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已是夜幕降臨。
透過垂地的紫紗帳幔,簡秋白隱約看見不遠處的鏤花木桌上擺放着一支快燃盡的紅燭,燭火微弱地搖曳着,照得牆上的美人圖有些模糊。
兩次醒來都是奇怪的景象,簡秋白不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可脖子後那不可忽視的疼痛感卻殘忍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實的。她絕望地嘆了口氣,意識到嘴巴有點幹,想坐起來找杯水喝,不想自己卻紋絲不動。
定睛一看,她才發現四肢皆被白綾牢固地捆綁在牀的四角。一股恐懼油然而生,從來沒被人這樣限制過人身自由,簡秋白簡直要崩潰了。她拼命地扯着綁住自己的白綾,恐懼已發展爲憤怒,怒不可謁地朝着烏黑的門大喊:“來人啊!快來人!放我出去!”
直到把自己的手腳都磨得通紅,那黑洞般的木門才被人緩緩推開。
“小姐,您醒了?喝點水吧。”
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木香。她低着頭,不敢直視簡秋白充滿憤怒的雙眼,手腳麻利地從桌上拿起水壺,倒了杯茶,趨步走近牀頭,然後跪在地上,將茶杯舉到簡秋白的脣邊,諾諾地說道。
簡秋白瞪着面前那顫抖的小手,熬不過身體的需求,就着杯沿喝下了那杯茶。喝完後,她壓着怒氣,看着木香的頭頂,說道:“解開。”
木香垂着的雙肩一抖,並沒有如簡秋白所願給她鬆綁,仍是低着頭,“小姐,您要是累了,就睡會兒。餓了、渴了告訴木香,木香會伺候小姐的。”
簡秋白氣得發抖,怒不可謁地用手肘用力捶打了一下牀板,呵道:“給我解開!”
“小姐……嗚嗚嗚……”木香被簡秋白的怒氣嚇到,一下沒了主意,自責不已地開始抽泣,“是木香不好,求您別傷着自己……嗚嗚嗚……老爺聽了二夫人的話,不讓人給您鬆綁,您還是好好養病吧……”
簡秋白從那含糊不清的抽泣聲中捕捉到了關鍵的信息,她沒想到這個府上竟有這麼一個昏庸的老爺,聽信旁人的話把親生閨女給五花大綁!她更氣的是,該死的老天爺,跟她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就這樣把她丟在這個時空裡自生自滅。
她閉上眼,握拳的雙手氣到顫顫發抖,指尖泛白,恨不得找個人扎出血來。腦中閃過無數畫面,最後出現的,是母親的褐色雙眸。那其中的波瀾不驚,竟如醍醐灌頂,簡秋白漸漸冷靜了下來。
“木香,我娘呢?”她在這個時空既然有個糊塗的爹,那總該也有個娘吧。虎毒不食子,畢竟是肚子裡掉下的肉,她的娘總不至於也這樣任由着她被軟禁。
木香聞言,擡頭看着簡秋白清澈明亮的眼睛,憋着嘴,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小姐,大夫人在佛堂誦經,給您祈福。”
簡秋白兩眼一翻,看來大夫人的處境比她也好不到那裡去。只是,求神拜佛如果真能幫得了她,那拜託心善的大夫人將她送回現代吧。簡秋白自嘲地笑了,這一笑倒是教木香看得糊塗了。
“小姐,您沒事吧?”
簡秋白越過木香,盯着桌上的蠟燭,幽幽地說:“沒事。木香,我覺得背上有個東西膈應着,你幫我看看。”
木香不疑有他,聽簡秋白感覺不舒服,連忙站起身,雙手扶着簡秋白的肩,探頭往衣裳的空隙瞅,可是揹着光,看不到什麼。於是她開口詢問:“小姐,木香看不到有啥東西。”
“那你把桌上的蠟燭拿過來,照照看吧。”簡秋白不動聲色地建議着。
木香點了點頭,不及多想,順從地從桌上取來蠟燭,舉着蠟燭挪到簡秋白的耳側,想着藉藉蠟燭的光看個究竟。沒想到簡秋白用頭撞了她握着蠟燭的手,一個不穩,蠟燭跌落到了牀上。這牀上的被褥都是易燃燒的蠶絲被,火勢一下子蔓延了起來。
木香嚇得拼命用手拍着火苗,邊拍邊喊:“啊!來人啊!走水啦!快來救救小姐!”
不多時,房門被撞開,一羣家奴衝了進來,手裡拿着水盆直直往火勢蔓延的地方潑去。簡秋白冷眼看着他們這樣一來一回的救火,絲毫感覺不到灼熱的火焰、好一會兒火才被撲滅,整個屋子早已被濃煙籠罩,簡秋白的臉也被煙燻得發黑,沒命地咳嗽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門外傳來洪亮的怒吼,簡秋白勉強止住咳嗽,臉上不驚不懼,嘴角那抹得逞後的微笑在中年男子的到來後一閃而逝。
“蘭曦,你又胡鬧了!”
簡秋白盯着面前的中年男子,餘光瞥向他身後跪倒一片的家僕,不肖想,這個人就是這韶府的老爺,也就是她所謂的爹。
“爲父跟你說話,不知道應嗎?”中年男子見簡秋白沉默不語,竟也不關心她的傷勢,只是一味的逼問,那兩撇滑稽的鬍子氣得一抖一抖的,“難道你真的如你二孃所說,傻了不成?!”
“老爺,小姐估計被嚇着了,求求您,還是先請個大夫給小姐看看傷口吧!”簡秋白沒想到,膽小的木香竟然敢在盛怒下的韶老爺面前替她求情。
“不孝女!明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竟然還搞出這個幺蛾子!”韶老爺一腳踹開木香,直走到牀前,依舊對着簡秋白罵罵喋喋。
簡秋白盯着那一閉一合的嘴,沉默不語。韶老爺被她看着有點發憷,瞅見她露在被褥外頭紅腫起泡的手臂,眉頭一皺,終於有些爲人父的不忍。
“來人,給小姐鬆綁,立馬傳秦大夫過府,快!”
後頭有家奴趕忙應着,咚咚咚跑遠了。木香也趕緊替簡秋白松綁了四肢,卻不敢輕易移動
房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韶老爺背過身子,在簡秋白麪前踱着步子走來走去,最後對着跪着一地的家奴,用中氣十足的音量威逼到:“今天的事,誰敢向姑爺透露一分一毫,就不要在我韶府待了!不,連鄔城也不要待了!”
韶老爺似乎不吝嗇顯耀韶府的勢力,威逼的話簡單直接,字字入骨。家奴們個個低着頭,齊聲討饒,“小的們,不敢!請老爺放心!”
韶老爺滿意地一擺手,家奴們聽話地挪開一條道,韶老爺擡着下巴,擡腳便要離開。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走兩步又了停下,踱回牀頭。看着一臉蒼白的簡秋白,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蘭曦,事已至此,你就接受吧。好好養傷,以後多跟着你娘誦經禮佛,恪守婦道,陵遊的事就不要再操心了。”
說完,也不等簡秋白迴應,徑直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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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秋白雙手抱膝,蜷縮成一團,看着磨破皮的腳踝和燒焦的被褥,並不爲手上的燙傷難過。沒了被捆綁的束縛,她還能做很多事。這小小的韶府,困不住她的。
“木香,陵遊是誰?”
聽韶老爺剛纔的語氣,對這個叫陵遊的人似乎有所顧忌,看來此人來頭不小,若是能善加利用,或許能牽制得了韶老爺,幫助自己解除困境。簡秋白在此時特別感謝當特警的母親,從小耳濡目染,培養她敏銳的洞察力。
“小姐,那是姑爺的名諱。”木香老老實實地回答,眼睛卻時不時朝着門口飄去,焦急地等待着誰的出現。
“木香,這點傷不礙事的。”簡秋白知道她在擔心自己的傷勢,輕聲安撫到。既然韶老爺親自吩咐了找大夫來,大夫到這也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無需憂慮。她倒是十分意外這個陵遊竟是自己的夫君,既是如此,事情恐怕比預料的更不好辦了。
簡秋白想得腦殼有些發疼,恰巧這時大夫到了。
“在下秦殤,給韶小姐請安。”
溫潤如山泉般清凜的嗓音,不卑不亢的身姿,簡秋白有些驚豔於眼前的男子。光是瞧着外表還真看不出他是位大夫,若說是翩翩貴公子倒更貼近他的氣質。但他上前,給自己的患處塗抹藥膏時,身上那股透人心脾的藥草香還是泄露了他的身份。
簡秋白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的臉皮竟變得如此之薄,還是說這副身體的主人的性子便是羞澀。否則,怎的這位秦大夫輕柔的幾下觸碰,她便兩頰發燙?
好在她低着頭,看不出端倪,那秦大夫似乎也察覺不到異樣,只一味囑咐木香:“這盒燙傷藥膏,一日三次,請木香姑娘務必洗淨雙手,再替韶小姐敷上。這瓶肌膚再生露,燙傷好後早晚塗抹,千萬不可忘了,否則容易留疤。”
“是,是,奴婢記住了。”木香感激地收下藥膏,稚嫩的兩頰上也映着兩朵紅霞。簡秋白見了倒是釋懷,看來是自己多想了,這秦大夫本身就是少女殺手。
秦殤交代完,對着簡秋白一拱手,避免了兩人的四目相對,像是怕唐突了她:“韶小姐好生調養,若有吩咐盡請差人,在下先行告退了。”
“謝謝。”一天之中經歷了這麼多戲劇化的情節,只有此刻,簡秋白才感覺來自這個時空的稍許善意。而她唯一能給予的,恐怕也只有道一聲感謝。
“這是在下的職責,小姐無需言謝。”秦殤雙眸燦若流星,皎月般的輕笑在屋裡的某個角落盪漾開來,如柔軟的綢緞拂過乾涸的心扉,有些難以名狀的東西在簡秋白的心底悄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