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片飛出去的一霎,屋子裡幾乎嚇傻了,唯獨玄胤還保持着清醒,寬袖一捲,打出一股勁風,將刀片彈偏了方向,避免了皇帝被割破喉嚨的厄運,只在他臉頰處輕輕劃出了一道口子。
鮮血流了下來。
多公公尖聲大叫:“護駕——”
御林軍嘩啦一聲衝了進來,將多公公所指的假公主團團圍住。
真假公主,似乎在這一刻立馬見了分曉,畢竟若是親生的,怎麼可能會傷他?
皇帝隨手抹掉傷口的鮮血,眸光冰冷地看向假公主:“好大的膽子!在朕的國家、朕的寢宮,公然行刺朕!”
假公主百口莫辯,事實上,她還沒從剛剛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她着急辯解自己不是冒牌貨,與德慶激烈地爭吵,吵到一半不知怎的身子就朝皇帝撲了過去,似乎……是被某種力道給推了一下。然後,幾乎是同一時刻,她袖子裡飛出了一塊不知何時、不知被誰藏進去的刀片,她敢以性命起誓,刀片絕對不是她的!
她再傻,也沒傻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刺殺西涼皇帝,這可是一命抵一命的事兒,縱然得逞,她也要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那麼,到底是誰在背後算計她?
勁風、刀片……
等等,刀片?
剛剛有機會在她袖子裡放刀片的人……縱觀全場,只有給她把過脈的司空朔!
“是他!他陷害我!”她豪不猶豫地指向了正拿出帕子爲皇帝擦拭傷口的玄胤。
卻不等玄胤開口,德慶公主說話了,表情,是少有的盛怒:“別再含血噴人!分明就是你們聯起手來乾的好事!還污衊到我西涼大臣的頭上!”
這話,若換做幾天前,德慶是絕對不會說的,因爲她的第一任未婚夫就是司空朔給介紹的,當時那個男人的條件也不怎麼樣,但她相信司空朔的眼光,於是應下了那門親事,結果……好生栽了個跟頭。她心裡,一直對司空朔存了不俗的怨憤,然而從前那些經歷與最近三天相比,簡直不足一提了。她厭惡恭王,已經厭惡到一種,恭王咬誰,誰就是她朋友的地步了。
她冰冷的眸光掃過假公主與恭王的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不是說你母親已經過世了嗎?又哪裡來了個病重的家母?”
當時爲了園闌姑娘的謊,他是這麼說過,說那是他娘生前給他定的親事,他不知道也不喜歡……馬謹嚴的臉浮現了一絲蒼白。
皇帝看着德慶公主,儘管那個假的還戴着人品面具,但他完全能夠確定這個纔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握住德慶的手:“德慶,到底出了什麼事?”
德慶公主沒像皇帝預期的那樣撲進他懷裡嚎啕大哭,而是無聲地垂着淚,半晌,才穩住情緒,說:“父皇,我要退婚。”
“德慶!”
“公主!”
是皇帝與馬謹嚴異口同聲的聲音。
德慶公主誰也麼看,就那麼攤開掌心,看着掌心翻開的、乾涸的血肉,說道:“你們誰都不要急,我這幾天經歷了什麼,我會一字不漏說出來。”
馬謹嚴瞬間面色大變!朝司空朔擠眉弄眼,期待司空朔能夠阻止德慶,玄胤暗覺好笑,這頭蠢驢,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還沒發現自己不是跟他一夥兒的。
玄胤權當沒看見,直勾勾地看着德慶公主,彷彿所有注意力都被德慶公主吸引了一樣。
馬謹嚴的心沉到了谷底。
“恭王早有未婚妻了。”她說着,停頓了一下,現場誰都不是急性子,沒人着急地打斷她,馬謹嚴倒是想打斷,可他敢嗎?德慶公主接着說道:“我要與恭王退婚,他不同意,打死了我的宮女。”
馬謹嚴道:“公主!我那只是不小心!”
事實是,他掐住德慶的脖子,逼德慶同意嫁給他,秋玲不怕死地撲上來,他隨手一揮,就把秋玲給揮到佛祖那兒去了。
德慶公主懶得解說這些細節,因爲,不重要。
“宮女死後,他又強暴了我,將我軟禁在客棧,要麼寸步不離地守着我,要麼給我灌安神湯。”她平靜地說着,眼神靜如死水,很難想象就在幾天之前,她都還是一個嘰嘰喳喳愛笑愛撒嬌的少女。
皇帝的心口好似被針給紮了一下:“德慶……”
德慶公主淡淡一笑:“今天,她又給我灌了安神湯,但我握着刀片抵制住了藥性,才知他用我的臉做了一張人皮面具,他走後,我從窗子逃了出來,後面的事,父皇應該全都知道了。”
皇帝氣得嘴角抽搐、四肢發抖,惡狠狠地瞪着馬謹嚴:“有未婚妻……強暴朕的女兒……軟禁朕的女兒……畜生!簡直是畜生!你們南疆,就是這樣愚弄朕的嗎?來人!”
御林軍集體抱拳:“皇上!”
“把他給朕押下去!”
“皇上!你聽我解釋!這些都是誤會!我沒有未婚妻!我……”
“好,朕也不會冤枉你!來人,去把恭王的未婚妻給朕找來!”
皇帝一聲令下,多公公趕忙詢問德慶公主是在何處發現的女人,德慶說了望川坊的闌姑娘後,多公公馬不停蹄地奔往了那邊,半個時辰後,多公公滿頭大汗地跑回:“啓稟皇上,望川坊的闌姑娘連夜潛逃了!她說公主要殺她,她得趕緊走……據那兒的媽媽交代,她還打傷了好些下人和戲子,媽媽早在三天前便報了官。”
官府,的確有這麼一項記錄。
如此一來,馬謹嚴無法找人對質,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停妻再娶的罪名幾乎被坐實。
他很想說出自己是與奉了司空朔的命去收服南疆細作的,但轉念一想,就算這麼講了又如何?皇帝若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一個潛藏在京城多年的細作,豈不是更要懷疑他的居心?
他哀求的眸光落在了玄胤的臉上。
玄胤拍拍他肩膀,低聲道:“你先別反抗,越反抗越說不清,當務之急,是先把你自己摘乾淨,那個女人敢偷襲皇帝,肯定是奉了別人的命,你別給人做了替死鬼。”
馬謹嚴聽罷,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難道耿家……讓他聯姻只是個幌子,真實目的是在他身邊安插殺手,好一舉要了西涼皇帝命?不管刺殺成功與否,都能往他身上一推,耿家落得乾淨,是這樣的嗎?
他冷冷地看向了假公主。
假公主搖頭:“我沒有……不是我……我沒想殺皇帝!刀片不是我的!你相信我啊!是中常侍!是他在陷害我!你不要再被他矇蔽了!”
玄胤冷聲道:“你是什麼東西,值得本座去陷害你?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然而馬謹嚴到底不是傻子,不過是被燭龍的死暫時嚇亂了方寸而已,靜下心來仔細一想,德慶捉姦的事疑點太多。
他明明是去找細作的,卻找出了一個未婚妻,而這個未婚妻,耿家從未與他提過,不排除耿燁私底下定親的可能,但後面的事又作何解釋呢?是誰在德慶面前有意無意透露他去了望川坊?除了司空朔,好像沒別人知道這件事吧?再還有,他未婚妻與公主對峙時,那個囂張的勁頭,讓人覺得她天不怕地不怕,可轉頭,就說畏懼公主殺她,所以逃離的西涼……
一切的一切,似乎有一雙無情的大手在背後操控着。
他狐疑地望向了玄胤。
玄胤知道馬謹嚴終於開始懷疑他了,不過可惜,懷疑得太晚,所有矛頭都指向他,他不論做何辯解都沒人再去相信他了。
皇帝冷聲道:“還杵着幹什麼?把他給朕押下去!”
“司空朔……你陷害我!你跟闌姑娘是一夥兒的!我沒有未婚妻!全都是你設的局!有本事,你把闌姑娘找來呀!她一定藏在你的行宮!一定是!”馬謹嚴咆哮,“皇上!他纔是罪大惡極之人!他是罪魁禍首!是他逼我的!”
“呵~”玄胤一聲輕笑,“本座逼你什麼了?是逼你的承認自己有未婚妻,還是逼你打死了公主的宮女?亦或是本座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強暴了公主、軟禁公主、設計一個假公主?”
馬謹嚴瞠目結舌。
“本座也不認識什麼闌姑娘。”說着,玄胤面向了皇帝,“皇上,微臣的行宮隨時歡迎您的徹查。”
皇帝擺手:“愛卿何出此言?朕與你之間,豈是一個外人能夠挑撥的?朕若信了他,傳出去,怕是要寒了朝臣們的心!”
馬謹嚴氣得半死,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不要臉的太監?如此不要命的皇帝?養虎爲患,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馬謹嚴最終被御林軍給拖下去了,他可不像燭龍的武功那麼好,擁有那麼多可以接應的血衛,他相信自己如果反抗,一定會被亂箭射死。但他相信,皇帝不敢輕易地動他,畢竟他是王爺,除了西涼帝后,誰敢決定他生死?至多是把他押回南疆,押回去的路上,他就有足夠的時間籌劃。
恭王侵犯公主,以及指使假公主刺殺皇帝一事,事關重大,皇帝立刻將中山王、玄煜、容麟、容卿叫到了皇宮,一起商議對策,本也叫了玄胤,奈何“玄胤”在馬家養傷,倒是“司空朔”出席了。
衆人聽說了事情的原委之後,全都感到異常憤怒,就連素來與皇帝不對付的中山王都不禁想衝過去殺了恭王那個混蛋,雖然在來的路上,他曾經暗爽了一把,你當初派人陷害我兒子,活該報應到你女兒頭上,然而當他了解到德慶的“傷害”是那種傷害的時候,又深深地沉默了。
“處決他吧。”容卿道。
皇帝一直想說出這兩個字,可惜一直沒有足夠的勇氣,沒想到被容卿給輕描淡寫地講了出來:“但是他們兩個還沒認罪。”
“認罪不認罪不重要,重要的是,西涼的公主不能這麼被侮辱了。”
還是被馬謹嚴那種混蛋侮辱。
容卿捏緊了拳頭,無法原諒。
皇帝巴巴兒地看向了容麟,容麟是南疆的大帥,此番和親隊伍中,屬他官職最高、職權最大,他的態度,相當一部分程度上代表了西涼的立場,儘管皇帝也明白,自己有些利用容卿“要挾”容麟的嫌疑。
容麟打了個呵欠,這種會議真是無聊透了,不就是一個馬謹嚴嗎?殺呀!
“我沒意見,隨皇帝處置吧。”他懶洋洋地說着,伸長胳膊,搭在了容卿的椅背上,遠遠看去,像是把容卿摟進了懷裡一樣。
皇帝暗暗點頭,有容卿在,果然能得到容麟的支持。
皇帝又過問了中山王父子的意見,其實他內心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處死馬謹嚴,之所以問他們,無非是覺得這一舉措可能會再次引起兩國交戰,到時候玄家的男人又要掛帥出征。
恭王都欺負到一個無辜的少女頭上了,但凡是個男人,都咽不下這口氣,就算真的要打,他們也絕對沒有一個不字。
“愛卿呢?”皇帝最後把話柄交給了玄胤。
玄胤輕輕一笑:“殺。”
……
冷宮附近,有一處專門關押罪人的地牢,地勢偏僻、光線陰暗,牢中鼠蟻爲患,氣味難耐,尚未完全踏進去,便被迎面一股惡臭薰得噁心乾嘔。
德慶公主躬下了身子。
寧玥拍拍她的背,軟語道:“公主,您沒事吧?確定要進去嗎?”
德慶公主幹嘔完畢,倔強地直起了身子:“我沒事。”
“您的腳傷和手傷都沒好,有什麼話,我代你轉告給恭王吧。”寧玥輕輕地說。
德慶公主搖頭,眸光映着昏黃的燭火,神色悽然:“有些東西,是別人沒辦法代着做的,我是公主,金枝玉葉,可是在暴行面前,我也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與百姓們又有何區別?老天爺沒因我是天家的孩子就給我格外的眷顧,你看我所經歷的,又有幾個女人經歷過?”
寧玥垂眸沒有說話,德慶的傷害,並不是計劃之中的事,卻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們選擇了袖手旁觀。儘管這聽起來十分殘忍,可如果他們不設法阻止,德慶還是會嫁給馬謹嚴,還是要經歷這些,甚至更多、更殘酷的背叛。而阻止馬謹嚴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讓德慶與皇帝徹底看清馬謹嚴的真面目。
德慶公主在寧玥的攙扶下走下了臺階,臺階盡頭是一條長長的、潮溼的通道,牆壁上掛着破爛的油燈,燈光落在地面的水漬上,反射出昏黃的光。
通道兩旁是一個個由鐵柵欄隔開的小牢房,想來這一任君主並不算殘暴,關押的私犯不多,零星三兩個,見到外人進來,癡癡地笑了幾聲,把手伸到柵欄外,想去捉那乾淨華美的衣裳。
德慶公主的心裡涌上一股惡寒,避開了這隻手,又撞上那隻手。
寧玥把德慶公主摟緊懷裡,陰冷如厲鬼的眸光瞪向那些無聊透頂的犯人,犯人被她瞪得汗毛直豎,如見了天敵一般,瑟瑟地爬回了牆角。
盡頭,最陰暗的一個小牢房中,馬謹嚴抱頭坐在髒亂的木牀上,大抵是嫌棄這裡的稻草,他把外衣脫了鋪在上頭,跳蚤一坨坨、一隻只地在乾淨的錦衣上游走,爬上他脊背,鑽入他烏髮。
德慶公主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聽到動靜,馬謹嚴擡起頭,眼睛一亮,衝了過來:“德慶!”
德慶公主本能地倒退了兩步,也不知是嫌棄他身上的跳蚤還是噁心他做過的事情。
馬謹嚴的眸光微微一暗:“德慶,你不要怕我。”
德慶公主搖了搖頭:“我不是怕你,耿燁,我是討厭你。”
馬謹嚴也搖頭,神色滿是痛苦:“德慶,你相信我,我是愛你的,我沒指使任何人刺殺你父皇,我與那件事沒有關係。”
“愛我?你所謂的愛就是不知廉恥的佔有、不計後果的利用,耿燁,我在你眼裡,難道就真的是個傻子?”德慶公主問得十分平靜。
馬謹嚴的心裡微微地疼痛,說起來十分可笑,他一直拿德慶當一枚棋子,一直怨恨着當初被德慶逼出京城的事,所以當他聽說皇甫昕死在了地宮之後,當即給南疆皇后獻計,說自己願意代表南疆前往西涼和親,除了對付容卿、寧玥之外,他也想把這個沒娶回來的女人狠狠地踩在腳下,想讓她毫無保留地愛上自己,像條狗一樣愛着他、順着他,被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步步爲營,以爲快要完全俘獲這個女人的心了,誰料最後三日,被逼得方寸大亂,對她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而在這場罪孽的歡愛中,更可悲的是,他居然發現自己有一點喜歡上她了。
早在出門的一霎,他就該聽女血衛的話殺了她。
他不該心軟的。
“德慶……”
“別叫我!沒得讓人噁心!”德慶公主何止了馬謹嚴。
男人濫情,卻長情。
女人專情,卻也無情。
一旦不愛了,就是真的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了。
德慶公主的轉變,讓馬謹嚴措手不及。
馬謹嚴受傷地望進她冷漠的眼睛:“你真的這麼絕情嗎?德慶。”
德慶公主從寬袖裡拿出那一盒鮫人淚:“這是你送我的生辰禮物,我不需要了,還給你。”
馬謹嚴顫抖着手,去接那盒子。
德慶公主卻突然送開口,盒子砸落在髒亂不堪的地上,鮫人淚滾了一地,如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好自爲之,恭王。”
德慶公主面無表情地離開了原地。
馬謹嚴蹲下身,用暫時還不算太髒的手去撿起那些鮫人淚,每撿一顆,都用袖子擦乾淨了兜在衣服裡,當他去撿柵欄外的一顆鮫人淚時,那顆鮫人淚卻被一隻精緻小巧的粉面繡花鞋踩住了。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身軀一震:“馬寧玥?”
寧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是我啊,四哥。”
“四哥……”馬謹嚴笑了,“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寧玥慢悠悠地勾起脣角道:“當然,不然四哥以爲我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地牢裡來,好玩兒?”
馬謹嚴看着她光鮮亮麗的衣裳,再看看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一股自尊被碾碎的羞惱在心底蔓延開來,他倔強地站起身,挺直脊背,儘量讓人自己看上去氣勢猶存。
寧玥搖搖頭笑了:“好了,四哥,這裡又沒別人,你可以不用裝了,裝得再英俊瀟灑,我也是不可能對你動心的。”
馬謹嚴的面色漲得通紅:“是你乾的對不對?你派人在德慶跟前說我去了青樓!你派人把德慶從客棧救了出來!”
他沒有證據,但他……就是有這種直覺。
“四哥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你之前不是對皇上說,你是被司空朔陷害的嗎?怎麼如今變成我了?難不成在四哥眼裡,我會與司空朔是一丘之貉?”寧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馬謹嚴的拳頭緊了緊:“一定是你,一定是!是你給司空朔放了假消息,說闌姑娘是南疆細作!不對,你勾結司空朔,你們兩個就是一丘之貉!”
“喲,看來沒白關你幾個時辰嘛,腦子都變靈光了。”寧玥不緊不慢地說,沒因被他道破而出現一絲一毫的慌亂。
馬謹嚴的眸光閃動起一絲極強的不解:“你這個狐狸精!究竟用了什麼法子迷惑司空朔的?他明明那麼想對付你們!怎麼可能聯合你們?”
因爲這個人根本不是司空朔呀。
而即便是真正的司空朔,也早在之前便已經與她有過兩次愉快的合作了。
寧玥好笑地看着馬謹嚴:“你都說我是狐狸精了,那我自然是用了狐狸精的法子,怎麼?嫉妒嗎?可惜了,司空朔不好男風,不然,四哥你這副皮相倒是可以去試試。啊,不對,我忘了,他這人有潔癖,你的小雛菊已經被楊大仙採擷過了,我想,就算他好男風,你也沒機會。”
“你……”馬謹嚴氣得目眩頭搖,這丫頭就是來揭他的疤的!“你會得到報應的馬寧玥!一次又一次地算計我!你……還有玄胤,還有容卿,統統都不得好死!”
我前世沒算計你,也不得好死,可見死不死這東西,與算計人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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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玥冷漠地看着他,忽然勾脣一笑:“四哥,你喜歡德慶公主嗎?”
馬謹嚴的身子就是一僵。
寧玥莞爾地笑:“看來是喜歡了,假戲真做,把一顆心給賠進去的感覺如何?”
馬謹嚴捏緊了手裡的鮫人淚。
寧玥像是陷入了回憶似的,望着牆壁上的燭火,怔怔出神:“是不是沒想到會這樣?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定吃定她了?是不是覺得把她利用完了,一刀殺了她,一切就都結束了?但她這麼美好,美好到你捨不得。也是,一國公主的魅力,豈是你這種庶子可以抵擋的?引火**了吧,四哥?”
馬謹嚴的心口開始劇烈地絞痛,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德慶的?沒有答案,也許是她心高氣傲地嘲諷馬謹嚴給她提鞋都不配的時候,也許是她甜甜地勾住他手指的時候,也許是她柔軟的身子偎進他胸膛的時候,也許是在她不嫌棄耿燁是個庶子,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時候……
他從未意識到!
直至……這一刻。
寧玥看着馬謹嚴失魂落魄的表情,心頭涌上一陣暢快,有些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就連馬謹嚴自己都沒意識到,他願意化身耿燁與德慶和親,其實並不是想找他們幾個報仇,他早在見德慶的第一眼,便被德慶深深地吸引了。
但他自己不願承認這種感覺,一直拿復仇做包裹,將那份心思深深地壓在自己感覺不到的地方。
現在,最讓他痛苦的恐怕不是她和容卿還活着,而是德慶永遠地離開了他。
“做馬謹嚴,你沒得到德慶;做恭王,你還是沒有,四哥,你怎麼就那麼失敗?”
寧玥笑着說完,轉身走出牢房。
燈光微微地發亮,將馬謹嚴的影子照得很長,依稀可見地上,他高大的身影顫抖着倒了下來。
哀莫大於心死,復仇不能,求愛不能,馬謹嚴,你輸得一敗塗地!
……
三日後,皇帝將恭王的罪狀昭告天下,全民震怒!這是犧牲了德慶的聲譽,對南疆進行的一次壓倒性的民意打擊。百姓們紛紛爲德慶公主打抱不平,還揚言,要爲她披甲上陣,把南疆殺得片甲不留。
五月初一,午時三刻,菜市口,皇帝對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假公主處以了車裂之刑,當她的腦袋、四肢脫離軀幹的那一刻,所有圍觀的百姓都熱烈歡呼了起來。之後,更熱烈的呼聲響起——
“處死恭王!處死恭王!處死恭王!”
馬謹嚴手戴鐐銬,被推到了人羣中央。幾日不見,他光鮮亮麗的外表不復存在,漿洗得發黃的囚服,沾染着不知名的液體,讓本就蓬頭垢面的他越顯狼狽。
看臺上,一襲明黃色華服的德慶公主,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他也看向了德慶。
德慶身邊,站着脣角含笑的寧玥。
“時辰到,行刑——”
馬謹嚴被押在了斷頭臺上,他張嘴,似乎在說些什麼。
“公主,你臉上有東西。”寧玥擡手,擋住了德慶的眼睛……
……
這件事,還遠遠沒有結束,恭王的死只是一個開頭,後面需要處理的麻煩還有很多,但這些,都不是寧玥需要操心的了。
寧玥偷了幾日閒,安心待在家裡陪蘭芝與大哥,也順帶着照顧司空朔。
司空朔退去了高熱,暫時度過生命危險,但因心脈受損,遲遲沒有甦醒,給他餵了從地宮帶回來的石鐘乳也不見療效,容卿說,可能他需要菩提子。但玄胤從地宮帶回的菩提子已經被寧玥給吃了,世上僅剩的一顆,在夙火手中。夙火死了,菩提子的下落成了一個謎團。
司空銘瘋了,每天都在大街上亂跑,逮住人就問“我兒子呢”,寧玥得到消息,親自去看了一回。
那是一個下着小雨的傍晚,街道上行人不多,攤販也少,商家門都無精打采地開着門,整個世界十分的寂靜,靜得只聞雨聲。
司空銘跌跌撞撞地奔進了雨裡:“兒子——兒子——兒子你在哪兒啊?兒子你快出來——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那麼對你娘——”
“可我是真的喜歡她啊……”
“你出來,我帶你娘去拜堂——我現在可以娶他了——”
“兒子你快出來呀——”
“我不會讓人欺負你了,我會給你好吃的,還送你去上學……”
“你不要入宮好不好?”
“不要做太監好不好?”
“兒子——兒子你在哪裡呀——”
他瘋癲地在雨裡亂竄,哭得聲嘶力竭。
街上的行人被他嚇得退避三舍。
他闖進一家賭坊,被打手毫不留情地扔了出來。
全京城都知道“司空朔”與他斷絕父子關係的事了,再沒人拿正眼瞧他了。
打手一腳踩在了他肚子上,他疼得酸水直冒。打手又一腳踹向了他下巴,踹得他一個翻滾,砸翻了身後的水果攤。
攤主不敢找打手的麻煩,就拿他撒氣,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在他臉上,打得他口吐鮮血。
他還神色木木地喊着兒子。
“你兒子不要你了!”人羣裡,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之後,一陣鬨笑。
沒了司空朔的司空銘算什麼?
司空成兄弟跑了過來,掀開那些人,把司空銘扶了起來,司空成道:“父親,父親您怎麼又跑出來了?快跟我們回去吧!”
司空旭羞惱地說道:“是啊,父親,快回吧,別在外頭丟人現眼了。”
司空銘踉蹌着步子,推開了他們:“走開!我不是你們父親!你們都不管我!只有阿朔管我!阿朔纔是我兒子!阿朔——阿朔——”
他哭得像個孩子,“阿朔你不要丟下我……”
司空成抱住他胳膊:“父親!父親!別說了,快回去吧!”
“放開我!你們都壞蛋!都是你們欺負阿朔了!阿朔纔不理我的!”司空銘瘋癲地說着,一口咬掉了司空成的耳朵。
司空成痛得一腳踹了過去!
司空銘被踹斷了一根肋骨。
司空旭呆呆地看着二哥與父親,嚇得不敢上前。
司空銘拖着斷了一根肋骨的身子,艱難地爬起來:“兒子——兒子你去哪兒啦?別藏着了——兒子——兒子你快出來……”
他的瘋喊,響徹街道。
……
南疆就恭王的事終於給出了迴應,對德慶的遭遇,南疆皇后感到非常抱歉,嚴厲斥責了恭王的卑劣行徑,並對皇帝對恭王與女暗衛的處決十分地滿意,同時,爲了表達她的歉意,她向西涼發出了邀請。
棠梨院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吃飯,從左到右,依次是馬援、藺蘭芝、容卿、玄胤、寧玥、容麟與妞妞,馬寧馨在鋪子裡忙活。
馬援給妻子盛了一碗湯,道:“那個……臨淄的民衆對德慶公主的事很憤怒,吵着要跟南疆打起來,皇上的意思是希望我儘快動身去臨淄。”
“又要打仗了?”藺蘭芝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問。
妞妞眨巴着忽閃忽閃的眼睛,軟軟糯糯地問:“四爺爺要走嗎?還回來嗎?會不會又帶個白姐姐回來?我不喜歡。”
“咳咳!”這孩子的記性能不能別那麼好?都過去多久了?真是!馬援訕訕地笑了笑,“不打仗,就是去安撫一下民心,年底應該就能回來,沒有白姐姐。”又對藺蘭芝道,“生卿兒和玥兒我都沒在你身邊,這一回,我一定趕回來。”
藺蘭芝微微點了點頭,又問:“對了,這次和親沒成,皇上準備怎麼辦?”
容麟拿了一個饅頭,掰開,塞了點牛肉放到容卿碗裡,說道:“繼續和親唄!”
藺蘭芝一愣:“還和親?誰跟誰?”
容卿把挑好魚刺的魚肉放到容卿碗裡:“南疆那邊是誰還不清楚,西涼這邊是德慶。”
藺蘭芝又是一愣:“怎麼還是她?第……第四次了吧?”
“嗯,第四次了。”容麟挑眉,又給容卿剝蝦,容卿的碗已經快堆不下了。
藺蘭芝見怪不怪,反正他倆感情好不是一天兩天了,倒是德慶的事,太讓她詫異:“那孩子……不是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嗎?”
“呃……這個很重要嗎?”容麟困惑地皺起了小眉頭,真正喜歡一個人,應該不介意他有沒有**吧?他眸光掃過容卿,就算容卿**一百次,他也還是會要容卿的。當然前提是,容卿得同意他要。唉,真是個憂桑的話題!
容麟的思緒跑遠了,寧玥喝了一口湯,解釋道:“這一次,的確是南疆做的不對,接納一個失貞的公主,才能顯出南疆道歉的誠意。”碰了碰玄胤的胳膊道:“是說讓德慶公主隨便挑吧?皇子也好,公子也罷,挑中誰,只要未婚,都能做她的駙馬?”
“嗯。”玄胤點了點頭。
因着家裡有兩個在南疆生活了多年的孩子,藺蘭芝對南疆的局勢也關注得多了些,就道:“那萬一……德慶公主挑中的是皇后的兒子怎麼辦?”
“那也得照辦,皇后話都放出去了,絕無反悔的道理。”
“這麼說來,西涼是賺了。”藺蘭芝說的是西涼,不是德慶公主,作爲一個女人,她明白再好的男人,都彌補不了德慶心裡的傷痛,可是從國家的利益出發,和親人選從一個庶子王爺,升級成皇子,甚至可能是嫡出龍嗣,不得不說,實在是賺翻了。
寧玥聳肩,與其說是西涼賺了,不如說是南疆賠了。一開始卡着皇帝的喉嚨,用一個外室庶子,就想娶西涼的嫡公主爲妻子,這下好了,輪到西涼隨便挑了。萬一德慶公主真的獅子大開口,挑中了南疆皇后的兒子,那就真是有的玩兒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藺蘭芝突然放下了筷子:“容麟,你是和親的使臣,德慶公主要去南疆挑選駙馬,你是不是也得跟着回去啊?”
容麟鬱悶地耷拉下了小腦袋:“是啊。”
“哎喲。”藺蘭芝嘆了口氣,她捨不得容麟。
“卿兒去嗎?”她又問。
“當然去!”
“我不去。”
是容麟與容卿異口同聲的回答。
容麟臭着小臉道:“你幹嘛不去?”
“我已經跟南疆沒關係了,去幹什麼?”容卿漫不經心地說。
容麟鼻子一哼,鬱悶地拿着筷子戳起了碗裡的米飯。
寧玥看了看玄胤。
玄胤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說道:“父親,娘,我跟玥玥可能也要離開一陣子。”
馬援與藺蘭芝不約而同地問:“你們又去哪裡?”
玄胤如實道:“去南疆。”
“呃……”馬援一頭霧水,“你們兩個……上那兒幹嘛?”
寧玥摸了摸鼻樑,頗有些無奈地說道:“皇上欽定了司空朔爲特使。”
事到如今,想駁回反正怕是沒那麼容易了一則,這是欺君之罪;二則,司空朔一倒,皇帝立刻就會對玄家動殺心。最好的辦法,是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
“那司空朔……”藺蘭芝指了指房間。
玄胤道:“我們會帶上他。”
他需要菩提子,而菩提子在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