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縣令!”三元驚呼了一聲。他來不及管那還綁在抱柱之上的趙大,一步躥到高清水的面前,滿臉詫異的把他上下亂看。
高縣令也是十分的愕然,張大了嘴,呆了半天才說出來話,“你,你,你,你不是鼓樓那個撞鼓的小廝麼?”
三元忙不迭地點頭,“高縣令居然記得我,我是章三元,正是蔡家撞鼓看更的小廝。”
高清水使勁地甩了甩腦袋,好像是在努力拜託夢魘一般,“可惡,可惡,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得以辦案爲名在蔡家住上兩天,以爲做夢也一定是夢到無限溫柔的蔡家小姐……”他懊喪地看一眼三元,掩面道,“誰知道居然夢到你這個纔打過沒兩次照面的看更小廝!我……難道……”
三元皺起眉頭來,打斷高清水,“高縣令,你想的太多了!”
三元心中暗暗好笑。好個道貌岸然的高清水,難怪那麼愛民如子,蔡家丟了個琉璃杯,他就丟下一縣政務親自到蔡家上門辦案,一住就是三天。原來不是爲了案子,竟然是爲了蔡小姐。也不知道他日夜思慕求夢不得的,是蔡家的哪位小姐呢?
“啊?哦!”高清水回過神來,“哎呀,我居然又把心事給說出來了。”
“你居然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三元嘿嘿冷笑,上上下下打量着高清水,這個人竟然就是包拯的轉世輪迴之身。
高清水點點頭,“恩,我一直都知道,我會夢辨之術。你看,他突然把左手的小拇指豎了起來。你看到什麼了沒?”
三元湊上去看了看,“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啊,就是一根手指頭。”
“對!哈哈”清水特別得意,“這看上去像是一根手指頭,但其實這……並不是一根普通的手指頭!事實上我左手這根小拇指,邊上應該有一截枝指的,只有在夢中沒有。我習慣了時時觀察,所以一旦發現枝指沒有了,就知道自己是在夢中了。”
三元頓時想起自己手臂上的五條紅道印跡,暗暗將右手握在左臂之上。他現在有一些糊塗,高清水到底是在自己的夢中,還是在三元的夢中,還是他二人如今身在同一個夢中?這樣的事情可能發生嗎?
三元此刻無從知道,不過既然高清水出現了,那就肯定是來幫助自己的,“高縣令,真沒想到你就是包拯轉世之身!不過看到你出現在這裡的時候,我就立即明白了。高清水,包青天,的確聽上去很有點關聯的樣子。”
“你在說什麼啊?”高清水疑惑地看着他,“什麼包拯轉世?完全不明白你說的話,我和包拯沒啥關係啊!”
“啊?”三元吃了一驚,難道是搞錯了?還是他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三元盯着一臉茫然的高清水,問道,“那你出現在這裡幹嘛?”
“又不是我要來的,我纔不想夢到你!”他匆匆環顧一眼四周,“還有這個奇怪的地方,究竟是哪裡我也不知道。”
“唉,你做夢都想溜進蔡家的後花園去吧?”三元鬼詰地嬉笑一聲,“嘿嘿,你裡是北宋年間包拯坐過堂的定遠縣衙,就是當年包公審烏盆的縣衙。”
“是嗎?”清水轉過身向堂上望去,“讓我看看,包龍圖當縣令的時候排場還不如我嘛。”他東摸摸,西看看,很是好奇。又道,“果然,我的縣衙比他要氣派!”
三元跟在他的身後,反脣相譏,“那怎麼比?定遠縣是個小縣窮縣,你的齊安縣是個大縣富縣,商賈雲集之地,津渡交匯之所,你的衙門當然氣派。不過當官要比誰當的好,誰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怎跟人比哪個衙門氣派啊?”
清水突然站定了,回過頭,看看三元,“小子,你還懂的不少啊,說的挺有道理的。比誰當官當的好,難道我輸給老包了嗎?我的治下爲什麼商賈雲集?因爲我政策到位,經營有方。我們齊安怎會成爲津渡交匯之所?因爲我有遠見卓識,朝廷修大運河的時候,大家爲避徭賦,怕被打擾,誰都不願意讓出良田讓運河從自家門口通過。只有我,看準機遇,向河槽力爭來的,主動讓出良田千傾,讓運河主水道縱穿齊安縣而過。如今怎樣?只三年功夫,齊安縣就成爲富甲一方的交通要匯、集貿中心了。”
清水得意的搖着腦袋,“所以嘛,當官清廉正直固然很重要,但是不能迂腐無能,庸官之害大於貪官,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貪官容易暴露出自己,一旦暴露了就有獲罪被剪除的可能。可是庸官呢?不容易暴露,身在其位但是什麼都不幹的官是最可惡的,他也不犯錯,也沒啥作爲,不能制裁他,又奈何不了他。他平平安安的可以當一輩子庸官,只要政績報告寫的好,往往還能得到升遷。可是他治下的百姓呢?唉,就得跟着受窮了。那樣的官,雖然不貪,其實比貪官更遭人恨!貪官至少還搞活經濟,因爲經濟搞不好的地方根本貪不起來嘛……”
三元聽他洋洋自得的說了半天庸官可惡論,心下其實十分的佩服,口中卻不肯遷就他,譏訕道,“包拯既不是庸官,也不是貪官,你跟他比衙門大小,難道就說明你比包拯高明瞭?”
“我沒這麼說。”清水斜擡起頭,從眼皮低下很不屑地看了三元一眼,“我就是說別因爲我的衙門大就覺得我不是好官!包拯是斷案平訟的高手,我是治理經濟的高手,我們同樣都很高,各有特長,都能爲百姓造福。我們是相隔數世,互相仰慕,你區區一個看更的小廝,怎麼能夠懂得大人們的情懷!”
三元心中暗暗好笑,清水不知道,他面前這個小廝雖然年輕,卻是少年得志、久歷朝堂的老官僚了。不過三元依然很佩服清水此刻的軒昂氣度,只是覺得他稍稍的,有點過了。可能這就是文人的情懷吧,思接千載,追懷古人,不自覺地就狂傲了起來。
三元心想,一定有個辦法,能夠讓包龍圖恢復到高清水的記憶之中去,不然這烏盆案要怎麼發展下去呢?沒有包拯改冥判,就翻不了烏盆案了。暫時他還沒有想出辦法來,只能繼續看着這高清水抖得瑟。
要怎麼做,高清水才能重新成爲包龍圖?他如今還在戲外,要怎樣才能讓他入戲?
高清水卻不知道此時章三元的心思,他還在驚歎連連地欣賞包拯用過的大堂,他已經轉到堂上暖閣中去了,對着暖閣之內萬尺江海、波濤洶涌的海水朝屏風雙眼放光,連聲稱好。
他又摸了太師椅旁邊的令箭架和黑摺扇。嘖嘖讚歎,“想當年,包拯包龍圖就是坐在這個椅子上升堂審案的麼?”他將身站到太師椅前,“好,我也來坐上一坐,看看當年包拯的視野如何?”
三元突然眉頭一展,擡眼向高清水望去,他怎麼坐到包拯的位子上去了?
難道……
“王朝、馬漢!”突然高清水霹雷般地聲音從堂上傳來,三元被嚇了一跳。“張龍、趙虎!人都到哪裡去了?”
三元雙眼圓睜,去看堂上的高清水,此刻高清水也正在看他,眼神極度兇悍,一改剛纔的狂放樣子,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堂下那人,你又是何人?”清水在問三元。
三元趕緊一個箭步躥到堂上去,站在了清水身邊,“包大人,我是你的師爺章三元,這裡是定遠縣衙,你在定遠縣衙當縣令的時候,還不認識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呢,只有我章師爺給你差遣。”
“原來是這樣。”清水低頭略略沉思了一下,“我好像想起來了,的確,我不認識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不過……”他又側過頭來看一眼三元,“我好像也不認得你!”
三元率直地憨笑了起來,“包大人真是健忘,你糊塗了吧?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腦子裡亂亂的,剛纔還不是把不認識的人的名字都叫出來了?現在你把認識的人給忘記了,也很自然啊。”
清水皺起眉頭,想了一想,又看看三元,“好像的確有點面熟,可能是我的師爺吧。那麼師爺,今天我們有案子要升堂審理嗎?”
“有,回縣臺大人的話,今天我們要重審烏盆案。”三元恭敬地回答。
“什麼?烏盆案不是已經結案了嗎?爲何還要再審?”
“因爲這案情之中發現了疑點,烏盆案可能是一段冤案。爲了撥亂反正,必須開案再審!”
“啊!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清水一拍桌子,站起來了。“難道……”
三元等了半天,沒等出來他的下半句話,擡起眼來看他。只見他一臉茫然的表情,兇狠的眼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錯愕糊塗的神色。呆呆地說道,“這個座位果然不是我能做的,怎麼一坐下去就彈起來了?”
三元心中明白了,原來他坐到那位子上,就成了包龍圖,站起來,就又是高清水了。高清水沒有包龍圖的記憶,所以自己剛纔坐在那裡說的話,自己完全不記得了,只是感到一坐下就被彈了起來。
三元嘿嘿笑道,“那你再坐下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