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欣放下手機,站起來推開了窗,有一支帶着淡紫色碎花的樹枝,在不遠處掠出,隱約有些澀意。沒有牡丹的雍容,沒有芍藥的豔麗,它似乎是安於淡泊的隱者,那怕在這鳳城,也靜靜的峙立在煙火氣裡。
之前瀰漫在茶室裡的香氣,被午後的陽光透射進來,便漸淡去了。
她轉過身來,望着張若彥:“我還是喜歡牡丹。”
坐在茶桌前面,他自己倒了一杯茶,騎着椅子,慢慢地喝着,微笑地看着她:“嗯,可現在牡丹開謝了。我們以前去玩劇本殺的點,太古倉吧,能看見珠江的館子,那裡就有一顆苦楝,這時節,應該也正開放。”
她籤不了趙師傅,她談不下孫師傅,但他看不見,其實在她身後的窗外,不遠處的那枝苦楝。
其實,她看過花開的。
“什麼季節,就該賞什麼花。”他站了起來,喝光了杯裡的茶。
臨出門時,回頭問了她一句:“孫師傅你要不要再談談?”
“不了。”她淡然笑道。
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拉開了門,她倚在窗邊,看着他對着在外面等待的孫師傅說道:“你想走出鳳城,可能這不是唯一的機會,但應該是你最好的機會。”
孫師傅剛想說什麼,張若彥就很厭煩地說道:“籤,或不籤,你知道,我有許多候選人。”
所有的桀驁,都全然無蹤。
在茶室裡的陳曉欣,只聽到了張若彥的聲音:“籤的話,你就在手機上操作,對,沒有紙質合同,我們早就無紙辦公了,有問題嗎?嗯,沒問題就籤吧,下週一到集團20樓,跟前臺說你來辦入職,人事會跟你對接,包括送你去工作場地等等,就這樣吧。”
張若彥轉過身,退了半步回到茶室裡,順手關上茶室的門,又騎坐在官帽椅上:“如果是你來負責這個項目,你會比我更輕鬆,處理得更好。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之前我給你提議。”
“好的,我會考慮的。”她平靜地回答。
他這一次起身,就真是離開了。
再沒有鬥嘴,沒有互吐口水,她沒有去踢他,而他也沒有去扯她的頭髮,也沒有去呼喝彼此的綽號。
昨日的相處情景,似乎已是多年前的往事。
他們客套、冷漠,如是成年人的模樣;
言辭得體、禮貌得如同職場上商業精英。
大家都如此的嫺熟,只因本來,就是他們在人世間,真實的彼此。
正如其實,她和他都知道,彼此早就是成年人。
她坐在茶室裡,自己泡了茶,自己慢慢地喝,她沒有落淚,甚至沒有任何的酸楚。
商場上的事務總是如此,有勝,有負,有成,有敗。
哪裡來,許多的淚水,去一一祭奠這些瞬息?
它們只不過是一些可以被用來研究、拆分的案例,之後就必須被拋下。
無法放下把它留在心頭的人,會越走越艱難的。
她喝第二杯茶時,就已經有了新的方案。
電話響起,陳曉欣看了一眼,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李澤霖打過來的。
“怎麼樣?”她沒有太多的客套,因爲她並不想給他留下什麼不切實際的想象空間。
但電話那頭的李澤霖,卻似乎對她的冷漠毫不在意:“聽大哥說,你在順德啊,我剛好家裡有點業務要處理,我也在順德,老同學好久不見,一起吃頓飯吧!”
這話他說得真是一點也不尷尬,
好久不見,這個好久,大約就是一個月吧。
至於毫不見外地稱陳曉軒“大哥”,那是還在剛加入王者羣之後,他就這麼幹了。
他打着老同學的旗號,於是陳曉欣就不太好拒絕,畢竟李澤霖也沒有什麼太過分的舉止。
但陳曉欣現在不太想把時間用來應付他:“我這邊項目出了點問題,沒什麼心情。”
因爲這兩個大廚的招聘不順利,那就得去啓用備用方案。
“我聽大哥說,欣欣你過來這邊,是想找大廚對吧?”李澤霖並不是普通的舔狗,他笑着說道,“也許,我可以做一個他山之石?欣欣,如果你項目順利,那我也就不打擾你,對不對?現在出了一點小曲折,儘管我知道,你肯定能夠解決它,可是,這不就是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嘛,說不定,在這麼一個環節裡,你就看出了我誠摯和真心……”
陳曉欣受不了了:“就寫小說也沒你這樣的,你不覺得你說的話,跟話劇社唸對白一樣嗎?行了,你閉嘴,我怕你了,你給我發個定位,吃完飯各歸各家,各找各媽。”
“那是必須的,咱媽我也好久沒見了,我專門給咱媽帶了點珍珠。”李澤霖笑着這麼說道,“你別想歪,怎麼說也是同窗,這放古時代,可以託妻付子的,所以我說咱媽,那是真心實意……”。
陳曉欣直接把電話掛了,這貨她感覺比張若彥更讓人頭疼,主要是他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特別無趣,一副擺明”我是舔狗,請蹂躪我吧”的模樣。 他最過分的作爲,就是試探着說一句“咱媽”,要是當面被陳曉欣盯一眼,馬上就老實改口。
不出陳曉欣所料,李澤霖仍舊不改的做派,發來的定位,就是順德差不多最貴的酒樓。
似乎他總覺得,花越多的錢,就表示着越大的誠意。
不過到了赴宴時,陳曉欣看着周圍的裝潢,還有服務員的衣着、態度,卻又不得不感嘆,的確有時候,消費層次,會決定一些東西。
“欣欣!”李澤霖並沒有在包廂裡等她,而是坐在酒樓進門的沙發上,一看見她就蹦了起來,彷彿少年的模樣。他穿着灰色的褲子、白色的套頭衫,把衣服下襬扎進褲子裡,外面是一件黑色的薄夾克——從17歲到107歲都可以適用的打扮。
儘管他的那樣套頭衫、那條褲子都各自應該是價格過萬,那條皮帶可以是普通工薪階層一年的薪水,更不要提他腕上的表能在北上廣不太貴的地段,支付一套房子的首付。但不妨礙陳曉欣一見面對他的評價:“阿叔,我同學李澤霖你有見到嗎?”
他大笑起來:“欣欣,你還是和讀書時一樣,好幽默!”
“上個月,我家餐館還沒倒閉,你去廣州,我還請你吃過飯。”陳曉欣受不了他這腔調,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但李澤霖並不在意,笑得很燦爛:“來來,我們去包廂坐下,邊喝茶邊聊!”
儘管他穿着保守,一身的灰黑,但就算不喜歡他的陳曉欣,在這一刻,也不能否認,他燦爛的笑意,就是他身上的暖色,如火一樣,溫暖而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