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愚一覺睡到夕陽落山,天際線上,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將天空點綴得如綢緞般絢爛靚麗,斑駁的餘暉從蒼穹上揮灑而下,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推開門,院子中那株茂盛的梧桐樹上,棲息的鳥兒正在爭相鳴叫。
“唔,睡得好飽。”拖着舒暢的身體,慢悠悠朝前廳走去。
長廊上,夜月陰沉着一張臉,同她撞了個正面。
“喲,下午好啊。”上官若愚揮了揮爪子,若換做平時,夜月勢必會回以恭敬的請安,但這次,他敷衍的抱拳後,便繞過上官若愚,沒同她說半句話。
搞什麼鬼?
眉頭頓時皺緊,他反常的態度,讓上官若愚心裡冒起一個問號。
來到前廳,卻沒有看見南宮無憂的人影,難道他在書房麼?
不知怎的,聯想到夜月易於尋常的態度,她不禁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立即拐道朝書房走去。
緊鎖的房門內,沒有半分聲響傳出,靜悄悄得,上官若愚伸手敲了敲門,“你在嗎?”
半響後,裡邊才傳出他淡漠的聲線:“在。”
推門而入,屋子裡瀰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她仔細嗅了嗅,沒能分辨出這味道的來源,目光微微轉了轉,落在木椅上的白衣男子身上,“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比起上午略顯紅潤的膚色,此時的他,彷彿大病初癒,面容略顯蒼白,本就寡淡的脣色,更是透着一種透明的白。
“下午有些不太舒服,已經沒事了。”他解釋道,說得雲淡風輕。
但站在書房角落暗中的夜月,卻不贊同的蹙起眉頭,主子爲什麼不肯告訴上官姑娘,他下午險些毒發的事?難道到了現在,他還在爲上官姑娘着想嗎?
主子的這份心,換來的,卻是姑娘的大意和疏忽,下次,他是不是還會面不改色的吃下那些不能吃的飯菜?
這麼想着,他對上官若愚也免不了有些遷怒,如果姑娘她能夠稍微細心一點,稍微對主子的身體上心一些,這種事完全可以避免的!
“那啥,我得罪你了?”留意到他不善的視線,上官若愚猛地轉頭,嘴角微微抽動兩下,特無辜的問道。
貌似她沒做什麼事吧?
就在夜月想要出聲之際,一抹深邃的目光卻落在了他的身上,到了舌尖的話語,被他吞下。
他低垂下頭,道:“姑娘多慮了。”
他不能罔顧主子的意願告訴姑娘實情,但他心裡卻依舊在爲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你先出去。”他淡淡的命令道,看似清淺的話語,卻帶着不容人反抗的強勢,夜月不太甘願的沉了臉色,猶豫數秒後,終是退出了房間。
“我怎麼覺得他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啊?”上官若愚奇怪的擰眉,低聲嘀咕。
“許是爲了監工一事。”他輕描淡寫的解釋,“你睡醒了?睡得可好?”
“還行,吃飽喝足,當然睡得舒服。”她大咧咧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隨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個蘋果,咔嚓咬了一口:“我明天打算去請教書先生,私塾的翻新工程用不了幾天就能竣工,該做開業的準備了。”
“好。”他神色縱容,未曾過問她的計劃,專注的看着她隨性、不羈的坐相,眼眸中掠過零碎的笑意
。
她就像是他黑暗人生裡突然出現的一道光,耀眼、奪目,讓他捨不得放手。
若是能叫她開心,不論她做什麼事,他都會支持。
晚上,紅蓮做了一桌子菜,伺候他們一家四口用膳,上官若愚似乎在反省自己對他的不瞭解,一邊吃,一邊問:“你喜歡吃什麼?告訴我,下次我給你做。”
“只要是你做的,都好。”他笑道,似月光般清淺如輝的笑容,差點亮瞎上官若愚的雙眼。
媽蛋!即使看了這麼多次,但她還是沒辦法對他的笑做到心如止水。
心跳頓時加快,“就沒什麼特別喜歡的?”
南宮無憂剛想搖頭,但夜月實在看不下去,從暗中現身,跪在地上,“主子喜歡吃清淡的食物,不能放太多鹽,白菜、芹菜,這兩種菜是主子最不喜的,另外,主子對肉食並不喜歡,主子喜歡喝的茶是雨前龍井,喜歡的顏色是……”
“夠了。”南宮無憂輕輕放下筷子,淡漠的面容呈現一層冰冷的寒霜,他涼涼的看着地上擅自出聲的夜月,眸子裡帶着幾分惱怒。
“主子,這些事本就該讓姑娘知道。”夜月生平第一次違抗他的意思,他真的看不下去了,爲什麼主子不肯告訴姑娘他的喜好?爲什麼他不肯告訴姑娘,有些東西,他不能吃?
他怎會知道,於南宮無憂而言,只要是她親手做的,哪怕是毒藥,他也會不皺眉頭的飲下。
“額,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上官若愚愈發奇怪,自從她午覺醒來後,這兩人就不太對勁,他們該不會有什麼事瞞着自己吧?雙眼狐疑的眯成一條縫,目光來來回回在這對主僕之間掃視。
南宮無憂依舊是那副亙古不變的淡泊模樣,任憑她怎麼看,也沒能看出什麼來。
“夜月,你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嗎?”上官若愚果斷轉移目標,逼人的視線,讓夜月心頭一陣猛跳。
他剛想開口,另一束目光也落了下來,頓時,他就好似夾在他們之間的那塊夾心餅乾,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各種尷尬。
“老哥,他們這是怎麼了?”上官玲也是一頭霧水,完全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孃親的臉色會這麼難看?
“吃你的飯,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上官白按了按她的腦袋,斥責道。
“你多慮了。”南宮無憂幽然嘆息,“吃飯吧。”
“靠,誰吃得下去啊?”上官若愚把筷子一摔,氣惱的站起身,滿臉怒色:“丫的,到底有啥事,你們不能好好說嗎?夜月,你從下午就一直陰陽怪氣的,以爲我看不出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她隱隱感覺得到,夜月的反常,不僅和自己有關,而且還和南宮無憂有關係。
仔細想想,似乎他的改變是在自己入睡後發生的,這麼想的話,唯一能夠讓他如此反常的,恐怕就是那一頓,由她親手做出的飯菜。
“那頓飯有問題?”她冷不丁問道。
夜月虎身一震,沒料到她竟能猜到,嘴脣動了動,欲言又止。
“有什麼問題?飯菜不合你的胃口?”不,如果僅僅是這樣,夜月斷然不會小題大做至此,她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隨後,瞳孔猛地顫動:“小白,去請大夫。”
如果飯菜果真有問題,那他這易於尋常的臉色,就能解釋了。
上官白嚥下嘴裡的食物,從椅子上跳下來,打算出門。
“不必。”南宮無憂出聲制止,“我真的沒事,不過是吃壞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是這樣嗎?”上官若愚半信半疑,求證的看向夜月。
頓時,他感覺到了兩股壓力,對上主子萬里冰封般冷冽的眼眸,他無奈的選擇了妥協。
“回姑娘,卻是如此。”他低垂下頭,不願讓上官若愚瞧見他臉上的心虛。
“那你怎麼不早說?”她猛地轉頭,面色不善的看着南宮無憂,媽蛋!身體不舒服,他還吃那麼多?找死啊?
“那是你做的。”他的回答很簡潔,卻讓上官若愚頓時失去了言語。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只是因爲是她親手做的,哪怕身體不適,他也強撐着吃到精光?
平靜的心潮似有什麼東西正在掙扎着想要生長出來,上官若愚用力咬住脣瓣,怔怔的看着他,目光復雜,且含着一層細碎的水紋。
“孃親,你別哭。”上官玲趕緊蹦下椅子,小跑到她身邊,憂心忡忡的看着她。
“誰特麼哭了?我這是沙子進了眼睛。”她嘴硬的不肯承認自己被感動,粗魯的將眼眶裡溢出的淚花擦乾,咬牙道:“不許有下次聽見沒?不就是一頓飯嘛,你若是喜歡,今後我常給你做,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惡狠狠的斥責中夾雜着的,是純粹的關心與擔憂。
南宮無憂微微頷首,“好。”
“以後哪兒不舒服,馬上告訴我。”
“好。”
“你不喜歡的,也要讓我知道。”
“好。”
兩人一個咄咄逼人的提出要求,一個無條件答應,一言一語的對話,聽得前廳裡的三人一愣一愣的。
夜月跪在地上,滿臉的無奈,主子這下是真的被姑娘完完全全給吃死了!哎,再這樣下去,主子他日還有振夫綱的一天嗎?多半會在妻奴這條歪路上,越走越遠吧。
用過晚膳,上官若愚直接扯着他,來到書房,把人按在木椅上,粗聲粗氣的命令道:“你現在給我寫下來你喜歡的,和不喜歡的東西。”
她想要了解他,想要知道他的喜好,防止今天的事情再度發生。
“有必要嗎?”只是一次意外,她何需小題大做?話雖如此,但他的心裡,卻難掩那絲絲甜蜜。
對於一個獨自生活,被所有人無視了多年的人而言,這微不足道的關心,就如久旱的田園,蒙受雨露的恩惠。
心窩裡暖暖的,連帶着,他淡泊的面容,彷彿也多了幾分溫柔。
“你說呢?”她暗暗磨牙,凶神惡煞的反問。
在她的逼迫下,南宮無憂只能按照她的吩咐,將自己的喜好寫在宣紙上,蒼勁有力的狂草,帶着幾分霸氣,幾分銳利,與他平日裡淡泊,與世無爭的性格截然不同。
上官若愚小心翼翼的將紙張收好,“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平日裡嬉皮笑臉的笑容,此刻已然消失,只剩下濃濃的歉意。
但凡她當時多關心他一點,就能察覺到他身體的不適,自責、懊惱,種種負面情緒在她的心窩裡徘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