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符篆就要燒起來了……”
正當葉婆子得意,全村老小聚精會神看得起勁的時候,站在門口的楊滿月忽然打了個哈欠,不鹹不淡地拋出來一句話來,“不過是障眼法,你那符篆可打敢打開於我等看看?或者停下你的手……”
她勾脣一笑,“可敢?”
“你?!”
跳大神跳得正嗨的多喜道人一聽這話,動作一下子就僵硬在那兒了。臉色霎時變白,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這法門她如何知曉?
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最後發了黑,只見他目露兇光,一甩手中桃木劍,大聲呵斥道:“呔!你這妖孽莫要妖言惑衆……”
“那可敢把符篆打開給我一看?”
楊滿月直接打斷他,冷笑道:“你這符篆早早就動了手腳,符篆內有乾坤,你桃木劍不停抖動,符篆裡的東西與空氣摩.擦便會自燃,區區雕蟲小技,安敢來此班門弄斧?”
她頓了頓,嘴角又劃過一絲譏諷,“聖賢書上早有說明,莫不是這位道爺敢自比孔聖先賢?”
她說得慢條斯理,口氣也是柔柔的,可卻是句句都是軟釘子,釘在人痛腳上,半分餘地都不給人留。
目光掠過那道士,定格在了葉婆子與葉柳氏身上,那毫無人氣的眼神看得二人忍不住打了冷顫:這眼神太冷了,好似能洞穿人的內心一般。
這……
真是楊滿月?
哼!
楊滿月在心裡冷笑。
驅邪?
這樣惡毒的點子都能想出來,在這個敬畏鬼神的年頭,這是要弄死自己的節奏?
都要弄死自己了,自己還能不給點他們顏色看看?!
這道士今天必須揭穿他!
看着滿月鎮定的樣子,陳氏也冷靜下來了。指着那道士大聲呵斥道:“小娘說得對,小娘的爹爹是讀聖賢書的人,參加過舉業,是童生,小娘自幼得他教導,說的話準沒錯!書上說的沒錯,那就是你錯了,難道你敢說聖人說得不對?!”
楊滿月差點一個沒忍住,鼓掌爲陳氏點讚了!
她現在發現了,自己這小繼母除了膽子小外,其他都不錯。這話更是有水平,直接一棒子就打到人痛腳上,端得是厲害!
其實聖賢書上哪有這樣的話?不過是她隨口胡扯的。
雖然不知到底來了什麼朝代,也不知是不是歷史走了另一個岔道,但古人尊儒總是沒錯的。
這年頭,搬出孔聖人等同於搬出聖旨,有時比聖旨都好用,特別對象是一羣沒讀過書的村民!
果不其然,那道士頭上已有細小的汗珠子出來了,陳氏這一聲呵斥無異於驚天霹雷,吼得他心驚膽顫的,看着葉婆子的眼裡不免也有了一些埋怨。
在明朝,讀書人有着天然的優勢,哪怕這個家的家主沒中秀才。但只要參加過科舉,那就會被士林引爲自己人。若是知道是這樣的人家,他是打死都不敢來的。
只是心裡也納悶,這小娘子是如何得知他的門道的?難道聖人真有說過這事?怪哉啊!
這多喜道人也只是粗通文墨,大概也只會畫幾張符紙,寫個自己大名,哪裡會是受過多年系統教育的楊滿月的對手?
別人直接把聖人搬了出來,他敢反駁麼?
“呀,楊家娘子說得也有道理,莫不是那符篆真有什麼問題?”
“楊滿月爹爹雖然未中秀才,可學問也不差哩。是咱們葉家的先生吶,若是不死,明年科舉年定要再去的,沒準就成秀才老爺了。”
“沒聽是書上這麼寫的麼?那可都是聖人說的話,應該不會錯!”
“該死的!這老道之前我也請過他做法,的確如楊家大姐兒說的那般,手一直搖,那符就燒起來了。”
聽着鄉民的議論,多喜道人臉色越來越白,看着楊滿月的眼神也越發怨毒。
那葉婆子更是氣得臉都紅了,忽然大聲呵斥道:“老孃聽你放屁!你說聖人說過這話就說過?聖人什麼時候說的,在哪本書上,你倒是找出來我看看?”
“哦?”
楊滿月輕笑,“倒不知葉家婆婆也識文斷字呢……”
輕輕一句飄過去卻是重重一下落在葉婆子臉上。
她雖出生小地主家庭,可卻沒讀過書。這年頭,家裡有點小錢也是培養兒子了,哪可能請個西席來教閨女讀書?
再者,一般小地主也沒這個能力,西席的費用可不低咧!
一時間,氣得臉成了豬肝色,指着陳氏大罵道:“陳氏!你們楊家素來以耕讀人家自稱,你便是這麼教女兒的?!”
“咦?”
楊滿月故作驚訝道:“葉家婆婆知道我家是耕讀人家?既如此,爲何要讓這下九流之人來辱我?!”
她手一指那多喜道人,“區區下九流焉敢說我是妖孽附體?閒話少說,可敢把符篆打開於我等一觀?”
“你若心中無鬼又何必推三阻四的?”
一個聲音柔柔響起,只見葉柳氏緩步上前,拈着繡帕半掩着嘴,一副扶風若柳般的嬌弱模樣,可說出話卻是刺得很,“我倒也算粗通文墨,卻不知聖人何時說過這樣的話了?”
“哦?這位嬸子都讀了哪些書?所謂學海無涯苦作舟,嬸子沒讀過不代表聖人就沒說過吧?”
楊滿月笑米米地應着,“聖人之言浩瀚如海,就算是朝廷裡的老學究都不敢說自己能熟讀聖人言……”
勾脣一笑,聲音涼涼地道:“其實嬸子又何必糾結是哪本書上寫的?最簡單的法子讓這位道長把這符篆打開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你!”
葉柳氏被楊滿月夾槍帶棍的話給刺個滿臉通紅。這話很噁心人,那意思就是在說,你一個粗通文墨之人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簡單說,就是笑她沒文化。
葉柳氏家裡倒有個讀書人,是她哥哥。參加過一次科舉,也是童生。在大明,只要參加過一次州縣級的院試無論過沒過都能稱之爲童生。雖無文憑,旦好歹也能算讀書人了。
葉柳氏在孃家的時候,哥哥讀書,跟着湊熱鬧也學着認了幾個字,但也就侷限於會寫自己名字的地步而已。楊滿月這話一出口,心底的自卑無限放大。
本來女子沒讀過書也沒什麼。只是楊滿月從小得父親悉心教導,能識文斷字,說是才女也不爲過。她一比就相形見絀了。
滿滿的酸氣在肚子裡發酵,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牙齒磨得咯咯作響,指着楊滿月道:“你若無鬼,爲何不敢讓道長爲你驅邪?”
“笑話!”
楊滿月冷哼了一聲,“我好好的人爲何要受人羞辱?你說我中邪可有證據?難道就覺我眼神不對就可以認定我中邪了麼?呵呵,葉家嬸子,你不要忘了,我非你們葉家人,你們家長輩的威壓還壓不到我頭上!”
頓了頓又道:“既然今天你們來了,有些話我就說清楚。所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曉得葉家人有什麼資格代我孃親同意這門親事?還有那聘禮,我們家根本沒看見,禮單也沒有。一無聘書,二無禮單的,就想這樣把我不明不白的賣了?你們當真是打得好算盤!”
“娘希匹!”
葉婆子被踩到痛腳了,看着周圍人質疑的目光跳腳大罵道:“好一張伶俐的嘴,你還敢說你沒中邪?!哼!聘禮送進一家全村人都看見了,還敢狡賴?”
“哦?!”
楊滿月冷笑,“那官府可備案?怕是沒有吧……”
她手一撫自己頭上白色頭繩,“父母去世,子女守孝三年乃是古禮,如今我父去世一年尚未滿,你們就來逼嫁……呵呵,看來我是得去衙門問一問官老爺了……”
笑容漸收,環視衆人,猛地提高聲音,怒斥道:“到底是孝道大如天,還是你們葉家大如天?!”
一句反問擲地有聲,如黃鐘大呂,愣是把一羣人呵斥得呆愣在那裡!
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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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誰敢接?
再逼下去,不就是承認他們葉家比天都大了麼?
他們葉家在柴橋雖然也算個有點實力的家族,可也就如此,這話哪裡是他們承受的住的?!
一時間,衆人呆愣在那兒,那多喜道人徹底傻眼了。
尼妹啊!
這是一個狠角色啊!
讀過書的娘們那就不是娘們了,那是比一般男人都厲害的角色!
這葉婆子可害死他了!
要鬧到衙門去,就算縣太老爺是葉婆子老爹那也沒用啊!
孝道關乎法統,到時輿情濤濤,莫說是一個縣太老爺,就算是知府也扛不住吶!
更別提縣太老爺還不是葉婆子她爹呢?
害死他了!
“你們逼嫁不成,反誣我清名,呵呵,好一個大如天的葉家!我這便上衙門,問一問老父母大人,到底是禮法大,還是葉家大!!!”
葉婆子與葉柳氏呆住了!
他們怎麼都不會想到楊滿月居然能用守孝之事來說!就算他們不懂律法,可老祖宗一代代傳下來的孝道卻是曉得的,這真要鬧僵起來,他們葉家的名聲可就臭大街了。
一時間,楊家小院門前靜悄悄一片,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