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雪中嫌隙生

“阿利雅,放我下來……”

依舊是風狂雪驟,風的咆哮聲中,隱隱摻進一個低弱的的聲音,僅僅說幾個字,那聲音忽然一頓,斷斷續續的,無力的咳嗽聲再也壓抑不住。

韻雅低下頭,儘管她努力用自己的身子,爲他擋住風雪,可他的髮鬢上,依然落滿了雪花,滿鬢清霜白雪,與他的臉色相互交映,更慘白得驚心。

“你說什麼?”韻雅將身子微微向下傾了傾。

“放我下來……”

隱隱地只能聽到這樣的幾個字,其餘的,都被埋入了風雪中。

“你要做什麼?”

“我……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我們回去說。”

墨印胸口微微起伏了幾下,不再說話,反手一掌落在韻雅肩上,力道不大,他本沒有傷她之心,只是她一驚之下,手稍稍鬆了一些,他便趁機掙開她,一躍落到地上。

落地時一個不穩,他微微踉蹌,方纔的那一波波痛楚此刻忽然又捲土重來,傷口處,也是一陣陣撕裂的疼痛。韻雅被他方纔一掌推開到幾丈外,此刻雪地裡沒有任何扶持,疼痛下,他再無力氣支持自身的重量,跌入雪中。

“墨!”韻雅幾步掠了過來,將他的身子扶起來,心中又氣又痛,他要停在此處,就是不願意回武元山莊,不願意回去,就他這樣的身子,能在雪地裡頭撐多久?她一手撐在他身後,一手輕輕撫着他的胸口:“墨,我們先回去,回去了,你要說什麼,我再聽你說,好不好?”

他搖了搖頭。

“那,那我們路上說,路上說,好不好……”話沒有說完,被一隻冰冷的手指給止住,她愣愣地看着他,脣的溫度和他的手指一般,冰冷若死。

墨印微微低了低頭,避開了韻雅的目光,緩緩地將手指移開,忽然一陣寒風襲來,激得他忍不住又低低咳了幾聲。

輕輕扯過他的手,韻雅將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想要將他的手弄得溫暖起來,她柔柔一笑:“好吧,這裡說便這裡說,可是,說完了,你便隨我回去。”

四周靜謐無聲,不知爲什麼,風也忽然停了下來。

半晌,墨印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低垂下眼簾:“阿利雅,我今晚去見的人……他叫方照……”

韻雅臉色一白,方照……方照……姓方的人……

“我知道,你其實……是……是方家的人……而且,而且他們現在正需要你回去……如果你開口去向那個方照……要求……要求放糧,也許……也許他會……會同意……”他艱難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她正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又不可以言明的痛,他頓了頓,“阿利雅……拜託你了……去……去幫這個忙……好不好……”

雪地裡十分的安靜,只聽得到墨印輕輕淺淺的呼吸。

她緩緩地鬆開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我姓慕容,怎麼會是方家的人?”

“阿利雅……對不起……我……我曾經讓人去……調查過你……”沒有了她的扶持,他的手無力地自半空中滑落了下來,冰冷的雪摩擦着他的手心,剛剛還握在手心裡的溫暖,蕩然無存。

雪落無聲,卻可以聽到其他的聲響,比如——

落淚的聲音。

她的目光中有痛,有恨,有悲傷。方家,那是她心中的痛,彷彿結了痂的傷口,似乎已經不會流血了,可是,被撕開傷口的時候,依然很疼很疼。

目光冷冷的停在墨印身上——而他,就是他,生生地扯開了這個傷口。

“你調查我?”她笑着問他,只是那如花的笑容裡,沒有半分愉悅的氣息。

墨印將頭低下去,手心忽然一熱,流動溫熱的液體,他知,那是從她的眸中滑落的液體,鹹鹹的,澀澀的,手中握着這樣的液體,他的心,也隨着苦澀起來。

她鬆開本一直護在懷中的他,失去了她的扶持,他一個不穩,跌陷入雪地裡,身子被這麼一震,剛剛消停的疼痛又襲上全身,胸口鬱着一口濁氣,慘白的臉,此時漲得通紅。

“那麼,你也該知道啊,我是方家不要了的女兒。”她含着眼淚對着他笑。

那笑似乎溫柔如昔,可是說話的口氣,卻帶着霜一般冰涼的棱角,刺得他心頭一陣陣冰冷的疼痛。

“可是,京裡一個小王爺要與方家結親……方家……方家只有你這麼個女兒……現下,你若回去……必定……”他斷斷續續地說着。

周身的疼痛使得意識昏沉,隱隱的聽到“滴答滴答”的水聲,其實,他心裡清楚的,那是她的淚啊!他,他竟然讓她落淚,竟然讓她哭得如此悲傷……阿利雅,不要怪我,我知道,對不起你……

“如果,如果我去了之後回不來了呢?如果,我去了之後,他們便將我嫁到京裡去了呢?你,你有沒有這樣想過?”她站起了身子,看着他,一字一頓,冷冷地問他。

他心頭一絞,有股血腥衝到了嘴邊,他生生忍住。

韻雅淡淡地轉過身:“也許,你不如你想象的愛我……”

是的,你不是不愛我,你只是不夠愛我,而我要的愛,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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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氣息漸漸從空氣中抽離,她走了,腳步聲漸漸遠了,她走遠了。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無星無月的夜,本來便是如此的黑暗。

他手撐着地面,想要將自己的身子撐起來,卻不料一個落空,身子又落了下去,胸口本來就堵着一口氣,這麼一震,他忍不住咳了起來,本還是稍稍壓着,後來,咳意越加的止不住,漸漸的撕心裂肺起來。

他用手掩住口,眼前一片漆黑,可卻嗅到了濃重的腥味。

指掌間,盡是溼熱的液體,那液體順着手掌的邊沿,緩緩往下滴落,雪地上,漸漸一片血色。

而這些,他是看不見,他只知道,她走遠了,他只是擔心,夜路這麼黑,她在路上,是不是會害怕……

他的身體捂在雪地上,將地上厚厚的雪融化了,冰冷的雪水,一層層透過他的衣袍。

冷。

他真的覺得冷。

她真的生氣了,她真的把他丟在這裡,不回來了……

“兄弟們!你們說,大哥我那一招‘擒龍伏虎’威不威風!哈哈哈……”

“咦,兄弟們,你們看,那邊躺着個人!”老三指了指不遠處一棵梅樹下,俯在地上的一個人影。

“哈哈哈,是……是二哥那樣的醉鬼吧……”老五也喝得舌頭打結,卻不忘損老二一番。

老四還清醒,足下一點,急向那人影掠去,回頭對兄弟們喊:“你們快來看,不是鬼,是人,是死人!”

“老四愛說笑,人死了不是鬼是什麼?難道是你老四啊……?”老二喝得一步三搖,搖搖晃晃地走向老四,細細看了眼地上的人,臉色一變,大喊了一聲,“啊,大哥快來,快過來看看這個人!”

雪地上,一片鮮紅。

血,落滿一地,已經凍結成了冰,卻依舊鮮豔得詭異。

在那雪與血交融的地方,居然還散落着幾枚狂風吹落的梅花,白的,紅的,在血的腥氣中摻雜進了點點點點梅花的幽芳。

老大彎腰一探鼻息:“幸好還有氣,老兒把衣服脫下來,給他披上。”說着,手搭上他的腕,略略一診,皺眉道:“糟了,他只怕活不成了,他,他好象中了‘玲瓏醉’。”

“啊?‘玲瓏醉’?”老三走過來,細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嘆了口氣,“哎,可惜了可惜了,長得還真好看,可惜了啊,真是紅顏薄命哦!”

“少廢話,把他弄回山莊,反正我正想要研究‘玲瓏醉’,弄回去試一試也好!”

“來來來,這麼好看的人,我來抱,我來抱……”

“去,老五你毛手毛腳的,摔了美人我宰了你,還是我來……”

“滾你奶奶的,死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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