出傲視天地的強勢。
行到近前,銳利的雙眸冷冷地望着匍匐在腳下的艾羅,開口道:
“起來說話。”
她的語聲淡如秋水,卻隱隱一股徹骨的寒意浸體,艾羅沒來由得打了個冷顫。
“謝陛下!”艾羅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戰戰兢兢垂手而立。
這淡妝素裹的女子便是川陽國國君,女皇——白若兮。
女皇靜靜地看着面色慘白大汗淋漓的艾羅,緩緩道:“你,確定你師父已經死了?”
艾羅回道:“回陛下話,師父他的確已經殉職。”
女皇閉上雙眼,半晌無語,少頃,她睜開了眼,眸色清冽,長長吐了口氣,喃喃道:
“莽夫無用啊。既然他死了,屍身呢?讓你爲他報仇,完成了嗎?”
艾羅後背冷汗直冒,躬身回道:“回陛下,艾羅的確去了伏龍山,可是,那商無煬說,說已經將師父屍身扔到山裡,喂狼了,艾羅曾伺機報仇,可是艾羅無用,寡不敵衆。”
女皇轉過身去沉吟不語,少頃方語聲淡然地問道:“艾羅,你是苗賀的三弟子吧?”
艾羅諾諾道:“回陛下,艾羅正是師父的三弟子。”
女皇問道:“他的弟子還剩下幾人了?”
艾羅回道:“六名弟子,山豹和蠱雕已死,曼羅和茹鴞不知去向,六師妹南羅武功全廢,聽說關押在伏龍山小云天地牢中,如今,生死不明。”
女皇轉過身來看向她,問:“你受傷了?”
艾羅額首道:“是,艾羅無能。”
女皇突然發問:“你覺得你師父將血奴司經營得如何?”
“這……”驟然聽她這般問話,實不知何意,艾羅低垂着頭,不敢作答。
女皇脣邊挑起一抹嗤笑,揚聲道:“苗賀,忠心耿耿,朕心中有數,自是無需他人褒貶,只是,他狠辣有餘謀略不足,他經營的整個血奴司亦如此,冷血而莽撞,才導致功虧一簣。你倒很聰明,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不過,我現在要你說說看,此番兵敗湘國,你認爲苗賀錯在何處?“
艾羅一怔,冷汗再次冒了出來,沉吟片刻,道:“回陛下話,艾羅不敢亂言。”
女皇道:“恕你無罪,儘管說來便是。”
艾羅想了想,回道:“依艾羅看,問題有三,一,正如陛下所言,師父狠辣有餘,血奴各個宛如虎豹,卻都是些無腦的虎豹,行事只管橫衝直撞,毫無章法;二也是如陛下所言,其謀略不足,延用方式乃幾十年不變的老套,極易被人發覺;三,‘血奴‘本意是爲皇上效力的熱血之奴,卻不知爲何一個個都被訓練成了體內流淌着血液的殭屍奴隸,一羣無情無感無腦的殭屍,如此血奴司宛如一盤散沙,全由師父一句話來行事,師父沒了,便全散了,何來的精誠團結?似這般血奴司又如何能成大事?又如何能爲我皇一統天下而助力?”
艾羅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女皇眉心微微一顫,道:“你倒挺有主意。”
艾羅惶惑不已,忙道:“艾羅惶恐。”
女皇饒有興趣地問道:“若是朕想拿下湘國,你會怎麼做?”
“艾羅,艾羅覺得應當智取。”
“智取?”女皇緩緩走到一旁龍椅上坐下,道:“說說看,如何智取?”
艾羅略一思忖,說道:“強攻不得就內攻,但我的內攻與師父不同,艾羅或會採用以柔克剛之策。”
“以柔克剛……”
女皇靜靜地盯着低眉順目的艾羅,喃喃道:“誰說女子不如男,果然我川陽國女子的能力優勝男子一籌啊。”
“朕二十歲登基,如今已有二十二年了,這些年來,朕費盡心力,現下週邊四國已然有三國歸順成爲我川陽國的藩屬國,在降伏這三國時,苗賀可謂立下了汗馬功勞,偏偏這湘國雖小,卻是個極難啃的骨頭,令朕始終如鯁在喉,食不知味,勢必攻下而後快。然,似這等打法,恐將耗盡我國力,拿下湘國需從長計議,朕要重新調整策略。如今苗賀已死,血奴司羣龍無首,既如此,艾羅,你先挑起這個擔子來吧。”
聽得此言,艾羅身子一震,豁然擡頭向她看去,茫然道:“陛、陛下,您是說……”
女皇淡淡地看着她,道:“你沒聽錯,朕下旨,命你暫代血奴司司長一職,統領血奴司兩千血奴,允你招兵買馬,給朕將血奴司來個大換血,讓朕的血奴司改頭換面,重整旗鼓。”
艾羅傻傻地望着女皇,恍若在夢中一般難以置信,待她聽清了女皇的旨意,驟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大禮叩首道:
“艾羅多謝陛下信任,艾羅定然不辱使命。”
女皇擡手道:“起來吧。”
“謝陛下。”
艾羅站起身來,也不知是受傷的脊背讓她無法挺直背部,還是不敢挺直背部,她便一直躬身垂首肅立着。
女皇又道:“限你三個月內給朕打造出一個全新的,令朕滿意的血奴司來。你能不能做到?”
艾羅回道:“回陛下,無需三月,一月即可。“
“一個月?”女皇略有些詫異,靜靜地盯着她,手指從下巴上輕輕滑過,須臾,淡然道:“艾羅,朕越來越覺得你很有意思啊,說說你的想法。”
艾羅蹙眉沉思,緩緩道:“血奴司之職責便是滲入他國內部,起到策反官員,攪動政局的作用。毋庸置疑,從前的血奴司作用是有,但因其手段狠辣直接,往往令投誠者口不對心,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便會再次反水,此等得不償失的手段不用也罷,依艾羅看,不如誅人先誅心,便是以柔克剛了。”
“誅人先誅心?”
“陛下,只要讓一個人的心裡有了我們給他灌輸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他纔會被我們牽着鼻子走,纔會心甘情願地聽我們的話,而人生在世無非衣食住行,衣食住行涉及面極廣,日常生活習性、商貿往來、思維格局,一個人,一旦形成習慣就很難再改變。”
女皇的眼中漸漸浮起一抹欣賞之色,挑眉道:“說的好,那麼你打算如何重整血奴司,將朕的血奴物盡其用呢?”
曼羅說道:“從前血奴司是由師父一人掌管,大權在握雖能掌控全局,卻分身無術,無法照顧周全,而且做法單一,整日裡除了威逼利誘就是打打殺殺,爲此在行事中往往傷亡慘重事倍功半,若是能將血奴根據其不同的能力分門別類,劃分成幾個組,商貿組,乃是監視兩國通商;稽查組,乃是潛入各國的暗探;行思組,負責執行秘密行動,每個組都有組長獨立負責,如此,幾個組日常獨立行動,關鍵時刻可相互配合行動,比如,稽查組設置在外國的據點可以有行思組的人馬,這樣,行動纔會更快更便捷,如此可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女皇深深凝視着艾羅,神色雖淡然,但眸色已是百變,須臾,沉吟道:
“這便是你的以柔克剛?”
艾羅回道:“正是。”
“艾羅,你好大的膽子!”女皇陡然眸色清冽,語聲犀利。
艾羅心中一驚,忙跪伏在地。
女皇冷聲道:“如你這般,還與湘國通商,朕何時才能拿下湘國?”
艾羅停頓片刻,道:“回陛下,如今邊關大戰,我國兵力已捉襟見肘,既然一時無法再戰,何不暫時隱忍,此乃緩兵之計,亦是用兵之時,一面假意談和,實則藉此時機養精蓄銳,一面派人打開商貿通道,讓我們的人得此機會潛入進去,陛下,忍一時方可留後手啊。”
女皇扶額沉思,少頃,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她面前,道:
“你說,重整血奴司只需要一個月時間?”
艾羅回道:“是,陛下,一個月足矣。”
女皇脣邊挑起一抹淺笑,道:“好,希望你沒有信口開河,朕便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從前,苗賀所擁有的權利,你全部都擁有,朕另外撥五十萬銀兩給你,如何用人,朕不管,朕只要你給我一個煥然一新的血奴司。還有,朕只是讓你暫代司長之職,若你果然能把事情辦好,朕當下旨任你爲司長,但是你若做不好,你可知道後果?”
艾羅額首道:“艾羅知道,艾羅定當盡心盡力,爲吾皇陛下肝腦塗地。”
女皇瞥了她一眼,忽而說道:“當年父皇想將皇位傳給太子,你可知道後來爲何坐上龍椅的人變成了朕嗎?”
艾羅聽她突然提起此事,不由得心中一震,說起川陽皇位之爭,乃是二十多年前的成年舊事,當年本是太子即位,但在皇位之爭中,卻無端波及到了年方十六的川陽國唯一的公主,也就是白若兮,令所有人都萬萬沒想到的是,平日看來甚爲恭順乖巧的公主卻驟然暴怒,在當時暗戀她的苗賀的幫助下,殺了她所有皇兄皇弟,氣死了老皇帝,而她卻乾脆利落地剷除異己,最終在苗賀的力挺下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在位的二十二年裡,她攻打周邊四國,至三國誠服,歲歲上貢,足見其殺伐果決。而此刻她說出這番話,無疑是在對艾羅提出警告。
“艾羅只知爲陛下您效命,絕無二心。”艾羅回答得極爲謹慎。
對她的回答,女皇顯然十分滿意,面色稍緩,微微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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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朕過來。”
言罷徑直走到紗簾前,擡手輕輕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艾羅躬着身子,跟在她身後走到紗簾前,擡手小心翼翼掀開簾子,跟了進去。
兩個身影漸漸隱沒在這襲白紗簾之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