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銀針

陵遊趕到葉冉兒的東廂房, 一進房,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血氣。葉冉兒直直地躺在牀榻上,面色蒼白如紙。

葉冉兒是有功夫底子的, 一向精氣十足, 陵遊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虛弱, 內心不覺升起一股憐憫之情:“冉兒?”他踱到牀邊, 輕輕喚了一聲。

葉侍從站在一邊, 焦慮地搓着雙手,巴巴地望着妹妹。

葉冉兒發白的脣動了動,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 但因着身子虛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陵遊扭過頭盯着葉侍從,問道:“請大夫過來瞧過了嗎?”

葉侍從連連點點頭, 將大夫的話一五一十地向陵遊稟報:“回爺的話, 大夫說:是有人用針紮了冉兒的合谷穴, 導致滑胎的……”

陵遊皺起眉,回頭檢查了一下葉冉兒的雙手, 果然在她左手的合谷穴上看到一個不起眼的針眼。只是葉冉兒的武功不低,誰又能進得了她的身,在不知不覺中對她下手?

“葉官,你怎麼看?”

葉侍從遲疑了一下,看着妹妹的病容, 咬了咬牙, 拱手直言道:“爺, 請恕屬下斗膽, 這事恐怕和夫人脫不了干係!”

“放肆!”陵遊冷着臉, 壓低聲音怒斥道。

葉侍從僵着身子,沒有退讓, 不甘心地又進言:“爺,這府上都是自己人,唯獨夫人對冉兒的存在懷有敵意。屬下不敢妄自猜測,但冉兒出事前確實跟屬下哭訴過,夫人昨日爲了一個荷包與她置氣!”

陵遊站起身,逼近葉侍從,太陽穴的青筋不停地跳動着:“且不說夫人不會武功,輕易如何能傷的了冉兒?就算是夫人會武,但夫人昨日動氣傷了身子,怎麼可能出手傷人?!”

葉侍從啞然,張了張嘴,絞盡腦汁似乎還想要極力爭辯,陵遊在他面前一揮手,怒其不爭地說道:“葉官,你竟如此蠢!”

葉侍從垮下肩膀,一臉頹然。陵遊壓着怒氣,陷入可怕的沉默。

“嗯……爺?”

良久,牀上葉冉兒甦醒的聲音傳來,方纔打破僵局。陵遊將手背過身子,走到她面前,他盯着葉冉兒熟悉的臉,卻是心寒不已、從什麼時候起她竟變得如此殘忍,連親生骨肉都能利用?

葉冉兒見陵遊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滿了審視和失望,心底雖有一絲慌亂,但她強忍着身體的不適,強裝鎮定地露出一抹難看的笑:“爺,你來了。”

陵遊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說得十分清楚:“你找我來,就是爲了讓我看你自導自演的一場好戲嗎?”

葉冉兒呼吸一窒:“您都知道了?”

陵遊點頭:“葉官是你哥,關心則亂。你的謊言只能騙得過他。”

葉冉兒握緊拳頭,事已如此,她此刻倒是坦然:“爺想如何發落冉兒?”

“你如何忍心?”陵遊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俯下身,痛心地問她。葉冉兒此時才清楚地看到他藏在失望背後的受傷,她有些疑惑自己是否做錯了,可是後悔來得及嗎?

“但憑爺發落。”是她沉不住氣,可她不後悔。

葉侍從看到這邊,總算看懂了劇情。他見妹子一臉視死如歸,雖領罪但不認錯的模樣,趕緊跪在地上,求情道:“爺,請饒了冉兒,要怪就怪我這個兄長平日教導不力!”

陵遊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葉官,他擡起葉冉兒倔強的下巴:“我說過,我會對你負責。你何苦如此糟踐自己?”

葉冉兒一把甩開陵遊的手,像是積累了許久的憤怒,忿忿不平地大聲朝他吼道:“你又可曾知道,感情是無法一分爲二的?!只要有她在,就沒有我!”

陵遊沒想到,葉冉兒要的是這樣純粹的感情。可無論是當時,還是今日,他都無法給她。他的心只屬於秋白……

“你休養好後,就跟着葉官離開這裡。”陵遊別過身,走了出去,沒有再去理會背後葉冉兒的哭喊。今時今日他才恍然,他根本無法對她負責。

回到簡秋白的房內,陵遊覺得身心俱疲。他爬上牀,翻身緊緊抱住簡秋白,閉上眼,道:“讓我睡會兒,要打要罵等我醒來再說。”

簡秋白見他眼底黑青,縱使心中有再多疑慮,終究是於心不忍。她撫摸着他堅毅的臉,像是撫摸一個孩子,輕聲說道:“睡吧。”

幾日後,陵遊交代了賬房,結了一袋數目可觀的銀子交給葉官。葉官追隨陵遊多年,主僕情深,如今因妹妹的任性卻要和陵遊訣別,他心有愧疚的同時,更多的是悲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往前看。

“爺,您今後多加保重!”葉侍從牽着馬繮繩,走出一段路後,回頭朝遠處的陵遊大喊,“請務必代屬下向夫人致一聲歉!”

陵遊揚了揚手,轉過身,消失在門後。坐在馬上的葉冉兒黯然失色地垂下頭。

“哥。”她突然說道。

“妹,咋了?”葉侍從緊張地仰頭,她身子好的還不利索,卻急着要離開,他擔心她舊疾復發。

葉冉兒失神地對着遠處禁閉的大門,悽悽慘慘地笑了起來,然後才幽幽地說道:“我沒有懷孕,滑胎也是騙爺的。”

葉侍從咂舌:“你……”

葉冉兒攏了攏耳邊的髮髻,右手不自覺地撫着那個碧玉鐲子:“你一定很奇怪我爲啥要騙他吧?我怎麼不知道他愛的人是韶蘭曦,可你看,我這樣做了,他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我了吧……”

她這輩子到底圖什麼呢?她不甚清楚,她只知道她曾經拼了命也想留住他,哪怕使計謀在他酒裡下迷藥,哪怕只是一晚,她從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