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對有些人來講,大約是不需要什麼道理。陳曉欣從小就是在家裡的餐館長大的,儘管她不是大廚,做菜也不是她所擅長的事,但經歷過家裡生意好的時節,也經歷過家裡餐館更換廚師後,菜餚的差異,所以她的眼力,是能看得明白許多事的。
“老手。”陳曉欣低聲對着哥哥這麼說道,她指了指在廚房忙乎的李姍。
他嘴裡發出“嗯嗯”的聲音附和着,不過注意力,明顯是在李姍那俏麗的面容和曼妙的曲線上,而當劉宛晴實在看不下去,過來直接揪着他耳朵,把他拎回客廳之後,陳曉軒馬上就開了一局遊戲。
陳曉欣搖了搖頭,以前她沒有這麼明顯的感覺,但現在看來,以自己廢柴大哥這德性,餐館能撐這麼幾年,真的算是祖墳冒青煙了。這人的心思,壓根就沒有一丁點放在正事上。
端着茶杯,倚在廚房門口,陳曉欣對李姍問道:“阿姍,要幫助打下手嗎?”
“不用、不用。”她有點羞澀地笑了笑,然後提出了一個要求,“能不能找個浴帽給我?那種一次性的就可以了。”
儘管只是家裡的廚房,無法和餐館裡的廚房一樣設備齊全,但跟陳曉欣要了個一次性浴帽的李姍,在那裡忙活起來,就給人一種有條不紊的安心感覺。而且陳曉欣很欣賞李姍因地制宜的習慣,後者同時在做四個菜:咕嚕肉、銀魚煎蛋、椒絲腐乳通菜和涼拌海蜇,並沒有鋪陳一大溜盤碟來裝備菜,四個菜,包括打蛋在內,她就用了四個碟和一個大碗,極有節奏的打蛋聲,快而不亂的改刀,包括最後裝盤,一絲不苟的伴碟裝飾。
陳曉欣看着李姍裝好盤的菜餚,極刺激刺激味蕾的咕嚕肉,煎得脆而不焦的銀魚煎蛋,笑着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銀魚煎蛋:“我受不了了,我要先偷吃一口。”
不單擺盤賣相極漂亮,外脆裡嫩的煎蛋,一入口,陳曉欣就感覺,很明顯,比它的賣相更動人!
把蛋煎熟,幾乎沒有人不會的;
煎得好看,只要經常下廚房,也有不少人可以做到;
但在保證賣相的情況下,能把銀魚的鮮味保留,就不是一般做家常菜的範疇了;
至於如李姍這樣,不單保留了銀魚的鮮味,外層蛋的香脆,和裡層入口即化的嫩滑,絕對就是專業大廚的手藝了,陳曉欣很直接地說:“阿姍,你總覺得欠現在老闆娘恩情,覺得要不是她給你機會,你現在還在當服務員對吧?”
“嗯,我還是很感激她的。”李姍點了點頭。
“不,她提拔你,是因爲你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是當一輩子服務員,你不會的,你這樣的人,去到任何一個行當,一定會出頭,就算到不了頭部,至少不會在底層。”這是陳曉欣放下筷子之後,過去幫助裝飯,望着李姍,真誠的感嘆。
爲什麼這麼說?
從做飯前要浴帽、洗手,到裝碟擺盤,就體現出,至少李姍對自己的職業,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她在對自己出品的菜餚,有一種責任感。何況她沒上過正規的廚師課程,就是靠自己當服務員時看廚師做菜,偷師,看書看視頻自學,那至少能說明,她對於廚師這方面,絕對是有天賦的。
一個有天賦而又尊重自己職業的人,這樣的人,真的不論去做什麼,也不可能永遠呆在最底層。
“沒、沒有啦,我也就,也就自己瞎琢磨。”剛摘下一次性浴帽的李姍一下子臉就紅了,
她低着頭,伸手撩起耳邊的頭髮,停頓了幾秒,似乎鼓起勇氣擡頭望向陳曉欣,“我不想就這麼下去,也許,我可以換個工作,欣欣,你公司那裡還招人嗎?我沒學歷,但我可以從頭學起的。”
因爲陳曉欣並沒有馬上回答她,所以李姍猶豫了一下:“這個,錢少點,也沒事的,我願意當學徒的,總之,我不太想這麼下去了。”她低嘆了一聲,“如果在廣州,就這麼過,那或者回梅州,開一家小餐館吧。”
陳曉欣裝好了飯,喊了陳曉軒和劉宛晴過來吃飯,然後伸手攬住李姍的肩膀:“我公司那邊招人,就算不招人,幫你找份工作,我想應該不難。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二十年後的你,該是怎麼樣?”
這個問題一下子,就把李姍問愣了。
她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吃飯、吃飯!”陳曉欣招呼着大家坐下,一動筷子,劉宛晴和陳曉軒都覺得李姍太利害了,會不會做菜不說,畢竟家裡開過餐館,這點審美還是有的。但是陳曉軒在吃飯時,桌下捱了劉宛晴五六腳。
而剛吃完飯,劉宛晴就拖着陳曉軒出門了:“欣欣你陪阿姍玩啊,我們過去我爸媽那邊一趟,之前就約好的了。”
陳曉軒還想說什麼, 結果劉宛晴是真的生氣了,直接換了鞋就出門。
“你要不跟過去,你信不信活不過今晚?”陳曉欣壓低了聲音,對自己哥哥這麼說道。
她認真的語氣,讓陳曉軒不得不把目光從李姍身上收回來,悻悻然說道:“這不家裡有客人嘛,行行,阿姍你坐噢,真的不好意思,好啦,死妹頭,你踢我幹什麼!”
其實在陳曉欣關上門之後,她就聽到大嫂劉宛晴的已經帶着哽咽的怒斥聲,還有大約是被掐到軟肉所以痛呼的大哥。不過她一點也不同情自己的哥哥,如果不是李姍來做客,她絕對會上去補一巴掌或是給劉宛晴遞個棍子。
“欣欣,我只是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倒是沒有想過二十年後,我應該是怎麼樣……大約,會嫁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吧?”看着陳曉欣重新坐了下來,李姍就開口說道,她很茫然,捏着茶杯的手,似乎隨時都會失手使得杯子摔落。
以至於陳曉欣很有點擔心,自己母親很喜歡的這套龍泉青瓷茶具,會不會因爲李姍太緊張而少了一隻杯子。
“我覺得,你並不是想換工作,只是你不想要一個,一眼就可以看到頭的未來。”陳曉欣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正如之前問李姍二十年後應該怎麼樣,“或者說,所謂看不到未來,是因爲其實一眼就可以看到未來。”
李姍如是觸電一樣,猛然而擡頭,她看着陳曉欣的眼神,一時之間,盡是期待。
大海里迷失了方向的孤帆,哪怕僅僅看見了一點光亮,總也讓人期望,便是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