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兩日,不過是熬着日子。
韶洪二十六年,韶洪帝駕崩。
老皇帝, 終於還是去了, 幸而, 新的人, 已垂手在旁恭候。
新皇登基, 馬不停蹄的,即刻便將近親裕親王任做丞相,而原丞相沈世傲卻封爲太傅。
“太傅”“太保”一類的官名, 聽來好聽,可是往往手中是沒有實權的, 歷代君王往往用於對賢臣的加封, 博的, 也就是個好名頭罷了。像新皇這般,剝了臣子原先的官職, 封了太傅的,實在少見,這二人之間究竟是有何糾葛?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這可是招妙棋……”墨印微微一笑,落下了一個黑子,看似被一片白子給圍住了, 可是在往下一步, 卻是變化無窮。
秦殷將棋盤一推, 惱道:“算了, 不下了, 從來都贏不過你。你倒說說,怎麼個妙法?”
修長的手指一伸, 一個一個地拈起被秦殷弄亂了的棋子,將黑白一一分開,分別裝入小瓷甕裡頭。墨印慢慢地做這些事情,動作輕慢,彷彿恣意山水間,悠然閒散。
“喂,你說說,怎麼個妙法。”
“我不是正要說嗎?”將一枚黑子收入甕中,棋盤上,殺氣頓現,而若是加上方纔那枚黑子,則顯得柔和得多,卻能讓對方在麻痹中再無退路,正如這棋,墨印捏着棋子,將手架在瓷甕上,輕輕擊打,瓷聲清脆喜人,“你可看出了那裕親王的野心?”
秦殷沒有回話,他知道這個問題,他不需要回答的。
果然,墨印沒有停頓,接着往下講:“那麼你覺得木弦,恩,現在應該叫皇上了吧!你覺得皇上現在能否贏得過裕親王?”
秦殷搖頭,如果皇帝自己就能夠贏過他了,那點墨閣就不用多了那麼多事了。
“那便是了。”手指一鬆,棋子順着瓷甕的壁滑入甕中,“咣噹”一聲脆響,“既然硬碰硬的不能勝,那就先迷惑他,一則等他自己軟下來,二則也培植自己的勢力,等到有能力贏過他的時候,在與他撕破臉,纔是好的。”
“聽起來,好象是不錯的!可是那沈老呢?沈老怎麼就落得個‘太傅’呢?”
將棋盤一轉,他開始收拾另一個角落的棋子,一片黑子被白子封住,看死封死了,可是細細一思量,只需要再添上一個子,那片死棋又成活棋,一撲反噬。“朝裡的事,你比我清楚,我問你,沈老與裕親王他們有過節沒有?”這是白問,沈世傲人如其名,天生的一副傲骨,性子又衝,朝中的大臣,有多少他是沒有得罪過的,與裕親王,就是不是宿敵,多多少少,肯定也曾有過沖突。
秦殷點頭,恍然大悟:“哦,既然沈老與他有過節,皇上這麼做,也等於是向裕親王說明,與裕親王有過節的人,絕不重用,表面上看來,是對裕親王言聽計從了。”說着,忽然又皺起了眉頭,“不對啊,與裕親王有過節的大臣又不只這一個……”
墨印邊放棋子,邊笑着說:“其實你說得也對,與裕親王有過節的不只這一個,可是,與裕親王有過節,而且官位這麼高的,只有沈老一個。應該說,沈老只是一個代表,一個反對裕親王的人的代表,一個肱骨之臣的代表,皇上藉着此次改封,向裕親王說明自己的一些取向。”
話說完,也收了最後一枚棋子放入甕中,棋盤上,再無黑白。
秦殷別彆嘴,起身,將棋盤拿到一邊放好,嘴裡低低唸叨:“看吧,大狐狸,多狡猾哪,爲了他的目的,當真誰都可以犧牲?”沏了兩杯茶,把一杯塞到墨印手裡,覺察到他的手有些冰冷,那鉗子撥了撥爐火,想讓它更暖活些。
“殷,你又看人家哪裡不好了,似乎你就沒看誰舒服過!”墨印啜了口茶,調笑道。
秦殷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不是看他不舒服,是覺得他可能傷到你。”
“怎麼會?”墨印想問得輕鬆一些,卻禁不住止住了笑意,“你想太多了。”
“不知道。”秦殷後身看向他,“我也希望是我想太多了,我一直覺得這淌渾水,你一攪和就出不來了……”
是嗎?墨印微微苦笑,可是,就算這樣,也是必須去淌這趟渾水的,殷,謝謝你,對不起……阿利雅,對不起……
國喪半年,這期間,朝堂之上,風起雲涌,明裡暗裡,有多少人提着一口氣,在爭鬥。
相較之下,看似民間就太平多了。
這段時間,大多人也不敢到外面亂走,街上空蕩蕩的,只看見一片黑白,地上殘雪枯枝落在一處,也沒有人來掃起。人來往得少了,商號的生意自然就不好,因而這段時間,一些商號乾脆關門謝客。
而點墨閣還好,商號大多開着,可是一日也就稀稀疏疏那麼些人,買賣沒做幾筆,故而日裡的事務,也就漸漸閒下來了。
而人,也一個個的,清閒了不少。
這個地方依然那般美好,一如往昔。
記得那時候,第一次來這裡,還是夏日,似乎也就是眨眼間,再到此處,已經雪滿青山。
河面,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很薄很薄,還隱隱地可以看見冰層下潺潺的流水,和流水中暢遊的魚兒。
“原來你還念着這個地方啊!”墨印看着身邊的人,寵溺一笑。
還記得,這個地方,是他領她來的。
韻雅蹲下身子,扒開雪堆,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麼。
“你幹什麼?”
“找葉子啊!”她擡頭,手下的動作卻不停歇,“想聽你吹的曲子了。”
“傻子!”他一把將她拉起來,拍開她手上的雪,拉着她一雙冰冷的手,急急地就把自己的手往上面的捂着,“傻子,這裡哪能找到葉子啊,找到了,也是枯掉的葉子啊!”
手被他握着,韻雅卻只看着他,吃吃地笑。
“怎麼了?”
走神中的人回過神來,急忙搖了搖頭。
只是,只是,喜歡這樣被你握着,被你溫暖着的感覺。
她心裡偷偷笑着。
不遠處有一棵樹,樹葉已經落盡了,枝椏孤零零地在風裡顫抖着,可是雪覆着樹枝,隱隱地從白色的雪堆裡,透出了幾分新綠。
冬天,快過了呢,春,不遠了。
倚在那棵樹下,兩人無言相望。
“對了,上次來,來殺你的那幫人究竟是誰,你知道不知道?”韻雅忽然想到那一次,雖不是很兇險,但現在想來,卻冒起了冷汗。
似乎問到了什麼不該問到的,墨印將目光轉開,移開話題:“對了,阿利雅,你是更喜歡呆在這裡,還是呆在武元山莊?”
“我問你話呢!”韻雅將他的頭拌過,怒視着他。
“阿利雅,過了的事,就過了,不要追究了……”他調查過了,那幫人,正是方懷仁的人,可是究竟爲了什麼要來殺他,他也不清楚,只能猜測,可能是因爲那段時間,在爭取入炎經商的韶商名額,似乎跟方家也有入炎的意思,兩家成對手,方家下了殺招,也是說不準的。但,後來,他卻得知,那羣人開始調查阿利雅的下落及行蹤,惟恐傷及她,他即時便讓武元山莊派出人手,將一幫人處理。
好在那幫人本來便是江湖人,江湖中人,從來便過着刀口添血的生活,江湖天天死人,這次死了這麼幾個無名之輩是不能引起軒然大波的,故而此事便此不了了之了。
但這些事情,還是不要她知道的好,一則不想要加重了她與方家的仇恨,二則,他也擔心如此極端的處理方式,她也許會接受不了。
阿利雅正待追問,忽然看到一道人影一閃,正要追上去,那道人影卻一閃到她二人身前。
來者對墨印一抱拳:“請問,是點墨閣墨公子?”
墨印起身,也對他一揖,點頭:“正是。”
“抱歉,方纔一路跟着二位到此處。”他手一晃,掌心露出一塊金色腰牌,一閃而過,墨印認得,那該是木弦,當今皇上的物件,神色一凜,聽得來人說,“我家公子有事請墨公子相幫,我們可否找個地方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