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應死之人
【你尋顧月容至福山寺,見僧侶圍攻,生死一線,遂現身出手,斃殺妖僧,救二人於水火之間。】
【雖福山寺住持現身,然心懷忌憚,未曾出手,坐視你帶人離去。】
【至福山城內,二人爲答救命之恩,於城中酒樓設宴相請。】 щшш¸ ttk an¸ ¢ 〇
【你心有所慮,並未推辭。】
【然,酒食未至,卻有官兵敲門而入,言城官邀伱至府衙相談。】
【你言去去便回,遂至府衙。】
江賀不用猜都知道,福山城官找自己做什麼。
果然,城官先是談起剛剛福山寺後山發生的一切,感嘆了一下這一代僧人的墮落,話鋒一轉,提及了重點。
“顧兄,我聽福山寺方丈說,你並非人族?”
顯然,老住持爲防江賀扣帽子,主動派人將此事告知了城官,順帶還揭破了他的身份——
要知道,由於巴州妖狐作亂,鄰近的蜀州也在尋找妖狐,只是力度沒那麼大。
老住持自然不知道江賀就是那名妖狐,但也不妨礙他側面暗示,潑個髒水。
此時,江賀面對城官的詢問,卻是坦然頷首,感慨道。
“正是如此。”
“我本是山中靈獸,多年之前遭遇劫難,得恩人相救,方纔倖免。”
“後來,我便一直陪伴在恩人左右,直到不久前,才離開家中,入世遊歷……”
江賀眼神真誠,沒有一句謊話,卻充分發揮了語言的藝術。
城官在旁邊聽着,自己就腦補出了細節。
當年救助顧兄的恩人,多半就是一名畫師。
顧兄陪侍左右,學習技藝,所以才未曾聞名。
這也順帶解釋了,他爲何年紀輕輕,就擁有如此卓越的畫技……
靈獸壽元悠長,看似年輕,多半已經好幾百歲了。
它們口中的多年之前,極有可能是一兩百年前,在這漫長的時光裡,如果用心鑽研技藝,出類拔萃也並不奇怪。
至於身爲靈獸,卻在入世修行之後,致力於幫助他人……
靈獸大多重情重義。
僅因當年一次救命之恩,便對他人充滿善意,不在意種族之分,處處行善——
這品德比城官見過的大部分“人”,都要高尚得多。
他忍不住感慨讚歎。
“顧兄高義,着實令本官佩服。”
“只是不久前,巴州一間佛寺被妖狐覆滅,本州州牧亦要求各城戒嚴,巡查妖狐。”
“本官奉命行事,還望顧兄顯露真身。”
“待本官記錄下來,替顧兄報備一番,也省卻一些誤會。”
“理當如此。”
江賀欣然答應,身形一晃。
轉瞬間,便化作一頭雪色白狼,威武聖潔,不沾半點污穢之氣。
城官目露欣賞,眼中倒沒有半分異色。
靈獸與妖獸不同,得天地垂青而誕生靈智,汲日月精華而成長,是祥瑞之獸。
不僅洛朝一些頂尖宗門,有神妙靈獸護佑,地位崇高,堪比宗主長老。
據說前代王朝的王室,便有一絲上古鳳凰血脈,誕生之時更有百鳥朝鳳之異象。
當城官用高懸明鏡,確認白狼沒有用異術遮掩,乃真身本相。
這纔開口笑道。
“好了,有勞顧兄了。”
白狼向前邁步,轉瞬又化作翩翩公子,立於堂中,
他擡頭望着那高懸明鏡,目光好奇。
“這是……”
“朝廷重器,明鏡高懸。”
這並不是什麼隱秘,城官解釋道。
“昔年太祖立朝之時,鑄明鏡一面,可照人心魄,神妙無窮。”
“若要入朝爲官,必經明鏡鑑心,以免爲禍一方。”
“後來朝中工匠進行仿製,雖只得幾分神妙,亦可照破幻象,鑑明真身。”
“這些明鏡被放在了各城府衙,既是協助辦案,亦是督促城官,當明鑑本心,公正行事……”
“鑑心之鏡,世間竟有這般神奇之物。”
江賀驚歎開口,心中卻若有所悟。
歷史記錄本身就較爲簡略,不可能細緻入微,面面俱到。
御靈世界的記載,隔着一個世界,更是有極多的失真與疏漏,並沒有記載過什麼高懸明鏡。
此時,當他看到這高懸明鏡,立即想到了一個相似之物。
【照妖之鏡】。
相似的功效、相似的外形。
很難讓人相信,它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繫。
“不過,妖祟竊佛幾千年,不可能沒有經歷過鑑心明鏡,它們能不被發覺,代表最初的鑑心明鏡,並不能照破妖身……”
“未來的照妖之鏡,可能是鑑心明鏡的升級強化版。”
“等實力強大一些後,可以找機會去一趟洛都,見識一下原版。”
江賀心中盤算之時,城官又邀請他共進午餐。
只可惜,江賀有約在先,婉拒了城官的邀請,很快便道辭離開。
……
福山城酒樓。
江賀離開後,屋中氣氛很快沉悶了下來。
顧月容外出遊歷到現在,還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金棍落下之時,她險些以爲自己要喪命於此,哪怕如今死裡逃生,也仍舊心有餘悸。
只是當她看到身邊的陳女俠,又壓下心悸。
相比較起來,陳姐姐不僅是死裡逃生,要伏殺她的,還是她僅剩的親人,這名親人最後還死在了她的面前……
太慘了。
顧月容遲疑了一下,輕聲開口。
“陳姐姐……”
“我沒事。”
陳女俠搖了搖頭,卻忽然說道。
“那不是我弟弟……絕對不是。”
顧月容怔住了。
卻見陳女俠沉默片刻,又緩緩開口。
“不僅是他的眼神……憎恨、憤怒、對我們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他在福山寺第一次見到我時,不是故作冷漠,而是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直到我開口呼喚,他纔有所反應。”
“知道我來意後,他也不願與我交流任何話語,直接離去,避之不及。”
“我當時以爲是自己離家幾年,導致他對我有些陌生,不願再與我相認。”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對。”
“如果他是另一個人呢?”
“他不認識我,是因爲之前從未見過。”
“他逃避我,是因爲擔心被我察覺真相。”
“他憎恨我,想殺死我,是害怕被我揭穿身份。”
一個陌生人,頂替了陳女俠弟弟的臉與身份?
顧月容感到毛骨悚然。
簡直就像是宗門師兄師姐們講過的可怕故事。
可是……
“陳姐姐,按照你的猜想,他爲什麼要頂替你弟弟的身份呢?”
“你真正的弟弟又去哪了?”
“……”
陳女俠沉默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搖了搖頭,聲音低沉沙啞。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如果要頂替一個人的身份,必定是殺掉那個人才最爲保險……”
“不過,福山寺的僧人既然願意幫助他,說明他們可能也知道真相,甚至參與其中。”
陳女俠眼中浮現一絲悲痛。
“福山寺極有可能是暗害我弟弟的兇手,我打算暗中調查,一定要查出真相!”
“我也一起!”
顧月容開口說道。
福山寺身爲佛門清淨之地,卻滿是齷齪,暗害他人。
這讓她忍不住想起青州那座山底下的罪惡,心中憤怒。
然而,陳女俠卻堅定搖頭。
“不,這跟尋親不一樣,太危險了。”
“如果不是那位顧先生,即便我們僥倖躲過了僧人的伏擊,當福山寺住持出現,我們同樣難逃一死。”
“顧姑娘,你已經幫我太多了,不能再冒着生命危險幫我。”
“這件事讓我自己來就足夠了。”
“十年,二十年……”
“我一直追查下去,總有一天能查清真相。”
“但那實在是太久了。” 顧月容搖頭道。
“陳姐姐,如果福山寺真有問題,那麼暗害的絕不只是你弟弟一人。”
“十年二十年……哪怕你查明真相,又會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放心,我不會莽撞行事,我可以回家告訴我爹,讓我爹找人通知州府、甚至佛宗,由上至下調查福山寺,應該將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沒用的,萬一幕後真兇找個了替罪羊,將事情推給他人……”
聽到二人的爭論。
江賀終於忍不住,直接推門而入。
“先停一停。”
他之所以答應吃頓飯,怕的就是這個……
放着不管,這倆愣頭青就直接跳進妖寺的油鍋裡了。
查明真相?
這背後牽扯的,是足以毀掉整個大洛天下的隱秘,她倆能查出個什麼?
哪怕真按照顧月容所說,找來朝廷州府一同調查,也不可能查出任何東西。
反而會吸引佛宗注意,引火燒身。
到時候,連帶着整個顧家一起玩完。
“顧先生……”
見江賀走進房間,兩人總算停了下來,匆忙站起。
卻見他揮手佈置消音之法,坐在了餐桌邊上,嘆了口氣。
“你們想要探查真相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
“萬一這件事牽扯到的,不是一個小小的福山寺,而是整個佛宗呢?”
“怎麼可能!”
顧月容二人當即搖頭。
佛門歷史何其悠久,就跟道門一樣,甚至可以追溯到古老的傳說、神話時代——
所謂靈山萬佛,都曾是真實存在的。
哪怕出現一些敗類,也不影響佛宗本身的崇高地位。
一間佛寺暗中謀害他人罷了,怎會涉及到整個佛宗?
然而,顧月容與陳女俠,畢竟不是佛宗信徒,不久前又遭遇了僧人圍殺,心神動搖。
再者,她們也並不知曉,福山寺的僧人爲何要謀害他人,頂替身份。
看着江賀嚴肅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
“您,不是在說笑?”
想到僧人圍殺時,江賀恰到好處的出現,並救下她們。
兩人面色愈發難看。
這位顧先生不會是知道一些內幕,所以才口出此言吧?
如果真的牽扯到了整個佛宗……
不,哪怕只是牽扯到了佛宗的某一大派系,牽扯到了某一位“在世佛陀”。
這也不是她們能承擔起的。
陳女俠眼神絕望,顧月容亦無法接受。
“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因爲作惡之人過於強勢,所以就坐視不管,眼睜睜看着他們繼續爲禍一方?”
“自然不是。”
江賀看着這位初出茅廬的少女,眼神柔和了些許。
若說青州之行是她的第一課,坤州之行是她的第二課……
那麼,自己親自爲她上第三課。
“降妖伏魔,並非衝動憤怒就能做到的——”
“若是遭遇那些實力強大到無法對抗的妖魔,你衝上去也不過是多添一條人命罷了。”
“不要讓憤怒支配你的意志,用這份心氣去增長力量,努力修行。”
“當你比妖魔更強大,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江賀停頓一下,繼續說道。
“而且,我也並非讓你們坐視不管,而是量力而行。”
“無法戰勝佛寺,那就單純去解救那些受害之人,或是去點醒、幫助與你們相似遭遇的人。”
“有多大的力量,就做多大的事情。”
顧月容二人恍然大悟。
這不正是顧先生所做的事情嗎!
雖然這些天忙着尋親,但她倆也聽說了顧先生在福山城中的名聲,以及僱傭商隊送災民回家的事情。
同樣,她們不也是被顧先生救下的人麼?
顧先生並非是空口白話,而是將自己所做的事情,用言語講述出來,教導她們。
明白這一點,二人心悅誠服。
江賀見狀,也面露笑意。
顧月容跟陳姑娘的遭遇,也提醒了他。
在妖竊佛宗的這幾千年裡,雖然一直沒有被揭破,卻總會有人發覺異樣,被妖僧們處理掉。
類似的事件,還會隨着時間推移,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
直到未來,徹底引爆!
最終演變爲百宗滅佛。
佛宗勢大,他暫時無力解決,無意牽扯太多人進來。
但是,他卻可以救下這些發覺異樣,在時光長河中的“應死之人”,並將他們聚攏起來。
這是不存在與原本歷史的一股力量。
延伸並維持到未來,縱然無法解決佛宗一事,也能將百宗滅佛的破壞力壓得更低。
不至於萬里焦土,綿延千年。
那麼,如果想要他們發揮更大的力量……
“陳姑娘,你修習的是劍訣?”
江賀開口問道。
陳女俠雖有不解,卻也應道。
“是的,不過只是非常普通的劍訣,並非什麼妙法……”
只有修行妙法的,纔是修士。
修行普通功法的,只是武者。
就像陳女俠,雖然比顧月容還年長几歲,實力卻低了一階,只相當於一階修士。
這在武者裡已經算是天資卓越,年紀輕輕就達到了二流水準,足以被稱作天才了。
依靠這種成長速度,哪怕修行到年老體衰,也很難達到怎樣的高度。
江賀做出決定。
“我可傳你一門妙法,其名霜劍。”
“修行至精深之處,一劍落下,霜華滿天。”
“它會讓你擁有降妖伏魔的力量。”
“我也希望你只用這份力量,降妖伏魔。”
這是江賀從書仙那裡薅的羊毛之一,原本是【風刀霜劍】之神通。
不過,天地衰敗,再強的神通,在這大洛天下,也會失去大部分神妙,退化成妙法。
再加上神通本身頗爲複雜,難學難精。
江賀乾脆將其拆分出來,化爲風刀與霜劍。
即便如此,它們也依舊是妙法,甚至學習難度還大大下降了。
至於將書仙那裡薅來的神通,傳授出去,是否會影響到御靈世界……
自然不會。
待到錨定歷史,按照時間線來看,反而是傳授功法在前,薅羊毛在後。
“我於未來種下一顆種子,在過去成長爲參天大樹……”
“不存在於時光的人,不存在於時光的法,希望能對未來有所改變。”
陳女俠不知江賀所知所想。
她此時欣喜若狂,遲疑剎那,果斷跪拜行禮。
“弟子陳香蘭,見過師尊!”
“未來必謹遵師尊教誨,用此妙法,斬妖除魔!”
江賀坦然受了這一禮。
隨後擡起右手,點其額前。
伴隨玄音入耳,陳香蘭沉醉在了妙法之中。
顧月容在旁邊看着,眼中滿是欣喜。
大洛天下,妙法之間的強度差距不大,大多隻有功效、完整度的區別。
她拜入琴海宗,已經學會了一門妙法,自然不會羨慕。
倒是陳姐姐,得傳妙法,命運也將就此改變。
只是……
顧月容又看向這位白衣翩翩的顧先生。
遲疑一下,開口問道。
“顧先生,努力修行,就可以對抗佛宗麼?”
面對這個問題,顧先生並未遲疑。
聲音平靜,彷彿不是在誇口對抗傳承無窮歲月的萬世佛門。
更像是在陳述一件……
已經做到了的事實。
“我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