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佛不可拒
由於頻出大案,佛門近些年來極爲低調,行事也愈發謹慎。
不過,妖祟就算披上人皮,學習人言,想要真正融入塵世,也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大洛天下佛寺千萬,妖僧不計其數,總歸會有所疏漏。
更不要說,佛門強勢了數千年,即便在高壓之下,能迅速扭轉風氣,曾經犯下的諸多血案,也不會隨之消失。
仍常有渡者偵破迷霧,解救受害之人。
組織人數也因此穩步上升,過百之後,逐漸向千人之衆發展。
初代渡者也逐漸成長起來,在江湖上闖蕩出了屬於自己的名號。
“說起來,李兄已經再婚了……”
幾年前,江賀收到了李畫師的請柬,邀請他參與婚禮——
與他成婚的另一半,赫然是昔日陰江岸邊的洗衣女。
根據信中講述,他們成爲渡者後,因故結伴同行,一同經歷了許多風雨磨難,相互認可、相互攙扶。
經過幾十年的歲月,最終走到了一起。
回首過往,他們已然蛻變,不再是曾經的自己,更不會將對方視作亡者的替代。
實話說,前面一二十年,江賀收到兩人來信,得知他倆總是組隊出行,信中彼此也多是誇讚欣賞……
那時候就感覺出來一點苗頭了。
收到請柬,倒也沒有多少意外。
斯人已逝,沉浸在過往之中,半世守貞,這般癡情令人欽佩。
但能夠走出悲痛,迎來新的生活,同樣會令親近之人感到欣慰。
江賀作爲好友兼傳道之師,自是欣然赴宴,給予祝福。
就在赴宴之時。
江賀驀然發現,李畫師有些老了。
他當年爲了尋求畫道突破,毅然選擇拋下一切,追隨江賀,行走天下時,已經是三十餘歲。
經歷福山、陰江等事後,得傳妙法,踏足修行之路。
然而,修行亦有悟性、資質之分。
李畫師三十餘歲方纔修行,進境遠不如顧月容、陳香蘭等人,到再婚之時,也才堪堪二階水平。
那時候,已經過去了近四十年。
他已然年過七十,縱然有修爲加持,眼角也多了幾分歲月雕刻的痕跡,發間有了幾分白意。
與一同前來赴宴,已經修行到四階巔峰的顧月容相比較,後者面容沒有半點變化,僅僅是氣質愈發成熟。
“按照這個趨勢。”
“李畫師縱然踏上修行之路,也頂多再活七八十年,壽元應該在一百六七十左右。”
江賀輕嘆搖頭。
近兩百餘年,已然是常人近兩倍壽元。
但是對於神妙靈獸來講,只是漫長壽命中一段較爲短暫的時光。
不僅是李畫師。
江賀若想活到幾千年後,在百宗滅佛之亂時,學習照妖鏡的製作方法……
即便是渡者裡天資最佳的顧月容,也不可能隨他走過如此漫長的路程。
那些熟悉的面孔,終將消逝在時光長河當中。
這也是曾經的多次模擬裡,江賀並不怎麼熱衷於延壽之法,也很少活到正常壽盡而亡,往往會在最後極盡昇華的原因——
活到最後,代表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離別。
他比較“自私”,不願意經歷那麼多離別,只願先走一步。
反正再一睜眼,就回到御靈世界,能以英靈的形式與故友們重逢,似是不曾離去。
“活到幾千年後,是沒有辦法的最終選擇。”
“我不能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未來,自己也得想辦法,打造出可以偵破妖僧本相的照妖之鏡。”
“解決問題自然是越早越好。”
要想打造照妖之鏡,必然要研究鑑心明鏡。
後者乃朝廷重器,以江賀目前的實力身份,單純見識一下可以。
要想拿在手上把玩研究,肯定是不可能。
江賀暫時按耐住心思,繼續修行。
六階不行,七階,八階呢?
擁有與洛帝平等交談的實力後,再提出研究鑑心明鏡,應當不會被拒絕。
正當江賀奮鬥之時,再度收到了顧月容的信件求助。
這次倒不是她或顧家出現性命之危——
她正在蠻州偵破寺廟之案,並在城官的幫助下,救出了一些險遭迫害的百姓。
這些百姓剛剛死裡逃生,心有餘悸,對於救命恩人的後續安排,自然不會有半點意見。
唯有一個八歲孩童,像是被豬油蒙了心。
哪怕見到了佛寺鬼祟、哪怕見到了黑暗中的醜惡、哪怕死裡逃生……
也不改向佛之心,想要出家爲僧,學習佛法。
顧月容這些年救人無數,縱然不清楚實情,也明白如今的佛門,早已不是神話傳說中的濟世佛宗,從上到下都爛透了。
這孩子想要出家爲僧,不是往火坑裡跳嗎?
無論佛寺是否真的願意收留他,結果要麼是白白送命,要麼是被僧人腐化,墮入邪道。
更何況,拋開向佛之心。
孩童雖年僅八歲,卻似是天生早慧,言談舉止成熟知禮,令人心生好感。
顧月容不願看他跳進火坑。
確認他沒有被術法惑心後,幾番勸阻,想要改變他的禮佛之心。
不是想學佛法麼?
她也可以想辦法求來妙法,傳授給他,不比什麼佛法差!
然而,顧月容一番勸說下來,孩童的禮佛之心非但沒有動搖,反而更加堅定了。
她無能爲力,只好寫信求助先生。
以先生的談話能力,說服這孩子放棄佛法,應當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閱過書信,江賀也升起了幾分好奇。
於是回信一封,啓程前往蠻州。
……
蠻州,一間茶樓。
說書先生拍下醒木,“啪”的一聲,眉飛色舞。
“……‘啊呀呀,納命來!’說時遲,那時快,驚魂槍窺見破綻,大喝一聲,施展了成名絕技!”
“卻不曾想,天霜劍技高一籌,早已看穿驚魂槍的絕技,故意賣出破綻……”
“一劍霜華,漫天飛雪,驚魂槍飲恨而敗……”
“此戰過後,天霜劍陳香蘭,正式登臨地榜十七……”
茶館當中,直到說書先生舉杯抿茶,聽客們纔敢喘氣呼吸,議論紛紛,驚歎於那位天霜劍的強大,猜測着她的下一次出手,是受人挑戰,亦或者其他——
自從朝廷公佈天地人三榜,爲各宗修士進行排名,便迅速傳遍天下。
對比戰力,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如今更是成爲了茶館說書人的招牌。
修士之間的戰鬥,榜單名次的起起落落。
哪怕常人不可能跑去觀戰,光是聽說書人的講述,同樣十分過癮。
尤其是說書結束後,茶客們閒聊時爭論不同修士之間的實力,這種指點江山的快感,更令人着迷。
這也使得一些本來不出名,實力尚淺的修士、甚至武者,也有了名揚天下的機會。
當然,最熱門的話題,仍然是那一批高階修士,例如——
“聽說仙榜把顧巡天的名次又調高了一位?”
“這是第幾次調整了,能不能準確點?”
“要我說,顧巡天就應該排在六階第一,三十幾年前就獨戰兩大羅漢,如今更是不知道有多強了……”
“這我就不服了,雖然我也尊敬顧巡天,可他本體畢竟是靈獸,跟真正的巔峰六階比起來,應該還是有差距的……”
“放你孃的屁,我看你就是羅漢走狗……”
由於天地人三榜,只收錄了五階及以下的修士、武者。
對於那些出手較少,也很少進行約戰的六階以上高階修士,人們只能猜測他們的實力。 再加上有好事之人,按照六、七、八三個階段,羅列出“仙榜”排名。
徹底爭議不斷。
尤其是扯到顧巡天、乃至佛門羅漢的時候,更是極爲混亂。
【只要你吹顧巡天那我們就是好兄弟】
【伱不噴佛門我可就要噴你了哦】
無論打起來究竟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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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論上,顧巡天就先贏了九成九。
此時,茶樓隔間,有兩人並未參加這場罵戰。
其中,那位面容有些稚嫩的七尺男兒,側耳傾聽着外面的交談,愈發好奇。
“顧姐姐,巡天大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顧月容坐在對面,聽到這個問題,閃過一絲回憶。
沉吟許久後,方纔開口。
“一個純粹的人。”
在她心裡,雖然先生乃靈獸之身,卻比世間絕大多數人都更適合被稱作“人”。
想到許久不見的先生,她心中充滿期待。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八十七天零九個時辰了,不知先生現在到哪裡了。
“純粹?”
七尺男兒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走進隔間。
與來者視線交錯,顧月容心跳加快,猛地站起。
“先生!”
“離得有些遠,讓你們多等了幾日。”
江賀笑着解釋,看向同樣起身的七尺男兒,眼中浮現一絲異彩。
這身高體型,只有八歲?
“巨人血脈?”
“是的大人,我傳承了父母的一絲巨人血脈,名叫武悠,今年八歲了。”
武悠匆忙行禮,眼中帶着崇拜。
他從小聽着布衣巡天的名聲長大,早已將顧巡天視作楷模。
如今終於得償所願,見到了仰慕之人。
“武氏麼……”
洛朝時期,擁有特殊血脈的人,比武朝稍多一些。
他們乃前朝遺留,被稱作【異人】。
又因爲前朝之事,大多被趕到了蠻州生活,又被很多人喚作【蠻人】,地位比起普通人還稍低一些。
當然,江賀本體是靈獸,硬要說的話,連人都不算。
根本不會在意什麼出身。
只是含有一縷巨人血脈的武氏之人,喚醒了他的回憶。
此時誰能想到,這些被洛人看不起的“異人”、“蠻子”,未來竟會爲擋在世人之前,爲人族撐起最後的天下呢?
武氏之帝更是血戰而死,無愧於民。
江賀帶着些許好感,開口問道。
“聽說你一心禮佛?”
“是的,大人。”
武悠侷促的低下了頭,心中竟生了遲疑。
若是他仰慕的顧巡天親自勸阻……
這佛,還修不修呢?
然而,他卻沒有聽到顧巡天開口勸說,反而是溫和開口。
“來,坐下慢慢聊。”
“介意告訴我,你爲何一心禮佛麼?”
那俊美的面龐,溫和的聲音,似是有種獨特的力量,讓武悠的內心平靜了下來。
他聽話坐下,端端正正。
“因爲母親是佛門信徒,我也一起誦讀佛經……”
“……我好奇詢問那些佛經的含義,母親常常爲我解讀……”
“……母親病故,我懂得了何爲生死……”
“……在誦閱經書時,我彷彿能感覺到母親還在身邊……”
“……我覺得佛經之中蘊藏着許多道理……”
武悠將心中想法傾訴了出來。
江賀並未因爲太過瑣碎,而感到厭煩,耐心聆聽着。
即便擁有一絲巨人血脈,比常人早慧許多。
一位八歲孩童的經歷終究不多。
當他講完一切,江賀纔開口問道。
“你知道有許多僧人走歪了路,依舊心中向佛?”
“母親曾告訴我,通過狹小的缺口,並不能看到龍的全貌,只能看到一塊鱗片。”
“我不能因爲見到一個壞人,就認爲世間都是壞人。”
武悠不假思索的答道,顯然被顧月容問過許多次。
“那些僧人或許走歪了,但是並不意味着佛走歪了。”
江賀耐心聽完,又開口問道。
“若有朝一日,你真的發現,世間所有僧人並不如你所想,都已經走歪了路,是道貌岸然之輩。”
“就連所謂的佛陀、菩薩、羅漢也一樣。”
“你的向佛之心,還會如此堅定麼?”
如果換個人,武悠必定不信,認爲對方在哄小孩。
但是,說出這句話的,是他崇拜仰慕的江賀。
他按照江賀假設的情形,思考許久,才重新堅定了信念。
“就算世間所有僧人,都走錯了道路。”
“那也是他們走錯了。”
“佛經當中那些引人向善的道理是不會錯的。”
“我要學的是佛,並不是學佛的人。”
江賀與其對視,看到武悠堅定的目光,忽然笑了。
他轉過頭來,對顧月容說道。
“不用擔心,這孩子可以學佛。”
【你與武悠坐談,問其佛心:僧惡,仍向佛?】
【武悠言:一僧惡,非僧皆惡。】
【你又問:若僧皆惡?】
【武悠默,良久言:僧惡非佛惡,學佛非學僧。】
【你大笑,與友人言:孺子可學佛。】
【遂讓武悠追隨左右,於身側學佛。】
【武悠疑佛經,你寬其心,言共赴靈山,求取佛經。】
【友人驚,勸阻之,言佛厭巡天,定拒之。】
【你言:若取之,佛不可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