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太公兮重生爲人
一陣和風細雨式的纏綿之後,靈兒伏在風逸汗津津的胸口上,細聽他‘砰、砰’的心跳聲。
風逸剛從戰鼓連天,血肉橫飛的戰場中出離,此時能和夫人這樣安靜甜蜜的相對,只覺‘現世安穩、歲月靜好’,陰謀與殺戮都是前夜的一場惡夢。
靈兒見他濃眉微蹙、目光沉寂如子夜,以爲他在爲齊宮的現狀擔憂;便伸手去撫他的眉頭,“之前都忘記問你了,你們回王城的時候,宮中情況如何?”
“唉,宮中一片血腥之氣。太夫人死了,屍首就在她自己的牀下面……”
他至今想起齊太夫人那腐臭、佈滿蛆蟲的屍身,仍是一陣作嘔。她雖是殺死祖父母和母親的罪魁禍首,但對自己尚有養育之恩,且是僖公的正妻,風逸便勸着小白將她厚葬了。
“連妃也死了,被人刺死在自己的宮院中,也不知是誰人下的手。我去姑棼之前便得知公主之死是她與石無齡做的手腳。石無齡任疫醫時,歷來是上等醫,有功於齊國,我令他自盡抵罪,未禍及他家人。”
靈兒點點頭,《周禮》所定:不管是疫醫還是瘍醫、獸醫,凡爲患者治病,全能治好者爲上等醫;十分之一未能醫好的,列有次等;十分之二未能醫好的列爲二等;按這種方法分類,還有三等醫,四等醫和下等醫。以此爲序,確定他們的俸祿。單就醫術而論,石無齡乃是當世無二的良醫。
“至於連妃,我當時想着哀兒尚小,對連妃甚是依賴;一時未及時處罰於她,沒想到養虎爲患,鑄成這般大錯!好在哀兒有老僕李氏護着,尚得安全。我已告訴小白:哀兒是盂陽血脈,盂陽代我赴難,要他好生厚待哀兒。”
靈兒打了個呵欠,偎進風逸的懷裡;兩人又嘮了一陣子宮中的瑣事,相擁着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寒香把一壺熱漿端到內房來。靈兒和風逸正你儂我儂、膩膩歪歪地互喂蜜漿,卻聽見咚咚的敲門聲。
靈兒起身開了門,是書雲一臉驚慌地立在內房門口,“夫人!管大人他一醒過來,便……躥到膳房門口……”
“我們去看看!”靈兒心中忐忑,未注意到書雲所說的‘躥’字,她引着風逸向膳房快步而去。
管夷吾此時正對着一條烤得半熟的湖魚含情脈脈。他一覺醒來先聞到一股烤魚的香味,不知不覺地就來到膳房門口。
他覺得腦子有些糊塗,但是並未忘記時時叮囑烤魚的僕婦多刷兩遍牛油,多撒一層鹽椒粉。
女亨人被他盯得手足無摸,臉都紅了起來。
“管師……太公?”靈兒走近的時候,管夷吾正對那條魚露出笑意,靈兒怎麼看那眉開眼笑的樣子都像是加菲貓。
管夷吾聞聲愣住了,“夫人?您剛纔叫下官什麼?開國先祖的名諱豈能拿來玩笑……”
正說着他雙手抱頭,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腦中有一種聲響敲痛他的腦髓,‘我就是姜太公,我是姜太公!’
風逸見他面色大變、眼翻白仁,急忙出手點了他的昏穴,“快送他回房!”
兩名侍衛慌忙把管夷吾背進明堂,放到窗下的竹榻上。
靈兒兄妹兩個只得回到內房中,等着管夷吾再次醒來。
“靈兒,你看太公的元神到底在不在他身上?”風逸擔憂地問。
靈兒搖搖頭,“現在還不清楚,不過看他剛纔對那條魚一往情深的樣子,應該是太公的元神進了管師靈臺,只是不知何時才能記起他是姜太公……待他醒來,你帶他去齊王宮吧,在那裡,或許他會慢慢找回記憶。”
“嗯,我這次來,就是因爲朝臣們勸說小白,向魯侯索要糾公子和管夷吾。姬同若不肯交出二人,齊國便出兵伐魯。”
“鮑叔牙仍是極力舉薦管師的才能,小白已是意動,派公孫隰朋出使魯國,要他設法將管仲大夫安然帶回臨緇。”
“如今糾兒已亡,我便帶他的屍首和管師回國。你給同兒去封書信,好教他也安心。”
“嗯,你把管師託付給小白就回來,我們……就我們兩個人立刻離開這裡。”
“真的?太好了!靈兒,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風逸一把將靈兒抱進懷裡。
靈兒擡頭親吻他的耳垂,“做個青銅面具戴着吧,遮到鼻尖處就行。你老是戴着這張人皮,自己的皮膚會捂出毛病的。和你親近的時候,對着這麼一張陌生的面孔也甚是彆扭……”
“你這法子甚好!我回到王城便去尋找巧手的匠人。”
寒香在明堂備好膳食,請夫人和殿下出去用膳。
靈兒和風逸在明堂對坐,靈兒挾起一片青菜放到風逸面前:“以後可不許只吃肉食,來,吃片青菜!”
她轉過頭來,看見手邊的烤魚少了一塊。她眨了眨眼,發現魚又少了半條!靈兒吃驚地擡起頭,發現風逸的嘴角抽着,正盯着她的左邊!
管夷吾!不知他何時清醒過來,正跪坐在靈兒左首,用手指捏着一塊烤魚,吃得口角流油,吃完手中的魚,也不拿筷子,伸手又去抓。靈兒忙把盛魚的盤子端到他面前,“慢些吃啊,有刺兒……”
管夷吾停下手,眼中閃過一絲迷憫:“魯夫人?”他低頭看到手上的油和半條魚的脊骨,驚慌地扔掉,“下官該死,下官怎會如此失禮?!”
不對啊……他昨日被毒蛇咬傷,興許是蛇毒未清,擾亂他的心智?定是如此!
靈兒看到管師的臉上一片羞愧之色,知道姜太公的元神尚未完全復甦,導致他行爲怪異失常,但主導身軀的仍是管夷吾的靈魂。
她不由得勸解道:“管師傅,您是博學多才之人,當輔佐明君,以成就萬世美名!小白生性仁德,您還是專心去幫他治理齊國吧。”
管夷吾眼神漸漸清明,“糾公子呢?”
“他中毒太深,我沒法子救回他的性命。”
“天意如此啊,夫人以德報怨,下官真是無地自容!”
“管師不要這樣說,齊國經了幾次戰禍,如今百廢待興;靈兒請師傅爲黎明百姓着想,放下昔日的恩怨,爲小白獻上治國興邦的良策。”
管夷吾伏地向靈兒施了一禮,“夫人乃是大慈悲大智慧之人!下官這就回國,齊君若不怨恨下官當日一箭穿腹之仇,下官定會肝腦塗地,以報君恩!”
“管師儘管放心,風將軍護你回齊宮,不會有人敢動你一根寒毛。”
“不!下官求夫人找一牢籠,將下官鎖於其中。主君若當真肯起用下官,請他出宮親自釋出下官。”
靈兒愕然,“這……”
風逸濃厚一挑:“管師果真是聰明人!齊君若能親迎管師入宮,豈不顯得他胸襟寬廣?管大人一路以囚犯之身押解回國,不日又以重臣之身行於殿堂;天下能人賢士豈不聞風而來?”
靈兒頓悟,“對對,我這就命人去打個木籠,風大哥,你要好生照顧管師,他身子尚是病弱……”
“我省得,你放心好了。”
管夷吾見這二人言行親密,心下竟是甚爲歡喜。靈兒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早年寡居,又因先君受盡世人謗誹。此後若得一心人相伴餘生,也算是上天垂憐於她。
魯國宮中,姬同已從行宮侍衛傳來的信報中得知:姜糾兒母子欲對太夫人行不軋之事,反被毒蛇噬死;齊王宮派來幾名侍衛官,想要帶走公子糾的屍首和活着的管夷吾。
姬同正爲齊國來信索要公子糾之事煩心,聞言鬆了口氣,他在殿中對朝臣說明了此事。
不料,上大夫施伯急稟道:“管夷吾是天下奇才,若是齊王姜小白得此人輔助,便如虎添翼,主君切不可讓那管仲活着回齊王城!”
姬同也如夢初醒,暗暗埋怨母親一心向着齊國,從不設身處地爲親兒子着想,“公孫偃聽命!”
“末將在!”
“你速帶人去追管夷吾一行,孤要生見人,死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