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尋人

簡秋白在寨子裡休養了幾天後, 終於能夠下地走動。前院是男人們的操練場,她爲了避風頭,一般不往那裡去, 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膳房裡幫紅妹打下手。閒的時候, 坐在屋外的崖邊觀花賞月。

日子跟蝸牛爬似的, 若不是肚子一天天跟皮球一樣大起來, 她幾乎都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想來她是習慣了快節奏的城市生活, 那時每天跟打戰似的,現在成天散養,怪不得她覺得日子慢過。

簡秋白緩緩搖着團扇, 一個人坐在屋子外,聆聽着風吹拂過樹葉幽幽的蕭蕭聲以及不絕於耳的蟲鳴, 想得出神。這幾日, 她旁敲側擊地問過紅妹, 那日在岸邊是否還見過其他人的身影。她依稀記得自己落水的時候,秦天遙也跳進了水裡, 但那是她幾乎窒息,手腳已使不上勁,夠不着他拼命伸出的救援的手。

想到他或許也跟着回到了這個時代,她心底涌着一股形容不上來的感覺。像是期待,又像是恐懼, 或許二者都有, 她有些弄不清那無端的情緒。

“秋月姐, 吃塊桂花糕吧。”

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個裝滿糕點的瓷盤, 紅妹單腳一跨, 橫坐在簡秋白坐着的長條木椅上,嘴裡叼着一塊桂花糕, 鼓着腮幫子含糊地邀請簡秋白也來品嚐美味。

簡秋白默默撿起了一塊,放進嘴裡,口中的香甜和胸中的萬千感慨交融在一起。她以爲自己離開這裡很久了,沒成想也不過月餘。此刻,她是羨慕紅妹的,沒有絲毫憂愁,最壞的不過是飯沒燒及時,但左不過是被熟悉的家人們嫌棄一頓。

她多想忘記自己的身份,試着融入這裡,可是她那顆不安分的心、不羈的靈魂時刻都在叫囂着,要做點什麼。她放下咀嚼到一半的桂花糕,脣齒間溢着的桂花香竟和陵遊那時做的有幾分相似。

搬出韶府、移居到近郊宅院的那些日子,他在宅院外築廬而居。有一日她在庭院的石桌上發現一盤桂花糕,以爲是納蘭宛如下廚做的。她平日不喜甜食,那時卻鬼使神差地嚐了一塊,沒想到那不甜不膩的味道竟甚合她口味,她一下吃了不少。後來幾日饞得很,央求納蘭宛如再做一盤,宛如卻一臉莫名其妙,不知她在說什麼,她才意識到那盤桂花糕是院子外的陵遊準備的……

她一定是出現幻覺了,他現在恐怕正忙着繼承韶府的產業,怎麼可能會在這個偏遠的寨子裡特地做盤桂花糕?

“秋月姐,你不會又在想那個負心漢吧?”紅妹見她心事重重,盯着手中的桂花糕出神,學着她的語氣嘆了口氣,自顧自將之解讀成思念‘負心漢’。

簡秋白苦笑,到底該不該跟她解釋,那只是一場意外,並非戲裡負心漢拋妻棄子逼她跳河尋短見的荒誕橋段。但想到撒一個謊要靠一百個慌來圓,她卻步了,避重就輕地答道:“這桂花糕味道清爽,甜而不膩,和我以前嘗過的有些相似。紅妹,你人善良、廚藝又好,將來無論誰娶了你都是福氣呢。”

紅妹臉皮子薄,一聽簡秋白提起男女之事登時紅了臉頰,捂着她的嘴不讓她多說。簡秋白笑彎了眼,依了她沒再繼續。其實方纔那番話不僅是奉承之意,也是她心底的實話。紅妹雖同她打鬧,但動作很輕,仔細避開她的肚子,生怕不小心傷了她。這份體貼令簡秋白十分窩心。

“秋月姐,你就喜歡鬧俺!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俺這廚藝多半是寨主教的。若不是寨主,俺現在恐怕在窯子裡接客呢!”紅妹見簡秋白沒有要再鬧她的意思,便也鬆了手。對於自己的廚藝她不敢邀功,忙着澄清這一切都是寨主給予的。

簡秋白訝異地挑起眉,饒有興趣地聽着她繼續說。

“俺們這寨子大半的人都是寨主撿回來的。俺那時年紀小,家裡老爹好賭,把俺娘都典當給人當了小老婆,結果還是輸了個精光。要債的人非要把俺捉去窯子賣了,幸虧寨主路過救下了俺!”紅妹提起往事一陣唏噓,雙目泛着淚光,沒有了方纔的玩笑勁兒,似乎並未全然放下。

簡秋白沒想到她無憂無慮的背後藏着這樣一段難堪的過往,當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拍了拍紅妹的背,勸慰道:“過去的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俺如今可是掌勺的,少了俺,這寨子上下的男人都得喝西北風去!”紅妹抹了把眼角的淚,故作堅強地說道,手還應景地握成拳舉到胸前,仰着臉佯作自豪。

“當然,當然。”簡秋白點頭如搗蒜,配合地迎合。

說話間,兩人默契地對看了一眼,頓時鬨堂大笑,哀傷的氣氛一掃而空。

紅妹笑得前俯後仰,月光下的簡秋白像蒙了一層紗,與寨主房中那副畫像裡的人更加相似,紅妹忍不住開口說道:“秋月姐,其實一開始俺就覺得你像一個人。若不是知道咱們寨主爲人,相信他絕不會幹那負心漢乾的事,俺真要以爲你就是咱們寨主要找的人哩!”

“你說笑了,我不過尋常一婦人,聽你形容你家寨主必是個俠義之士,能入得了他眼的女子當是真絕色,怎麼可能與我相似呢?”簡秋白用團扇遮着半面,戲笑地說道,以此掩飾內心突來的慌亂。難道是巧合?還是……

紅妹沒察覺到簡秋白的異樣,把她又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嘖着嘴辯駁道:“我瞧秋月姐就比那畫裡的美人再美上幾分!你是沒瞧見,那日你上桌幫俺擺碗筷,熊哥他們幾個臭男人看你的神情,乖乖,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

簡秋白用團扇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笑得不以爲意:“馬屁精!”心裡卻對她口中提及的畫起了心思。

“俺說的可是大實話,不信你出去問問!”紅妹嬉笑地躲過簡秋白的‘糖炒栗子’,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她哪有那個臉當面腆着問別人我美不美的?簡秋白佯怒,翻了個白眼,極力把話題扯回:“你就別調侃我了!說正經的,這都有些日子了,還是沒有宛如的消息嗎?”她曾私底下讓紅妹尋機會幫她問問宛如的行蹤。宛如一向四海爲家,其實她並沒有報太大的希望,但總還得試一試吧。

紅妹聽簡秋白提起這茬事,登時耷拉下腦袋,擺弄着指頭,吞吐了半天才爲難地答道:“秋月姐,不是俺不幫你,俺一個月才下山採買一次草藥,上次剛好碰到了你。咱們寨子除了男人能常隨寨主下山去跑生意,女人和老弱幾乎都不太往外走的,俺這兩日實在難幫你問到確切的消息。說起來,咱們寨主有本事消息最是靈通,要不讓他……”

“不能讓他知道!”

簡秋白想也不想便一口否決了她的提議。紅妹從沒見簡秋白如此激動,擡着頭面露狐疑地看着她。簡秋白尷尬地咳了一聲,穩了穩情緒,語氣緩和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寨主是做大事的人,怎麼能讓他爲我這等小女兒家的事分心呢?”

“不會的,咱們寨主宅心仁厚,只要是寨子裡的事不分大小,他都肯管的!你若不好意思,俺願意幫你去遊說……”

紅妹還要再勸,卻被簡秋白軟語謝絕了。

“我住在這裡已是十分叨擾大家,沒得再平添麻煩。這事你若真覺得不好辦,我自己再想些法子,往後就不要再提了。”靠她一個人在這異世確實是步履維艱,但僅憑紅妹單方面的崇拜描述,她還是無法全然相信那個寨主,如此貿然求救於他,怕是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權衡再三,她決定先緩一緩再想其他計策。

簡秋白態度堅決,紅妹便沒再說什麼,知趣地住了嘴。接下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找着話題又坐了一會兒,待到起風,便各自回房歇息。

那晚,和其他幾晚一樣,寨子最南角的茅舍在子時響起清冷嗚咽的簫聲。她揉了揉頭下枕着的蕎麥枕,朦朧半醒間,腦中浮現一幅山水墨畫:隱隱起伏的青山,江流千里迢迢。深秋已過的時節,江南草木尚未凋謝。揚州的二十四橋,在月色中格外妖嬈。那個熟悉的人,在何處教別人鳴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