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一刻,武元山莊的人馬盡皆整裝待發,酉初,司空寒燈、夏丘節、回傾、嶽隱鬆四路人馬已經出發,而因爲路途近些,墨印帶的兩隊人,直到酉中才出了莊子。
人一走,葉七娘便往山莊各個出入口細細巡查了一番,末了,才急匆匆地趕往杏園去——守住山莊並不難,難的是讓那個老傢伙呆在園子裡,不往莊子外面跑。
“公羊先生?”葉七娘人小體輕,輕身功夫自然不會差,很快便進到杏園中去,邊尋人邊喊着。
不多時,果然看見一名鐵灰色長衫的老者背手立在園子裡面,眼件葉七娘一步一步走近,兩隻眼睛只氣鼓鼓地瞪着她,那神色,那相貌,鶴髮童顏,便當是如此吧!
葉七娘見了公羊茂,心中一鬆,忙上前去:“公羊先生,我,我來找您喝兩杯茶。”
公羊茂繼續怒視着她,半晌,背過身子去,悶悶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公羊先生’!”他氣得鬍子一翹,公羊先生,公羊先生,要是老婆子還在,難不成要喊她“母羊夫人”?
葉七娘低呼一聲,又忘了這事,因習慣以姓稱呼,總是順口地便喊他“公羊先生”,她嘿嘿一笑,一拍腦袋,笑着改口:“是是是,茂先生啊,看我我給您老帶來了什麼!”說着,從身後拎出了一隻瓦罐,往公羊茂眼前一晃,得意地看着他。
果然,公羊茂驚呼一聲,奪了瓦罐便往屋子裡跑。
葉七娘輕輕地鬆口氣,說他麻煩,卻也不麻煩,其實,一條蛇,就足夠讓他安生一個晚上了!
已經戌正了,可是四下卻毫無動靜,司空寒燈隱身於草叢之中,眉頭越擰越緊,難道判斷有失?他再次將耳朵貼到地面去聽,這次,總算是聽到了些人馬的聲音。可是,他臉色忽然一變,此處人馬聲聽來,絕不是平日裡的那些人,但是人數,恐怕就多了二倍不止,且馬蹄聲齊整,雜而不亂,是訓練有素的隊伍。細細一聽,那隊伍的方向是朝着城門的方向去的,絕不是往自己的這個方向而來。
難道,今夜,炎國軍隊突襲攻城來了?
司空寒燈直起身子,對一邊的衆人交代:“留下四隊人與回堂主仍守在此處,其餘的人跟我來,快傳下去。”說罷,又喊一個人出來:“快,快馬到海芋谷尋得夏管事和嶽堂主,告訴他們情況有變,讓夏管事領六隊人馬到城關處與我回合,其餘的人由嶽堂主領着,仍守在原處。快去!”說罷,本又要招來一人去通知墨印最新情形,但轉念一想,留他兩路人馬在城中,可以減少一些其他的變故的,也可以防個萬一,終於還是沒有讓人進城,直接便帶了大對人馬,向城關處去了。
也是戌正。
墨印將二百人又分做二十個小隊,十五隊人守在十五條街道的隱蔽處,另五隊喬裝做百姓,隨意在城中游走。城中百姓雖少,但還是有些死守着幷州城不肯離去的。他變與韻雅找了個酒肆,在裡邊邊喝酒邊等着。
氣氛十分的詭異,暗夜裡充滿了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息。
墨印在青瓷杯盞中倒了酒,將酒湊上脣。
上好的竹葉青。
他愛極了竹葉青,青綠色的酒液,在碧綠的酒盞張相映合一,入口甘甜醇香,滋味悠長。
一杯,兩杯。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酒壺裡的酒也慢慢少了下去。那種緊張的氣氛依然縈繞在四周,卻始終沒有發生任何情況。
墨印又舉起酒壺要倒酒,韻雅卻一把奪過了酒壺,反將自己面前的豌豆黃向前一推,表示願意分給他一半。
墨印看着她帶着幾分薄怒的臉,不禁輕笑起來,仰頭,飲盡杯中殘酒。
戌時三刻,亥初,亥正,一直到了亥時三刻。
城關處,夏丘節已經和司空寒燈碰了頭,一同求見守城的將領,卻這才知道,那將領的一個小妾今日生辰,他竟在營中大宴將士,城上此刻空無一人。
兩人氣不過,也不顧得什麼朝廷,什麼忌諱,大夥一道登上城樓,將弓矢架好了,投石器對準了,遠遠已經看見炎國的軍隊攻了過來。
此時,司空寒燈居然無視城下數萬大軍,笑着揮手將夏丘節喊到一邊,神秘地向他道:“夏管事,我可發現一樣好東西!”
亥時三刻,酒肆的老闆要趕人離開,說要打烊了。
此時,門外,一羣人舉着火炬急急忙忙地往城關處趕去。
墨□□中明白,拖了這麼久,必定是情況有了變動,但無論如何,這幫人,是絕不能就這麼放他們過去的!“阿利雅,你在這裡等我,不要亂跑,店家,把門給關上。”話音未落,青瓷酒盞落地,在夜裡一聲脆響,分外刺耳,一道青色人影急往門外掠去。
墨印出了酒肆,回頭看門已經關了,心中稍微安定,這樣,她在裡面該會安全一些。回頭時,那一隊舉火把的人已經被武元山莊的人馬圍住,他足下一蹬,一躍進入包圍圈內,冷淡地打量着那隊人,半晌,一字一頓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誰與你和幹?”領頭的是個留着兩撇小鬍子的白面書生,反問了一句。
“是沒什麼關係,不過,你們要去做的事情,恐怕與我們的關係不小。”
城樓上,炎軍已經攻到了護城河對岸。
本來遠遠地看着城樓上沒有一個人,炎軍正暗自高興,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攻下幷州,只一夜,幷州城就換了主人,這功勞可不小啊!正得意着,忽然城樓上火光四起,萬箭齊發,亂石飛擲,如天降神兵,炎軍根本措手不及,衝鋒在前的,已多被射傷。
炎軍領頭的心想不對,方纔有人來報,進夜守城的將領在營中大宴將士,此時,城中兵力必定是空虛。城樓上雖然看似人數衆多,但未必城中就兵力充足。又仗着城內有內應,一聲令下,要炎國衆士兵強行涉水攻城。
冬日裡,護城河水冰冷刺骨,士兵剛剛躍入水中,身子已被凍得有些僵硬,而幷州城外的護城河又修得比尋常的城池寬些,那炎國的士兵要渡河,也不是一時一刻便能成的。
在水中,炎軍行動不便,城上的衆人看得興奮,拉箭想將他們通通射成刺蝟,卻不料司空寒燈下令將弓箭收起,不許放箭。
雙方命令一下。
炎軍士兵大都入了河水中,待大約四分之三的人走到河中時,司空寒燈一揮手,身邊的弓箭一齊後退,後面一排人提了大袋大袋的石灰,往護城河裡面倒。
司空寒燈把人分爲三隊,兩隊人不間斷地互相交替着往河裡丟石灰,另一隊依然架着弓箭,往陸地上的人射去。
生石灰遇水便生出了大量的熱,河水由冰而冷,由冷而溫,由溫而熱,由熱而燙燙傷的人不在少數。不久城下哀號聲四起,所有人在水中不斷掙扎。
滾燙的河水中,炎軍士兵都慌亂起來,急着想要上岸,但卻不知道是要上此岸,還是上彼岸,河中亂做一團。軍心已亂,士氣已失,炎軍轉眼間敗勢已成。領頭的將領只好一聲令下,大軍回撤,確是狼狽十分。
“那你可知我們要做何事?”書生模樣的人問。
“你們能有什麼事情?不過去幫忙開個門,放黃鼠狼進來偷我們的雞而已嘛!”墨印輕輕一笑,風輕雲淡,而那一隊人卻變了臉色。
一幫人互相換了眼色,回頭細細地打量了墨印一番,將手中的火把往邊上一丟,擺開了陣仗,將墨印圍在了中間,而武元山莊的人來不及上前施援,又不好強攻,只好小心翼翼地又在那幫人周圍圍做了一圈。
不理會身後還有一道包圍圈,幾十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墨印。
但處於正中的墨印卻只是看着他們,面色不改,甚至脣邊還掛着淺淡笑意。
韻雅被關在酒肆裡面,本來還聽得外面說着話,也倒還安心,這時候忽然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一顆心反倒提了起來,也不知該怎麼做,該怎麼想,該怎麼幫他,只是心中發急。
雙手無措地絞在一起,站起身子想出去看看,轉念一想,又發覺自己出去也只是添亂,一時間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坐也不安,立也不安,無意識地絞着衣角。
老闆娘是個和善的女子,提了壺茶便走了過來,一把把韻雅拉回了位子上,給她沏了杯茶,塞到她手裡面,柔聲道:“你不要掛心,會沒事的。”
垂下眼眸,韻雅默不作聲,將茶杯又放回了桌上。
老闆娘輕輕拍了拍她,指着門,韻雅擡頭看去,老闆坐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她疑惑地看向老闆娘,老闆娘笑了:“所有人都逃了,而我們沒有走,都是因他每晚都這麼守着門,而我,信他定能守住我們的家。”
韻雅一愣,沒外忽然響起了打殺聲,她心頭又是一糾,就他那剛剛好些的身子,那樣的打鬥能撐上多久。
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老闆娘一笑,握住她微微發抖的手:“你也當信他的,你當信他絕不會拋下你。”
韻雅看着老闆娘帶着溫和笑意的眸子,緩緩地點了點頭,重新端起桌上的茶水,低頭輕輕地啜了一小口。
門外,火把被丟棄時,點着了一座空房子,火焰熊熊燃起,照破了暗夜。
武元山莊的人將包圍圈漸漸收小,那幫人奮起反抗,很快打做了一片,墨印站在某處角落,被山莊的人護得周全。
那一隊人其實武功不弱,但畢竟只有十來個人,怎也敵不過武元山莊來的上百人,既不敵,淪爲俘虜,不如一死,他們相視一眼,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一齊掉轉了方向,向火焰撲去。
他們如飛蛾般決絕,風中,衣袂飛揚的聲音也代着慘烈。
火光將那十來個人影照得閃亮,而這閃亮,卻將在下一刻,連同他們的軀體,一道成灰。
他們撲向火焰的角度是所有人防守的死角,沒有人會想到,他們會如此堅決地選擇這樣的路,沒有人想到,所以沒有人反應過來。
但,除了一個人——除了墨印,他本來就只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揣測着這一幫人的心思和招式,見他們互使眼色便料到會有變故,在他們撲向火焰的時候,他也隨着飛身上去,攔在他們身前,一一將他們推開到兩丈以外,足下點地,輕輕一躍,落到他們身後,只來得及拉住兩個人,便用力將他們拉離火焰。
到安全之處,被救的兩人腳下一個不穩,墨印險險地將他們扶住,不料站在左側的一人手往袖中忽然一縮,掌中忽然多了一柄短匕,假作又踉蹌了一下,趁墨印上前相扶時,身子一扭,將匕首向前一送,速度極快,只有一道銀光閃過,銀光沒入血肉,只帶出了一串血色。
只覺得胸口一陣冰涼,繼而一陣刺痛,低頭看去,只有胸前血色落滿青衣。
墨印一掌劈落於那人頸間,另一手本抓着的人也被一帶下甩出幾丈開外。墨印手掌間一轉,也亮出一柄短匕,向傷人者投擲過去,不料便是此時,傷人者還有最後一招,微微擡起衣袖,袖中一記短箭飛射而出,亦是帶出了一串血色,沒入墨印肩頭。那人看着墨印,冷冷一笑,忽然一咬牙,臉色一變,緩緩攤到地上,衆人圍上去的時候,發現被墨印救出的兩個人都臉色發青,斷了氣。
“公子,他們……都死了……”
墨印淡淡掃了地上的兩人一眼,吩咐道:“不要碰他們,他們身上有劇毒。”心中掛着還酒肆裡的慕容韻雅,快步便往酒肆處走去。
離酒肆還有幾步遠,門便開了,韻雅衝出來,他只來得及將她攬住,眼前一黑,在她懷中失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