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棠眉頭緊蹙,眼中有一絲冷意緩緩凝聚,聲音帶上了冷然,“我家主子雖爲人不同於常人,然晚輩看來,我家主子絕非前輩口中那般不堪。即便我家主子乃邪魔之人,應該做什麼,晚輩心中自然有數。既然二位鬼老對我媚宮及我家心存有芥蒂,那晚輩便此告辭。”慕棠當真轉身便走。已不是一個人說他是愚忠愚孝,在助紂爲虐,然而主子從來沒有要他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或許有點兒時候主子的手段確實過分激烈,但是世人爲什麼總要對主子如此刻薄。
白鬼先是一怔,隨後低低地笑開,仿“難道你便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慕棠稍稍停下一步,道,“我自然想,然該我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知道,我不會強求。”慕棠斬釘截鐵的說完了,便此決然而去。
南葉蓁見慕棠這麼快便出來了,驚愕的開了口,“慕棠兄弟,怎麼,你這麼快便走了?”
慕棠神情緩和了些,道,“南兄弟,縭姑娘,在下便此告辭。”
南葉蓁和縭櫻絡面面相覷,能夠察覺出慕棠有點兒生氣,然他好像很少生氣,除非是關於……南葉蓁盯着縭櫻絡,有點兒納悶的道,“他究竟是不是主子要找的人?”
縭櫻絡默默無言,過了好會兒,她緩緩伸了個大懶腰,開了口,“反正這次我是不會相信鬼老了,雲姐姐她絕不是壞人。”
南葉蓁哼了一下,“百花宮被媚宮被大水淹沒,整個島的人無一生存;赫連家的主子則被媚晚斷了手腳,死傷無數……她這樣的人也會是好人?媚晚她簡直就是個妖魔。”南葉蓁說罷,不雅的打了個哈欠,不想和縭櫻絡再計較。然一轉身,卻見一道白影瞬間閃過,消失在茫茫月色中,南葉蓁不覺心中一涼,什麼人?竟能夠如此之快?連主子都不曾察覺。
慕棠在路上兜兜轉轉繞了半個時辰都還沒有回到央玉公子那邊,夜色涼意深深,晚風陣陣襲人。他忽然一頓,“何方高人?”慕棠冷然開了口,“何不妨現身一見?”話他音未落,一襲白衣便出現在他眼前,黑色的髮絲隨風飄揚,她那樣靜靜地在那裡,黑色的髮絲隨風飄揚,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這一幕恍若月中仙子降臨凡塵,此情此景此人只應天上有,只是那白如雪的身姿慕棠永遠都不會認錯。“主子?慕棠拜見主子。”慕棠打算跪下,一隻手伸過來緩緩擡住了他的手。
“慕棠,不必了。”媚晚的話音輕柔,彷彿只是無意間發出的。
“謝主子。”慕棠看着媚晚,彎彎的眉眼慢慢的舒展開來,眼裡的笑意卻沒有削減絲毫,比起先前多了分淡淡的柔色。
媚晚許久沒有再開口,慕棠亦不敢貿然出聲,對於媚晚的出現,心中的驚喜居然不多,反而有點兒見怪不怪了,甚至習慣了,又或者,他從來便沒有感覺她不在自己身邊,這種感覺讓慕棠感到非常離奇。“慕棠,你沒有什麼要問嗎?”媚晚半響,終於開口問道。
“我,我……”慕棠有點兒再三猶豫,“主子。”他忽然跪了下來,咬牙問出了心中疑惑,“慕棠斗膽,請問主子慕棠的爹爹孃親究竟是什麼人?而今他們還在世嗎?”
媚晚沒有如同慕棠料想中的生氣,一言不發地凝視着他,沉默了好半晌,“你若真想知道,便自個兒去找答案吧。”她嗓音很輕,甚至有點兒溫柔,其中潛藏的意味卻令人不寒而慄。媚晚緩緩背過身,“慕棠,你起來吧。”
“慕棠謝主子。”慕棠眼定在媚晚的身上,媚晚便像朵獨立在瀲灩池塘中不興水波的白蓮,清雅而靜謐。在她的身上,慕棠感到有一份與她冷漠外表所不同的溫馨,他緩緩起身,平復好心情,又問,“主子,您爲什麼時候到了?”
“剛到。”媚晚看了他眼睛,淡淡地道。
“哦。”慕棠微微點了一點頭,“主子來此亦是爲了尋暗魅王寶藏嗎?”慕棠忍不住問道。
媚晚沉默,好半晌方緩緩地轉過身,目光落在慕棠臉上,許久開了口,“慕棠,你感覺我媚晚會是喜愛那種俗物的人?她獨活了這麼些年,孤苦了這麼些年,生死都早已全部拋下,豈能夠還想不明白:富貴榮華皆如土,生不帶來,死不都去,這等無用的身外物,她又何必花心思去操勞。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世無常,百年一瞬,她若有求,亦只不過求一件事情,一抹黃土。天意薄涼,人生滄桑,這些年,媚晚早已累了。”
慕棠的心隨着媚晚的話音,一下下的跳動。直到媚晚說完了沉默了,他才稍稍恢復過來。“主子不能夠如此悲觀。人世雖無常,然至少還有人事值得你留戀。”
媚晚一襲白衣,揹着雙手卓然立在風中,眼神冷淡疏離,似乎籠罩着一層凜冽寒意,像化不開的冰。時間恍若靜止,刺骨的風帶來陣陣的涼意,媚晚凝視着慕棠好半晌,幽幽的開了口,“於媚晚,這樣的人早已化作黃土,這世界上於她已是無意。如有百年千年,只不過蝕骨折磨,倒不如早些歸去。”
“主子,您還有我。”慕棠幾乎便脫口而出,他沉吟了一會兒,“慕棠會侍奉主子你終老。終身與你不離不棄。”
媚晚凝着慕棠的眼眸忽然沉了些,似是悲傷,似是懷疑,終究如同不清不楚的霧氣,隱藏不見,“數聲鶗鴂。可憐又是,春歸時節。滿院東風,海棠鋪繡,梨花飄雪。丁香露泣殘枝,算未比、愁腸寸結。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幹風月。”媚晚慢吞吞的說完了,眯眼長嘆了口氣。
“主子?”慕棠忽然感覺眼前的主子有點兒不同尋常,像換了一個,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主子就是主子。媚晚漫掃了慕棠一眼,悲涼一笑,“十六年前,你媚蓉主子曾愛上了一個人,她爲了這個男子,不惜違背媚宮的宮規,甚至與你師祖鬧到要斷絕母女關係。爲了能夠跟這個男子在一起,媚蓉主子私逃到外面,傻傻的以爲這樣便可以比翼雙飛。說她傻,其實主子更傻,主子居然幫她私逃到外面,以爲這樣,她便真的能夠得到幸福。然而,那個男子最終還是背叛了她,甚至聯合別人害死了她,而你媚蓉主子死時,還懷着那個月的身孕。”媚晚那遙遠的、彷彿在回憶着什麼的神情,是那麼的幽遠而寂寞,儘管以面具遮掩,然一瞬間,慕棠還是感覺到了……
慕棠記得,好像媚宮一直以媚蓉爲恥辱,都絕口不提媚蓉,尤其師祖還在的時候。
只有主子每年會在媚蓉的幾日,帶着自己前去祭拜,直到現在都不曾遺漏。媚蓉安葬的地方就是斷情崖,每年夏末秋至,崖上便會開出一種紅色的小花,這是媚蓉主子生前最喜歡的花,她在的時候,每年都要拖着主子來瞧。主子本來只喜歡白色的花草,然每年的那個時候,主子屋子裡都會插滿了這種紅色的花,深綠如墨的枝椏上,紅豔似血的花朵……
媚晚說話間,盯着慕棠的眼睛忽然轉冷,話音亦慢慢的低沉,“你的媚蓉主子,她最喜歡紅色,除了紅色,其他顏色的衣裳,她碰都不碰,一襲紅裙,一隻長鞭,豔貫江湖,因此人們稱她‘血絕’,江湖人人聞名色變。可是,諷刺的是,當她爲了那個負心的男子放下了最愛的紅衣,換上了往日看都不看的素裙,然她怎麼都沒有想到,最終竟是拿她自己的血染紅了衣裙。你媚蓉主子一生最是愛美,然她死的時候,容貌被毀,連手腳都被人給狠心的砍斷了,腹中的數月的胎兒更被人被打死在腹中。直到斷氣的那一刻,你媚蓉主子還在叫着那個負心人的名字,她是死不瞑目啊。”一字一句,媚晚幾乎是咬着牙說出的,好像每個字都滲着血,說完了,她忽然仰頭大笑,驚劃過幽靜恬謐的夜空,然而笑聲中卻有着濃郁的苦悶,宛如這些年來鬱郁積累的惘悵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似的,她仰首笑着、笑着,笑得是那般的無可奈何、那麼的悽愴,“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幹風月。不幹風月。”
“慕棠……慕棠從來都不知道,她還會有如此的不幸。主子,究竟是什麼人負了媚蓉主子?世界上竟又如此可惡的人!”慕棠眉頭緊緊擰着,心被一根線束縛,那線細如髮絲,卻又堅如鋼刃,他緊緊地捏着拳頭,指頭不住微微的顫抖着,有一種橫然出處的怒氣排山倒海地涌了上來,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絕情的男子?媚蓉主子一腔癡情,居然會落得如此結局。難怪媚宮會絕情絕愛絕意。也難怪,媚晚會一直鬱鬱寡歡。
媚晚忽然倒退了一步,盯着慕棠的目光微移分毫,然而竟是涼意沉沉,似痛似恨,難解難分。媚晚又倒退了一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主子?”慕棠本能夠地上前想扶住。
“你滾,不要碰我!”媚晚脣角揚一揚,露出幾分不屑與恨意,沉聲開了口,“不要碰我!滾。”她握成拳的手不由微微發抖,看得出來正在盡力的隱忍着什麼。
慕棠愕然地看着媚晚,一顆心忽然急遽下沉,還莫名緊緊地痛,“主子,您怎麼了,你沒有事情吧?”
媚晚死死的盯着他,喃喃地開了口,“不可以,果然不可以,不可以。”媚晚整個人似是失了魂、掉了魄,眼神悽楚而心如刀剜,眼色詭譎,聲音尖銳,“原來我居然也做不到。難怪,難怪她要那樣做!慕棠,我……”媚晚話還沒有說完,一轉身便如同黑空中的大鳥般飛掠而去,瞬間便消失在小玉月色中。
慕棠甚至沒有來得及說一句什麼,主子這是怎麼了?是被媚蓉主子的事情勾起了傷心事嗎?哎,她與媚蓉主子一起長大,一起出入江湖,感情一直交好,這麼多年,她也一直對媚蓉主子的死無法忘懷。誰說她無情無義,其實是個非常重情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