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番外 與君知

納蘭宛如遙想第一次聽母親提起‘與君知’,她的記憶猶新。當年曾祖父娶了出身慶陽醫藥世家的曾祖母,苦習岐黃之術,卓有成就,便立志懸壺濟世。除了在當地設立醫館方便看診外,曾祖父一年中總有幾天會在外地遊歷,救濟疑難病患。

有次外出突逢大雨,曾祖父便在一農戶家落腳避雨,遇到了當時還雲英未嫁的芸姑。芸姑的少女情懷、天真浪漫很快便俘獲了曾祖父的心,曾祖父那時正值壯年,便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後來芸姑有了身孕,可她那時並不知曾祖父有妻室在堂。她自小長在山野,父母恩愛和樂,自然不會知道村子外的靡靡世界,是允許妻妾成羣的。

曾祖父知道她有了身孕後喜憂參半。喜的是有子嗣可以傳後,憂的是回慶陽後如何安頓芸姑。他對曾祖母的情感更多的是敬重,這樣貿貿然帶回一個懷孕的妾室,曾祖母不知會作何想。芸姑雖溫婉,但性格執擰,若知道自己已有家室,恐怕她不會跟自己走。

曾祖父思來想去多日,以求兩全之策,在離別之際製成了一副藥‘與君知’,偷偷下在了芸姑的水裡。芸姑失去了記憶,曾祖父便捏造了事實,告訴她,她本來就是他的妻妾,陪他來此地行醫。然後他留下了重金,偷偷帶着芸姑離開村子。

回到慶陽後,曾祖父並沒有直接將芸姑領進門,而是暫時將她安頓在外面的驛館。他回府後,以‘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爲由,與曾祖母談論納妾的事,曾祖母雖難過,但那時她確實未有所出,便勉強同意納妾。

曾祖父如願以償的將芸姑納進了門。可曾祖母何等聰明之人,她對此事耿耿於懷,難過的情緒之後她細細琢磨,便發現了端倪,於是派人徹查了此事。而在與芸姑交往的過程中,她也敏感的發現她的表現異於常人。

探子的回報很快便印證了她的想法,她是慶陽納蘭氏,岐伯之後,醫術自不在曾祖父之下,她很快便研製出解‘與君知’的解藥。

芸姑在恢復記憶後,情緒大受刺激腹中胎兒早產,無論曾祖父如何勸慰,她終日鬱鬱寡歡,不理會自己的親生兒子,最後盡燈枯,年紀輕輕便死了。

曾祖母沒料到自己的刨根究底竟會害了一條無辜的生命,也氣惱曾祖父對自己的欺騙,於是帶着芸姑的兒子搬出了府邸,尋了一處地方帶髮修行,也算是和曾祖父和離了。

當年曾祖父給那味藥取名‘與君知’,是犬結髮與君知,相要以終老’的美好寓意,希望藉此和心愛之人永結同心,可是愛容不得任何欺騙……

面對妻離子散妾死的結局,曾祖父心灰意冷,而後他去了哪裡,再也沒有人知道。

所以,當這個叫陵遊的男子找到自己,提及曾祖父和大師兄時,納蘭宛如覺得十分蹊蹺。且不說曾祖父行蹤成謎,她與大師兄也是經年不見了。

她自小便知父親在各地有弟子共十二人,集大成者非大師兄秦天遙莫屬。此外,師兄曾在她家裡住過一段時間,父親不僅將畢生所學全數教給師兄,對師兄的態度也與旁人不同,是一種奇怪的禮遇和尊敬。

那時她二八年華,父親曾有意將她婚配給大師兄,可是師兄卻斷然拒絕了。父親並沒有怪罪於他,只是知道再也留不住他,第二日師兄便拜別了父親,自那之後,她也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而如今,這個男子竟聲稱大師兄用藥擄走他的妻子?納蘭宛如本是有所懷疑的,但當她看見大師兄的鳳凰訣竟在他手上時,她不得不相信。

“你是如何得到這塊玉珏的?”

她記得,大師兄很珍視這塊鳳凰訣,總是掛在腰間,很少離身。大師兄自小寡言,但視她如妹,曾聊過幾次。他曾提過,這塊玉珏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將來要給自己心愛女子作爲信物。

“我與拙荊曾在沙漠上遭遇毒蛇,秦大夫聞訊趕到了漠北,並將我們帶到了蘇神醫位於漠北的醫館。期間我昏迷數日,拙荊因替我吸出毒汁又見我昏迷,終日心情陰鬱導致餘毒擴散,暈厥了過去。我清醒後,在照顧拙荊時發現她的香囊內放着一個玉珏。玉珏上有淡淡的藥香,並有秦大夫的刻印,我便將這塊玉珏私自收起,也起了防備之心。我敬他是君子,沒想到……”

陵遊並未將話說盡,納蘭宛如心如明鏡,已猜到了結果,爲此慚愧不已,決定同他一起去探個究竟。

他們喬裝成外國使節,混進了樓蘭城,與一位葉姑娘碰頭。這個葉姑娘似乎已經對師兄的去處瞭如指掌,她輕車熟路的引着衆人到了地方。始料未及的是,大師兄和陵遊的夫人竟在今天拜堂成親。

納蘭宛如和兩個侍衛等在暗處,陵遊獨自一人一臉鐵青地踹開了門,衝進大堂,拔劍怒對大師兄,氣氛十分嚴肅。

她從遠處望去,擋在師兄身前的那位夫人一雙瞳人剪秋水,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般美好,確實貌美惹人憐愛,她自嘆不如……

過了少許時候,隨着陵遊的一聲暗令,她被他的兩個侍衛帶到了堂上。面對許久未見的秦天遙,以及他眼中那對妄念的執着,納蘭宛如似乎看到了當年的曾祖父,不禁悲中從來。

“師兄,好些年不見了。”她聽見自己的感概。

“師妹別來無恙?”他站起身,對着她一鞠的那份疏離,令她無言,而他伸手將那位夫人護到一旁的疼愛表露無疑。

“宛如見師兄似乎也與當年無二。”當年,他對她,是否也是這般呵護呢?

她看着那位夫人對陵遊的出現無動於衷,像是全然忘了這個人,她便無法再欺騙自己,師兄他當真是爲了這個夫人在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與君知’是曾祖父在世時嚴令禁止使用的,師兄你何苦違逆天意、背棄師命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師妹,你未曾動過情,是不會懂的。”

是啊,年幼時候的她或許不懂,可這些年,她看透了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他又怎知她無所領悟呢?

師兄陷得太深了,她終究救不了他。當他帶着那位夫人將裡屋反鎖,企圖通過密道逃跑時,她感覺到了陵遊周身冰涼如水的殺意。

那扇緊閉的門在最後關頭竟打開了,那位夫人如行屍走肉般走出屋子,她不知道他們談論了什麼,納蘭宛如只聽見師兄絕望的呼喊,可那位夫人並沒有回頭……

鮮血如她來時在孔雀河邊看見的鈴鐺花一般豔紅,師兄用鋒利的匕首劃破了自己的脖頸,徑直栽進了身後那條幽深的密道。

那一刻,她想,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