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出殯那日終於是到了,護衛儀仗隊,一時間京城地方官員都穿麻帶孝跟在後面。
伴着天上的飄雪,遠遠看去甚是壯觀。
早先的時候趙貴妃已經在宮中自盡,按理說該是朝廷表彰一番,遷入嬪妃所用的墓室,可因唐王的關係,趙貴妃也不過是草草下葬罷了。
而唐王離得死期也不遠了,如今蕭璟之雖未大開殺戒,可蘇嬋心裡明白,以蕭璟之那瘋魔的性情,這是早晚的事。
她坐在軟轎內,在記憶裡,好像沒多久齊王便要去守靈了吧?
當日孟將軍殺入皇城的時候,那些宮內太監趁着混亂,放了一把火。
絕望的蕭璟之這才知道大勢已去,在誅殺了他的那些後宮後,自刎而死,最後葬身大火。
那些內侍宦官都能爲齊王大開皇城放火燒城了,可以想見齊王在宮中的根基有多深。
想必他此時已經知道,他就要被派去守陵的消息了吧。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她心裡是想他同自己說一聲吧。
只是他最近冷冷清清的也不像有話會同她說。
她正這麼想着,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出聲。
這個時候大家都在路廳休息,她們女眷的位置靠後,她也不知道是誰要過來。
便聽見香寒在外面福了一福的說道,“王妃,姑太太過來問候您,想着求見您。”
蘇嬋便有些意外,她這位姑姑並不是家裡的嫡女,不過是妾生的,可蘇家人丁單薄,她父親又是個厚道的,對着這個庶出的妹妹從未虧待過,便連親事也是求的最好的,
只是……
蘇嬋目光沉了沉,往車外看去。
很快便見一個穿着素淨的婦人走了過來。
那婦人有些微胖,走過來的時候一臉獻媚。
蘇嬋在車內靜靜的坐着,那人便是長輩,可國法大於家法,她是齊王的正妻,便是她親生父母見了她也要行禮的。
待那人走近後,先是福了一福,隨後甜甜的叫道:“蘇王妃,如今國喪呢,知道你不便回家,我到府上去看了,家裡都好,請蘇王妃放心。”
蘇嬋心裡明鏡一樣,這人最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當初費心費力的討好他們蘇家,還不是看上了她母親孃家是皇商。
果然便聽她隨後說道:“如今賀北往來貨物不絕,你那哥哥功名是不行了,現如今我還能指望誰去,倒是想麻煩您這裡給他謀個差事。”
蘇嬋看着她的樣子,心裡冷笑,上一世自己在宮裡受苦的時候,她這位“好姑姑”,仗着把小女兒送給了勤王有功的顏青雲做填房,保全了他們劉家的富貴榮華,正在意氣風之際。
可曾念着往日的情分,爲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在宮裡出過一指甲的力?
蘇嬋也便淡淡回道:“如今國喪在身,有什麼也等受孝期滿吧。”
她姑姑知道自己碰了個軟釘子,一時間也不敢多言,只得訕訕的走了。
蘇嬋卻是被她勾起了心事,尤其是在齊王身邊的待久了,她現她對齊王那邊的兵士將領倒是沒什麼恨意了,畢竟當初大家立場不同。
倒是兵臨城下的時候,還有自己入宮爲奴之際,遭受的那些白眼讓她心底寒。
錦上永遠有添花的,可落到井裡的時候,便是沒關係人都要往裡扔一塊石頭。
她這樣想着,車馬隨着大部隊繼續向前走着。
冬天進到山裡冷颼颼的,路極其的不好走,她都爲那些轎伕捏一把冷汗。
左右看去,京城再是風景秀美,如今大雪天的也瞧不出什麼好的來。
而且這裡同賀北不同,賀北便是天氣再不好,可天高皇帝遠的,自自在在的舒服,在這裡還要隨時提防帝的猜忌。
等到了地方,她下了車,隨着宮中女官的引領,跟着一衆宮中婦人往內走,隨後又隨着司禮監跟着祭拜。
如今太子妃已經冊了皇后,連帶着一衆後宮也都分在了宮內各處。
馮良娣最得寵,進宮便得了賢妃的頭銜。
祭拜間無數稀世真品,依次擡了進去。
爲了昭顯孝道,蕭璟之還挑選了一百宮女,一百太監生殉。
此時那些穿戴整齊的宮娥太監,被拿着刀槍的御林軍往墓地口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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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怕哭鬧,那些宮人們早都被餵了啞藥,被趕往墓室的時候,那些人神情木然。
蘇嬋沒料到自己會看到這個。
一時間她整個人手腳都是涼的。
香寒長這麼大何曾見過這樣的情況,更何況兔死狐悲,原本都是伺候人的下人。
此時看到那些人無辜被送進去陪葬。
有幾個一看不過十三四的年紀,一臉懵懂的。
香寒眼圈都紅了,在那直落眼淚。
最後等那些生祭的人進去,巨大的墓門很快落了下來,那門是石頭做的,好像跟山連成了一體一般。
衆人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的看着。
隨後又有數百人過來,用土把墓門埋上。
至此儀式纔算完成。
待回去的時候,蘇嬋一直沒出聲,她身上的力氣跟被抽走一般。
她以爲自己經歷了攻城戰,經歷了父兄的死,經歷了那麼多,早該看淡生死了,可她現自己還是會不淡定,會可憐那些人,會爲那些人難過……
心裡千轉百回的想着,人命怎麼如此的低賤……
現在的蕭璟之如此,那日後的蕭昭德呢?
她擡起眼瞼看向他。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車內原本光線並不怎麼足。
他對自己人是很好的,那些立過功,一直跟着他的人各個都是榮華富貴便是一直襬設似的馮皇后也是享着輕福的。
可是再想規避,也知道他日他兵臨城下之際,城內的人生靈塗炭,所過之處,浮屍千里,更別提他水淹的樊城了……
他所做的那些……
雖然那都是勤王路上必須要拔除的釘子,可是那些百姓平民呢?
他一路上都沒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蘇嬋纔跟想到什麼似得,她神色黯然的打開薄被,小心的蓋在他的腿上,輕聲說道:“天冷……”
忽然車輪歪了下,蘇嬋瞬時整個身體向他傾去。
他伸手扶住她,向外看去。
前面的管事聽見聲音早嚇的臉都白了,忙從馬上跳下來飛快的跑了過來。
蘇嬋知道這一路上都是雪,便是準備的再好,遇到意外也是難免的。
那位管事哆哆嗦嗦的,在車外告饒着:“王爺贖罪,卑職這就去找替換的車子。”
蘇嬋心裡明白,便是王爺不說什麼,這個管事回去也是少不了一頓板子的。
倒是齊王表情淡淡的道:“不妨事,我正好下去散散。”
來的時候都是成着儀仗的過來的,回去的時候,因儀式已經過了,除了天子的座駕先走外,幾位親王都是慢慢的往回走,這樣一來,那些官員哪敢越過去,只得在後面慢慢的跟着,有些甚至是歇在了後面。
此時齊王也不急着趕路,他下了車攆。
正巧附近有個觀雨亭很近。
蘇嬋下去陪在他身邊,慢慢向亭內走去。
待進到亭內放眼望去,大雪覆着整個山林。
這裡的風光與賀北、京內截然不同。
更清幽寧靜,也更寂寞,很像是一處可以清修的地方。
沒有賀北的荒涼,沒有京城的繁華,這裡很快就要是他們新的住所了。
蘇嬋靜靜陪着他。
聽着他緩聲說着:“我已應了上意,要在這裡守陵三年,這三年你可以留在京內。”
蘇嬋擡起頭來,“殿下,蘇嬋是不會離開殿下的。”
她同樣緩聲說着:“只是有一事臣妾要求着殿下允我。”
說話間雙眸微擡,一雙妙目映着山間的青松白雪。
她言辭懇切:“臣妾以爲殿下生殉的事,不如用陶甬代替,那些人被餵了藥,便是隨着去了,可臣妾以爲也那些人也是伺候的不情不願,反倒不美……”
齊王微楞了下,大約沒料到她會這樣言辭嚴肅的說這種事。
隨後他轉過頭,看着皚皚白雪間的山澗,山下的河彎彎曲曲的繞山而流。
蘇嬋見他忽然沉默起來,她趕緊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臉色,知道自己這話說的有些不合時宜了。
她正在想着補救的話,很快的她卻覺着腰上一緊,她隨即被他抱到了懷裡。
那一刻他的聲音很輕,輕的就像是她的幻覺一般。
“我都允你,只是山間清苦,你這幾日要好好養養,胖一些纔好。”
蘇嬋頭次聽他說這樣家常,仿若叮嚀囑咐的話,她便很想擡起頭看來看他的表情,想知道他在這樣叮嚀自己的時候是副什麼樣子。
可惜他並不讓她擡頭,他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裡,輕撫着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