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骨成泉下土(結局)

早晨的陽光較往日似乎更加明媚, 陽光中,他沉睡的側顏也明媚起來,她的心情也隨之明媚起來。

“阿利雅……”墨印睜開眼, 他睡得不沉, 一直都知道她在旁邊盯着, 被她盯着老半天, 終於忍不住, 睜開眼睛,真的“醒過來”。

“嗯?”韻雅笑嘻嘻把他扶起來,順便把脣在他臉上蹭一下。

“別, 沒洗過呢,髒的。”

“誰說的。”韻雅一把扳過他要躲開的頭, 在他臉上咬一口, 得意地看他一眼, 纔去取溫水和洗漱用具來。

絞了一塊熱毛巾,細細地將他的眉眼擦拭一遍, 小心翼翼,彷彿呵護着一件寶物。她的指輕觸着他的脣,他的眉,他的眼角,他的臉頰, 忽然有些捨不得離開這溫熱的觸感, 彷彿一鬆開, 就不能再次觸碰到了。

理順他披散的發, 用一支簡單的簪子爲他將發挽起。

韻雅坐到牀沿上, 把他的身子扳正,正面對着她。

忽然想要細細記住他的眉眼, 每一抹笑,每一次皺眉,想要將他的模樣鐫刻進自己心裡。

再次擡手,輕觸着他的臉,和他的眉眼。

“阿利雅,”墨印不自在地將身子往後退了退,卻終於沒有忍心掙脫她,“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走走吧。”

韻雅恍若未聞,微笑着注視着他。

“阿利雅?”他喚她。

“啊?什麼?”韻雅慌亂地看入他眼中,又換上笑嘻嘻的神情,“怎麼?”

墨印微微低頭,無聲苦笑:“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仍在微笑,他卻覺得她的笑容微微一僵,流連與他臉頰的手指也是猛的一頓。以爲是自己的要求讓她爲難,惹她不快,他只好嘆口氣,伸手扯扯她的嘴角:“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你不要生氣。”

韻雅勉強笑了笑,搖搖頭,背過身子去,從牀邊的盆子裡絞了一塊帕子:“想出去就出去吧,你也在屋子裡呆了好長一段時間了。”邊說着,邊伸出手:“你別動,剛剛臉沒擦乾淨,我再幫你擦擦。”

她將手指橫在他的鼻下,他一呼一吸下,溫熱的氣體噴在她的手指上,稍稍用力一抹,鼻下兩行鮮紅被抹成渾渾噩噩地一片血色。

她忽然覺得自己渾身冰冷,有一種寒意從背後升起,麻木了她的整塊後背。

“你別動。”她說着,用帕子一點一點地拭去他臉上的血,忽然發現,把那一片血紅拭盡,他的臉上竟還有一點紅潤的顏色。明白了什麼一般,她將那塊帕子收在自己掌心,不讓他看見上面的血色,背過身子,在水中用力地揉搓着那方帕子,水聲,遮掩過眼淚落到水裡,滴答滴答的聲音。

扶他坐直,一件一件地爲他套上衣服,細心地爲他穿好鞋襪,纔將他扶起往外走。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外面銀白一片。

她看着屋外茫茫的一片是雪白的冬,覺得絕望得看不見出路。

“墨,你想去哪裡?”

兩個人終於沒有走太遠,在後園的梅林裡繞了一圈,發現梅花大多沒有開,決定過幾天等天更冷些,花開得更多些,再一同賞梅。

院子裡。

韻雅搬張小凳,守在躺椅旁邊,墨印微合着眼,懶懶地曬着太陽。

“你看,”韻雅扯扯他的衣袖,迫他將眼瞪大了,“你看,那時候插的梅竟然長大了些。”

墨印微微撐起身子,探頭往牆角看去,果然,那時候因爲自己無心的幾句話,韻雅去折來插在牆角的幾枝梅花竟然向上躥了幾寸。

“你別高興得早了,根還沒長牢,再下幾場雪還是有可能打壞的。”

被潑了一盆冷水,韻雅不高興地厥了厥嘴:“胡說,昨天才下了一場大雪了,它們不是都好好的?”

墨印笑笑,搖搖頭,緩緩靠回躺椅上。

公羊茂與秦殷剛剛從集市上回來,在院子外看見院子裡的情景,相視一眼。公羊茂向秦殷擺擺手,轉身走開。

“先生。”秦殷低聲喊着,追上去。

公羊茂腳步越來越快,似乎是有意不讓秦殷跟上來。

秦殷明白他的心思,身子一輕,腳下輕點,步子越來越快,眼見便要追上去,公羊茂卻一個回身,封住他身上幾處穴道。

“先生,您這是做什麼!”秦殷臉色一沉,心裡焦急,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公羊茂背對着他,半晌沒有說話,秦殷死死地瞪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他的背影有些佝僂,覺得他是真的老了。

“你,”公羊茂的聲音裡有些哽咽,“你的穴道過兩個時辰會自己解開,你不要跟着我了,我也不會再出現你眼前了。”說着,便邁開步子往前走。

“先生,您就這麼走了?你……那小印怎麼辦?”

公羊茂的腳步微微一顛,頓了頓,終於還是沒有回頭,硬着心腸快步走開。

秦殷沒有再喊叫,沒有再挽留,他愣愣地看着公羊茂越走越遠,他覺得,自己正在面無表情地看着某些與自己的生命關聯緊密的東西,一點一點無可挽回地流走。

“墨,”看着墨印的眼簾越垂越低,韻雅猶豫地拉拉他的手,“累了嗎?累了就進屋睡吧。”

墨印撐開眼睛,眼神有些空洞,吃力地轉了轉眼珠,看了韻雅一眼,搖搖頭,忽然費力地伸長了手,放到她腹上,有些吃力地喘了幾口氣:“韻雅,他……他踢你嗎?”

“還太小呢,感覺不到的。”韻雅搖頭,將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等他長大些,你把手放在這裡,應該就可以感覺到了。”

墨印笑了笑,忽然抽出被她覆着的手,掩脣咳起來。韻雅趕緊起身,把他扶起一些,輕輕撫着他的背,幫他順氣。待他咳聲稍止,掏出一方帕子,把他藏起的手拉出來,細細地擦淨指掌間粘稠的鮮紅。

“你都知道啊……”墨印苦笑。

“嗯。”韻雅低低應了一聲,把帕子收起來。

墨印又盯着她的腹部,忽然又問:“他……他會欺負你嗎?”

韻雅看他一本正經地樣子,差點笑出聲來。

“如果他欺負你……你,你要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你別慣壞他……知道不……”說着,眼簾越垂越低,幾乎要合上了。

韻雅搖搖他的身子,把他扶起來:“不要在這裡睡,會受涼的。”說着,把他扶進了屋裡。

脫下他的鞋襪,把他扶上牀,一層一層地將他的衣裳解下來,爲他掖好被角,跪坐在牀邊,拉過他此刻已冰冷得毫無生氣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臉,柔聲勸着:“累了就睡吧。”

“阿利雅……你,你累嗎……也歇一會……陪我歇一會……好不好……”他努力地扭過頭尋找她的方位,聲音低弱得幾乎聽不見。

“好。”韻雅點頭,拉着他的手,解下自己的衣裳,鑽進被子裡,一手緊緊攬住他的身子,一手握住他的手。

墨印向她湊了湊,與她相握的手緊了緊。

“墨,你睡了嗎?”

半晌得不到回答。

“你真的睡了嗎?”

耳邊忽然又響起紊亂的呼吸聲,她聽到他低弱的聲音——“還沒……”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韻雅閉上眼,淚順着眼角落下來。

墨印手緊了緊,低低應了一聲。

“等等……”她忽然喊出聲,從被窩裡鑽出來,搖了搖墨印的身子,“墨,你等等再睡……”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人,無力地扯出一個笑容:“丫頭,你究竟讓不讓我睡……說吧……還有什麼事……”

“沒,沒什麼,只是想看看你。”韻雅對他笑了笑,細細地祥瑞了他一番,他卻真的沒有睡去,慘白着臉,不忘對她笑。

不忍再見他辛苦,韻雅握緊他的手,笑了笑,又在他身邊躺下:“好了,我看夠了,你睡吧,我就睡你身邊。”

“嗯,我真睡了……你記得要喊我起來看梅……”墨印喃喃地說着,聲音漸漸低下去。

“嗯……”韻雅抱緊身邊的人,手中握着的手放鬆下去,只剩下她的手握住他的,他再無力牽起她的手,她抱緊他,將頭靠在他胸前,笑着閉上眼,“睡吧,我不吵你了……”

眼淚在他胸口暈溼一片。

睡吧,從此沒有苦,沒有痛,你不用再那樣辛苦地醒着了。

睡吧,我只願,你的夢裡,會有一個我……

我的夢呢?是喜是悲,無所謂了……

…………

……

女子一身縞素,面色雪白,在漫天大雪中,幾欲融於無形。

大雪消融了一切聲音,她緩緩地一步一步走近了來,無聲無息的。

來的,可是人?抑或者,是一縷心有掛念的遊魂……

她終於走到了一棵梅樹下。

樹下,有一座孤墳。

墳上覆着厚厚的雪。

她快步上前,裙裾輕揚,直如妙齡少女輕舞一曲霓裳,她本也還是妙齡的女子,只是,那慘白的面色,那略顯空洞的眸子,本該揮灑青春韶華的人,卻少了飛揚跳脫的活力。

蹲下身子,愣愣地望着這座幾乎被白雪埋得失了蹤影的墳,輕輕地將手指伸入雪堆中,一捧一捧地將雪小心地捧出。

她小心翼翼,指下輕柔,惟恐驚擾那一縷沉睡的孤魂。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她不停地除去墳上白雪。雪落在她身上,濡溼了衣袖,濡溼了秀髮,濡溼了她的眉眼,她不理,只將落在墳上的雪,一次一次地抹去……

他說想要看梅,那她就陪他看梅,她不許,她不許這雪蒙了他的眼,礙了他,看這壓低了枝頭的千萬紅梅。

今年的梅也開得極好的吧!她擡頭去看。血色紅梅映紅了她慘白的臉,在一片慘淡的雪色中,稍稍地帶出了幾絲活氣。

她站起身子,踮起腳尖,小心地折下一枝梅來。

梅枝上,密密的滿是花,有的全開了,有的半開了,還有的還只是花骨朵兒,清冽的梅香,隱隱約約地瀰漫開來。這兒的天苦寒,花瓣上凝着薄薄地冰凌,滴溜溜地反射着淺薄的陽光,那花開得極好,只是那豔麗的顏色,與一片雪白相較下,太驚心動魄了

她附身,將梅花湊上前去,輕輕笑起來,你聞聞,經了雪的梅花,會更香的吧!

將那枝花放在樹下的孤墳邊上。

然後,她也在墳邊上坐了下來。

風吹着,梅花忽然落下了幾瓣來。她望着掌心裡的花瓣和漸漸融化了的雪水,靜靜地,靜靜地,許久沒有聲響。

半晌,她笑起來,那笑很美,但,似乎缺了什麼,旁人說不清的。

她在墳邊掘開了一個坑,將手中的梅花和着雪水都埋了進去。

仰頭望着漫天飛雪,幾瓣梅落在她的面頰上,她淺笑着喃喃低語:

“梅花又開了……”

……

…………

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醒來,懷中的身體冰冷,而夢裡的場景也是冰冷的,好像走在大雪茫茫的,看不見前方,看不見身後,前進也沒有路,後退也沒有路。

張開眼,天已經黑了,沒有點燈,四處都是漆黑一片。

韻雅習慣地向身邊的位置摸索,每一次醒來,她都擔心手觸摸到的是沒有生氣的冰冷,可她從來不知道,當她滿手握住冰冷的時候,她竟是這樣冷靜。

從牀上爬下來,先給自己穿好衣裳,然後點亮了燈,打來一盆熱水,將墨印的身子細細擦拭了一遍。

選了一套她所喜歡的衣裳,將他扶起,爲他將衣裳換上。

絞了一塊熱毛巾,向今日早晨那樣,細細爲他擦臉,輕輕吻過他的鼻子,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頰,他的脣,在他與她的脣間銜着一顆淚。

淚,是熱的,可以給他冰冷的脣一次溫暖。

她閉上眼,笑了——他的脣,還是溫的,還是熱的……

爲他梳理長髮,卻沒有取簪子爲他把發挽上,他,要睡了,把頭髮挽上,他會睡得不舒服的,一定會睡得不舒服的……

韻雅站到窗口,打開窗戶,北風狠狠地刮進來,颳得她的臉有些疼。

但風中攜來了絲絲清冽的梅香。

梅花終於開了。

她回身看着靜靜睡在牀上的人,靜靜的凝望,彷彿可以就此白頭。

墨,梅花開了,可是,我已經不忍心再叫醒你,你睡吧,我再不吵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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