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四個侄兒媳婦這一出一出的,到底什麼情況?”
“侄兒媳婦不爲家公求情,不給府上和國公爺添麻煩,只求能讓繪兒有個庇護所,保她平安長大。求老太君允許寄養顧繪,她的所有開銷都由我一應承擔。”
“區氏你說的什麼話!身爲長媳,你家又怎麼會沒有你女兒的容身之所,還要寄養在我們國公府上?”
“老太君覺得我們家的情況真的適合好好養孩子嗎?我們夫妻倆結婚十幾年只有這一個孩子,還養成了這模樣,婆婆天天在家裡哭着鬧着要斷嗣了要斷嗣了,責怪我沒有給她多生幾個金孫。但這真的能怪在我的頭上麼?”區氏舍了長媳的顏面,不顧孝順的綱常,泣訴家中傷心事。
老太君和大夫人一時相看無語。
顧昀看看堂妹顧繪那面無表情的臉,靈機一動,指了一個丫頭,“去兩個人,分頭去文菱院和東廚房,把白蔻叫這來。”
站在廳堂兩側的一等丫頭裡面立刻走出來兩人飛快地尋人去了。
“堂嬸先別急,等侄兒的專用廚娘過來,聽聽她怎麼說,您先起來用杯茶,冷靜一下。”
顧昀笑眯眯地這麼一說,立刻又是兩丫頭上前攙起區氏,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後在她手邊放下一杯茶。
“世子的專廚有那麼厲害?還要聽她的意見?”區氏的情緒被顧昀這麼一打岔都對不上路了。
“堂嬸希望寄養妹妹,也是希望她能重新養好身體,而這事我們都不擅長,所以還是聽一聽廚娘的意見爲好。”
老太君和大夫人狐疑地相看兩眼,不知道顧昀這又是打的什麼主意,但也沒當場揭他面子,而是順着孩子的話頭,勸區氏進些茶水點心。
去尋人的丫頭一路找到了東廚房,白蔻一手抓一隻烤乳鴿腿啃得正香,聽到榮恩堂有急事問她,三兩口吞了鴿子肉,洗手擦嘴就跟着丫頭往外走。
出了聶三嬸的門,走在筆直的窄巷裡,白蔻問出了這麼着急找她的原因,帶着丫頭先去了一趟冰窖抱走一盒糖果和半個冰袋。
糖果盒子裝在冰袋裡用最快速度趕到榮恩堂,白蔻進門向在座的老太君夫人們和少爺小姐行禮,丫頭們幫她把糖盒打開,將半袋冰倒入冰盤,將最易軟化的牛乳糖放在冰盤上。
一路上聽丫頭描述顧繪小姐的行爲舉止,白蔻多少有些瞭解這小姑娘的境況,但這會兒親眼見到活人,發現自己還是想象力太弱。
三老太太那變態的吃素習慣,這嫡長孫女多半是廢了。
區氏見到白蔻進來也是吃了一驚,“這是世子的廚娘?這才幾歲?”
“回夫人的話,婢子虛歲十三,來自鴨池坊廚藝學坊,學藝五年。”白蔻謙遜恭敬地行禮說道。
“我絕不相信!虛歲十三的女孩子能長這麼高?!”
區氏擡手比劃了一下白蔻的身高,又看看自己女兒,突然一陣心痛,眼淚奔涌,咬着帕子忍住哭聲。
老太君和大夫人默默嘆息。
兩個幾乎同齡的女孩子,一個只是廚娘,一個是官宦人家嫡長女,小廚娘卻比這官小姐的身高高出一個頭,這是怎麼造成的並不難想象。
“白蔻,你看看我這妹妹應該怎樣調理好把身子骨養回來?”顧昀打破僵硬的沉默,把話題轉到叫白蔻來的正事上。
“繪小姐這身子骨還是先延請太醫來把把脈吧,開出方子來纔好看看吃什麼藥做什麼藥膳,現在非要婢子給個意見的話,繪小姐今時今日這模樣,都是從小缺肉造成的。”
區氏突然從捂住嘴巴的手帕後面發出一聲悲涼的嗚咽,聽得在場衆人都不禁跟着心頭一顫。
“這種調理得花很長時間吧?”顧昀代長輩們發問。
“繪小姐過了十多年沒有吃過肉的日子,想要救她性命就得恢復吃肉,她的全身臟腑爲了克化肉食不得不進行新的適應,這可不是一兩日就能恢復的,而且這個恢復過程可能會比較辛苦和痛苦。”
“今日席上我這妹妹就嘔吐了一次。”
“嘔吐?”白蔻同情地望了顧繪一眼,“生命的生存本能和自小生活習慣快要將繪小姐撕成兩半了。”
“不要神神叼叼的,說人話。”顧昀瞪了白蔻一眼。
“三少爺,要聽實話?”
區氏身子猛地顫抖起來,將女兒緊緊地攬入懷中,他們講得如此熱鬧,顧繪依舊眼神發直地望着地板某處,沒有半點反應。
龐媽媽識趣地衝一等丫頭們揮了揮手,衆丫頭立刻魚貫退出。
“好了,沒有不該聽的外人了,把你的實話說出來吧。”
“三少爺,實話可不中聽,要不要先護着點這位夫人?”
“不,不用,再難聽的實話我都撐得住,說吧。”區氏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老太君,大夫人,三少爺,夫人,對於繪小姐的身體情況,婢子認爲只有一句話結論,繪小姐基本上算是養廢了,她能活到現在都是個奇蹟。”
幾聲長短不一的吸氣聲後,屋裡陷入了短暫的沉寂中,白蔻看看顧繪,去桌邊打開糖果盒,拿了兩支麥芽糖做的棒棒糖出來,伸了一支在顧繪面前左晃右晃,才把顧繪的視線給吸引到了糖果上。
白蔻舔舔她自己那支,區氏伸手想接下給女兒的那支,白蔻手一晃就閃過,區氏只得訕訕地收回手,叫女兒接下糖果。
顧繪反應無比遲鈍,完全沒有看到甜食的那種喜悅表現,白蔻又是半蹲在她面前哄她接糖,跟扎馬步似的,好一會兒這位大小姐終於伸手接下,學着白蔻的樣子很小心地舔了一口。
“哪怕是最嚴格的素食者也不會拒絕糖和鹽,所以世上纔有一類人叫作吃素的胖子,繪小姐難道從小連甜食都沒吃過?”
區氏除了搖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白蔻舔了一口棒棒糖,默默地站到了顧昀身後。
“區氏,你這寄養女兒的決定,家裡人知不知道?”老太君開了口。
“知道,沒人反對,反正沒人喜歡我家繪兒,嫌棄她長得乾瘦弱小不活潑,腦子笨,學東西慢,說我生了個傻的。二弟妹家的長子宏哥兒纔是家裡最大的寶,但二弟妹又一直怨着他們,一年到頭只有年節的時候才帶孩子回去看望一下。”
“你家這是何苦,弄得子孫不寧。”
“他們弄垮了我的身子,現在又嫌棄我生不出兒子,他們不曾對我慈愛過,我又何必再爲他們着想,我的繪兒能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事。老太君,求您救救她,我已經不求她還能結婚生子,我的嫁妝能負擔她這一生的生活,只求老太君給她一個安身之處。”
區氏的語氣裡充滿了母親的絕望和對夫家的怨恨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