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蘭替慕章拿過居家穿的休閒衣服換上,又微微整理下自己的髮髻衣襟,臉上雖然還是冷冷的表情,但掩不住一抹紅霞已經飛上面龐。
一對小情人手牽着手去外間吃飯。
慕章心無旁騖就光顧看着清蘭傻笑,清蘭不理他,埋頭自顧自地吃着。正在這個時候,突然從房頂上傳來齊齊卡卡翻磚揭瓦的聲響,隨即從天花板上抖下一層土來,落了滿桌滿地,然後又復歸安靜。
飯菜都被抖落的塵土弄髒了,慕章的筷子舉了一半下不去了,疑惑地與清蘭對望一眼,尚不及開口,突然門外傳來一陣焦急的敲門之聲。
慕章高聲問道,“誰在門外。”
門外人應聲,“是我。”
慕章聽的出是丁甲的聲音,只是奇怪二丁平日向來穩重,如何也會有這樣着急的時候,雖然應門的話就兩個字,依然不肯多說話是他們兄弟的風格,但是聽聲音頓促明顯,感覺到帶着幾分緊張和焦慮。
“進來吧。”慕章示意清蘭去開門,其實他尚未發出示意的時候,清蘭已經起身走向門邊。而就幾乎在同時,門已被推開,丁甲一個箭步躥入屋來,身法很快,隨手拎着一人,提勒着丟進屋來,一骨碌滾到慕章的桌前。
丁甲又立即轉身,將房門關上。
慕章就在房門一開一合的瞬間,瞥到一眼門外的丁乙,他背對着慕章所住的廂房,貌似正警惕守望着屋外的動靜。
被丁甲丟進來的,是個什麼人?
那人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腿腳尚未站穩,早被一步趕上的丁甲單手摁住脖領,一使勁,筋鬆腿軟,再次跌跪在地。
看這廝打扮,一身黑布打黑寬裳,蒙面黑絹已被扯下耷拉在脖領處,腳下薄底黑鞋黑綁腿,就是個天生賊胚的打扮。丁甲也不說話,只拿眼看着慕章。
慕章正襟危坐,“這是什麼人,怎麼回事?”
丁甲道,“賊。”
那賊唏哩嘩啦亂叫,“老爺饒了我吧,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完全不知道東家和老爺的瓜葛,不知道有這樣高手寄居縣衙……”
慕章一聽這話,更加心生疑竇,問道,“我和誰有瓜葛?”
那賊聽到回答他話的是一個少年的聲音,也自暗是一驚。偷偷擡頭來看慕章,被丁甲一腳踹下去。復又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連聲央求道,“收人錢財差使,咱跟大老爺也沒仇的,不如咱招供了受何人的指使,大老爺放過小的去吧。”
慕章心頭暗笑,我都還沒開口說話呢,他就認罪了。倒是一個好審的囚犯。
“你先說說,我看你招的老實不老實,再考慮是否饒恕你。”
那廝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如搗蒜,說道,“這位爺,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不是麼?是東雅蕭衙內給我的縣衙地圖,要偷這個東西。我也是初犯,爲了二十兩銀子,鋌而走險。爺你放了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小的我都是老大爺你的奴才,聽你老人家差遣。”
慕章聽的愈發好奇了,又是姓蕭的,難道和蕭黨有關?於是又問道,“什麼東雅?誰是蕭衙內?你偷了個什麼東西?快快拿來我看!”
驚堂木一拍!暈啊,剛還在吃飯呢,都不知道哪裡就跑出來這快驚堂木的。不過在這個環境下,必須要拍一下的,見慣莫怪。就是爲了起個震懾作用,慕章將桌子一拍。
大喝,“到底你說的是什麼?給我一五一十的招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說實話,其實這個時候,也談不上什麼皮肉之苦。就是攝於丁甲丁乙的武力威懾,慕章說的這個話顯得蠻有魄力的。若真的有所謂皮肉之苦,那不是濫用私刑麼,不過暫且不計較那麼多了。
廢話少說,那毛賊果然有些惶恐,全身戰抖地回道,“我就是普通一賊,受了別人的差遣,來偷東西的。我也不知道偷的是這樣一個東西,噁心死我了,爺我要早知道這樣晦氣,我也不樂意來呀,如今後悔的門兒都沒了。”
“偷了什麼東西?”慕章雖然口氣依然兇悍,心中卻不免充滿狐疑,聽他前言不搭後語的。
其實慕章看那賊的反應,又想起剛纔二丁的神色,心下已經略略的有些意識,預感到了他一定是偷了什麼叫人恐懼噁心的東西。那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呢?恐怕就是夢中所見的重瞳,原來自己是被這樣牽扯進重瞳一案的。他心裡雖然這樣想,卻還是免不了要追問確認。
那廝卻不回答,只歪着腦袋拿眼斜看丁甲。丁甲看那賊兒看自己,一轉頭,看慕章也正順着賊兒的目光望向自己。伸出另一隻手來,那手中正提着一個血肉粘連的小布包,扎的圓圓的,有雞蛋那麼大小,還在一鼓一縮的蠕動,並伴有涔涔淡粉色的血水滲出……
慕章的心中雖然早有準備,但是看丁甲拿這樣一件血呼呼的東西真的推到自己的面前,還是有些心被抽緊的感覺。
幸好他一貫膽大,喜歡探索奇怪的事情,何況夢中又先得過提示,雖然不知道那布包裡的東西是否是重瞳,也不知道真實的重瞳是否和夢中擺在小盒中的那顆樣子一樣。
但是好歹他是有備而來的,知道今晚要出事,只是不知道事情原來是這樣發生的。如今看到這東西被丁甲放到桌上,心下就全然明白了。所以雖然緊張,也是有限的。
旁邊的清蘭呢,她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
這時丁甲摁了毛賊在屋子裡,她自己知道不合適和小主人並肩坐在一起,識趣地站在慕章的身後。原先只是以爲丁甲捉了個偷東西的毛賊,料繳獲的最多是些金銀細軟之類的財物,所以清蘭的心中毫無防備。
冷不定突然見到這麼個滲透着汁液血水的小布包被突然推到面前,一時沒看清是什麼東西,待仔細一看,那東西正一鼓一鼓地在蠕動,血水混合着不知道是什麼的粘稠液體,隨着小布包的鼓縮向外滲出,這刺激可想而知。
“啊!”清蘭失聲叫出來,“看清了,這是什麼?會動的,好惡心。”
那布包的形狀,看上去好像是圓圓的一團肉,清蘭一時胃裡就有些翻江倒海的感覺上來,趕緊拿手捂嘴,不敢再看了。
慕章沒有着急打開布包,看諸人臉色都很異樣,他是個憐香惜玉的君子,雖然經常耍流氓,但是辦正經事情的時候,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超級嚴肅。
此刻他若立即打開布包,萬一真是重瞳,那估計清蘭當場就能吐出來,慕章心思非常的溫柔,收起嚴肅的神情,微笑着回頭,對清蘭說,“你進裡屋去吧,這裡不需要你伺候的。”
清蘭雖然也很好奇,總牽怨慕章獵奇時經常不肯帶着她。可是這時候也不想再看下去了。心知慕章是憐惜她的意思,答應了一聲轉進內屋去了。
不過即使在內屋,她也能很分明地聽清外間的一切動靜。她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在慕章的背後,看他認真的辦事情,好像個大人的樣子。然後回了房又對她耍無賴,好像個頑皮的孩子。
在她看來,慕章做正事的樣子,耍無賴的樣子,都很可愛。不過慕章流氓無賴的樣子,天底下只有她一個人能夠看到,雖然她表面上總是冰冷拒絕,但是內心卻小小的有些得意。
這又扯遠了,再回來繼續說外間屋子裡的事情。
現在外間屋子裡只留下三個人了,坐在桌前的是段慕章,站在慕章跟前的是丁甲,被丁甲一隻手摁在地上跪着的小毛賊,那賊正緊張的全身哆嗦,不知道是被丁甲嚇唬住了,還是被桌上的小布包給嚇唬住了。
周圍在聽他們說話的,內屋裡的清蘭,門外把風的丁乙,這兩個應該都能聽到慕章他們的對話,其他就再無旁人了。
丁甲把摁賊的手收回來了,神色稍微有些猶疑,可能是恐懼的表現。這樣的神情,是武功蓋世目空一切的二丁兄弟平常所不該有的。
他在遲疑,是否要當着慕章的面,把那小布包打開。
“這個是個什麼東西?”慕章暫時先不打算把布包打開,而是用狠狠的口氣,問那賊,叫他回答。
那賊用顫抖着的聲音回道,“是邪物,我不敢看。讓我偷這東西的蕭衙內對我說,只讓我偷,不許我偷看,如果我偷看,一定會死於非命的……”
“胡說,哪來的那麼多邪物?”慕章正正衣襟,表現下正氣,但是屋內依然彌散着緊張的氣氛,“蕭衙內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偷這麼噁心的東西?爲什麼說這物是邪物?邪在哪裡?”
“爺,我從頭說好不好,你一問一大堆,我都回答不過來了。”那賊打斷了慕章,偷偷的擡高半頭,歪着腦袋張望這位小官爺。
慕章心裡覺得好笑,兩天結識兩個賊了,來了這景陽縣,就和賊結緣了呀。他稍微平和了一下口氣,說道,“那你好好說吧,前因後果務必都說仔細,你若只是替人辦事,我不是非要追究你的,就看你說的老實不老實,任何細節,不得隱瞞。”
那賊連連磕頭稱不敢,然後就說起了當晚入縣衙偷盜的前情後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