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的風很有些爽意,陳曉欣坐了片刻,只覺得蕩去了心頭許多的煩憂。
她起身走進客廳,對窩在沙發裡的陳曉軒喊道:“廢柴,開黑不?”
“我要去睡覺了,單身狗!”陳曉軒輕擁着妻子,不失時機對妹妹開了嘲諷,但看着陳曉欣臉色不對,連忙換了種說法,“哥的意思,是你出差回來,早點休息,女人,睡眠不足,對皮膚不好的!”
“這麼誇張?”陳曉欣將信將疑。
陳曉軒拼命點頭:“哥還能騙你?你本來就平凡對吧?”
這話要別人說,陳曉欣還能不以爲然,但她哥這麼說,還真就讓她無法反駁,只能咬牙道:“要不我給你湊點錢,讓你去泰國做手術?然後參加那種跨性別選美大賽!廢材,我看好你奪冠!”
陳曉軒嚇得夾緊褲襠:“不不,我是說,你雖然算長得嗯,漂亮,漂亮,我妹怎麼可能不漂亮?但是畢竟女孩子,這皮膚變得粗糙,你還怎麼嫁得出去?不得擱家裡一輩子?我想想就害怕……“
“去死啦!廢材!“陳曉欣撿起抱枕,衝着她哥的腦袋狂砸。
於是陳曉軒爲了逃避毒手,只好重新進入王者峽谷。
在現代化的都市裡,如果資本家願意支付三萬的月薪,那麼這個人的綜合能力就絕對超過三萬,這是比鋼鐵還實在的道理,包括陳曉欣那位非常不專業的頂頭上司,也不例外,就算對方在運營方面有所缺欠,但綜合她的職場手腕、人脈關係等等來看,她肯定比公司願意支付的價值更高。
而對於運營總監或CEO,都願意忍受陳曉欣偶爾的桀驁不遜,當然就是大家都清楚,其實陳曉欣所能創造的價值,遠遠超過她在公司所領取的薪水。
所以當陳曉欣決定去勸某個人時,對於她而言,並沒有什麼太艱難的歷程。
“阿姍,明天出來面基吧。嗯,直接過來我家得了。你不是上次我們約看電影時,你說有機會要見見我哥嗎?你來嘛,嗯,我哥人模狗樣的。“但陳曉欣沒有往下說,因爲她大嫂劉宛晴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儘管沒有說話,但那臉上的表情,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你當我死了?”
陳曉欣吐了吐舌頭,一邊操縱魯班七號放了一顆導彈去搶人頭,一邊在語音裡對李姍說道:“不過,我哥結婚了,我嫂子?那是真漂亮,嗯,不是姐妹商業互吹的漂亮,男性沙文主義凝視下的漂亮,嗯,對我超好,不,我不想換嫂子,哈哈、哈哈!”
一盤遊戲沒打完,她已經跟李姍約好明天見面的時間。
不論想要怎麼開導對方,或是打聽對方的心事,見面總要比電話裡,更加方便和直觀。
就算是因爲出差調休可以不用去上班,可是陳曉欣仍然在早上七點三十五分起牀,然後洗涮,衝一杯無糖無奶的黑咖啡,戴上骨傳導耳機,換上跑步鞋,開始每天固定的慢跑。不是因爲她有多熱愛運動,只是不想追趕那些猝死同行的腳步。
在小區跑了半圈,智能手錶上的心率警告就響起,她馬上放緩了腳步,安全,健康,是她的追求。陳曉欣絕對不是一個偏執的人,更不是那種爲了快速減脂瘋狂提高心率,甚至求助藥物的人羣。
所以在早晨涼風裡,她一邊慢跑,一邊覆盤自己昨天的決定——是否真的要接手家裡的餐館?
無論是姑媽還是其他家人,其實就算不反對,也是怯於鼓勵她接手的,這是很明顯的事。
而作爲在商場、職場都頗有建樹的張若彥,也勸說她不要這麼幹。
小區裡有不少人匆匆地往外趕,有不少人,蓬鬆的頭髮翹出千奇百怪的模樣,惺鬆的睡眼,躑躅的腳步和情不自禁的哈欠;也有髮型用心處理過,身着整潔,看上去充滿朝氣、生機的人們;更有邊走邊吆喝着小孩快些,準備送完孩子上學再上班的中年人。
當她跑過地下車庫,就看見各式的車,如是被解封的妖靈涌入人世間,從五菱到“BBA”再到瑪莎拉蒂,價格或有高低,但各自行走的,大多也只不過是世間相同的道路。
陳曉欣跑回家裡樓下大堂時,她覺得也許應該糾正自己的錯誤決定。
無論是把祖父餐館發揚光大的父親,還是在職場混得風生水起的張若彥,沒有誰是傻子,前者無論對於祖業如何不捨,都不敢勸她接手;後者更是直接勸她不要作死。她不認爲,自己在經驗上或是智商上,可以完全無視他們的意見。
在走進電梯,按下18樓,電梯門緩緩關閉時,她下定了決心:“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每輛車有每輛車駕駛保養方法,就算他們都是奔馳在世間相同的道路上。”
讓她厭惡的職場PUA也好,辦公室政治也好,別人能玩得轉,她相信自己也可以。
至少到目前爲止, 其實她都處理得足夠好。
在電梯門重新打開之前,她完全說服了自己,不要再去想家裡那倒閉的餐館,那不是她的責任或未來。
她輕快地打開家門,換鞋並叫了坐在客廳泡茶的父親:“老豆,這麼早就起來啊?”
“睡不着。你快去沖涼,有風,別感冒了!”陳勇的笑容,在陽臺透入的朝陽光照裡,有些生硬。
但陳曉欣並沒有注意到,她笑着應了一聲,就趕緊去沖涼換衣服。
換好衣服出來卻發現,原本以爲,因爲約了朋友釣魚所以睡不着早起的父親,並沒出門。
陳勇拿出一根菸,又放下,然後想了想,似乎下了決心:“小欣啊,你昨天說,接手餐館的事,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我剛跑步想了一下,感覺也許真的不要衝動會好點?”她邊搓着頭髮邊隨口應着。
陳勇眼裡的光,似乎慢慢地熄滅了,他搔了搔已經很高的髮際線,拿起那根菸,有些顫抖地把它點上:“對的,老豆就是怕你衝動……”
“明天我還休息,看看去把執照轉給我了?還是把原來的註銷,我重新辦一個?然後還得辦一堆證吧?老豆你清楚的啊,消防啊,食品安全之類的,我也不懂,反正看看得怎麼辦嘛……然後得先找廚房師傅吧?”她把大毛巾放下,這麼對父親說道。
陳勇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食衛、排污、餐飲許可……”
他連聲調都帶着雀躍。
陳曉欣覺得一切也許沒那麼糟,也許只是爲了父親老臉上那舒展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