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回府的馬車上,寧玥納悶地問玄胤。
“夙火嗎?”玄胤摸了摸下巴,燭火在他黑亮的瞳仁中跳動,好似心頭也有一團烈焰在徐徐燃燒一般,“一個不擔任官職卻處處都能插上一腳的人。”
“聽起來不像普通的幕僚。”寧玥若有所思道。
玄胤勾起右脣角,含了一絲嘲諷地說道:“南疆皇室比西涼皇室有意思多了。”
“他也是皇室的人?”寧玥皺眉,想到了那個令西涼將士吃盡苦頭的容卿,“他效忠誰?”別告訴她,也是南疆的皇后。
玄胤握住了寧玥的手,道:“皇后。”
雕欄玉砌的皇宮,瓊樓玉宇,竹瓦琉璃,月光籠罩的每一處,都透出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寧靜。
馬援輕手輕腳地走在路面上,一邊走一邊暗暗記住周圍的建築,他入宮有幾日了,本以爲能夠儘快見到容卿,奈何皇甫珊的“離家出走”惹毛了太子,被太子禁足在東宮,作爲皇甫珊的貼身護衛,他也無法踏出東宮半步,好容易皇甫珊說想吃果園的葡萄,他便毛遂自薦地隨宮女一塊兒來摘了。
宮女見他總東張西望,不由地失笑:“袁護衛,你是第一次進宮吧?”
馬援含糊地應了一聲:“是啊,皇宮好大,比我們僱傭軍的營地還大。”
宮女噗哧笑了:“一個僱傭軍的營地怎麼能與我們南疆皇宮比?不是我吹,四國中,就屬我們皇宮最大!”
“你去過其它三國?”馬援下意識地問。
宮女一愣,面色訕訕道:“我……我聽人說的!”
馬援對西涼的皇宮還算熟悉,可南疆的他尚未走完,不敢下定論哪個更大,但單從景觀上來講,南疆皇宮的確比西涼皇宮漂亮很多,看得出來,他們有個十分能幹且眼光獨到的皇后。
“那是什麼宮?”馬援指着斜對面的一處宮殿問。
宮女權當他好奇,耐心地解釋道:“那個是七皇子的承乾宮。”
“七皇子是皇后的孩子嗎?”馬援又問。
宮女笑着道:“是呀,七皇子、六公主和十一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六公主已經嫁人了,夫婿是安國公府的耿大公子,耿家你聽說過嗎?”
她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
馬援沒嫌她囉嗦,畢竟他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很多地方都需要仰仗這個小宮女。
宮女從耿家說到十一公主,從十一公主說到其餘的幾個公主:“……真是可惜,我們原本有個特別聰明的九八公主,但是死在西涼了,聽說這場仗就是爲了給她報仇纔打的。”
馬援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告訴她,你們特別聰明的八公主曾在我家住過,還被我女兒整得很慘。還有這場仗,絕不是爲了一個庶出的公主打的。
“對了,我聽說南疆皇宮有一株千年菩提樹?”
宮女睜大亮晶晶的眸子道:“你還聽說過這個呀?”
“呃……聽珊公主說的。”
宮女欣喜地笑了:“是的呢,公主小時候還爬到書上摘菩提子,結果從樹上摔下來,摔進了容公子懷裡。”
這段陳年往事常被宮女太監們津津樂道,都暗暗覺得容公子與珊公主十分有緣,可惜馬援是男人,對這種八卦天生不感興趣,沒接宮女的話,而是道:“那……那棵樹在哪裡呀?可不可以帶我去開開眼界?”
宮女笑着搖頭:“菩提樹在菩提宮,那是容公子住的地方,除了帝后,誰都不能私自闖入,你可別爲了看菩提樹就去溜那裡啊!”
“有人溜進去過嗎?”馬援問,見宮女明顯一怔,趕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它既然是千年菩提樹,肯定很多人想一睹它的風采,就沒誰好奇地溜進去過?”
“除了咱能珊公主,再沒第二個人溜進去過了。”
以皇甫珊的尿性,恐怕不是溜進去的,是被容卿“放”進去的,由此可見,菩提宮的防守非常嚴密,想入內刺殺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只能等容卿出來。可問題是,他大半時間呆在東宮,容卿出來他也碰不着。
想殺個人怎麼就這麼難呢?真是令人頭疼!
不遠處,傳來少年哈哈哈哈的笑聲。
馬援不明就裡地朝那邊望了過去。
突然,宮女扯了扯他袖子:“袁護衛,走這邊。”
“不是這條路嗎?”他記得宮女說過,筆直走,走到盡頭便是果園了。
宮女瞅了瞅笑聲的方向道:“大帥和容公子在那邊,咱們不好前去衝撞,還是改道吧。”
大帥、容卿?
馬援的眼底瞬間光彩重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既然碰到了,說什麼也得上去試試,哪怕不殺,先看清容卿長什麼樣也是好的!
“我……我突然有些尿急,恭房在哪兒?”他一臉焦急地說。
宮女怔了怔,指着與容卿二人相反的方向道:“往那邊,一直走,繞過一個迴廊便是了,我在這邊等你。”
“不用不用,你先去,我等下來找你,你告訴我怎麼走就行了!”怕宮女懷疑,馬援又補了一句,“別讓公主等太久。”
“呃……好吧!”宮女道,“你從恭房出來,左拐第三個路口應該就能看到果園了。”
馬援告別了宮女,往恭房而去,走了幾步,看不見宮女的身影了,腳步一轉,朝笑聲的方向走了過去。
“袁術!”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不怒而威的聲音。
馬援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行了一禮:“燕公主。”
皇甫燕看看他,又看看笑聲那邊,道:“你怎麼不在珊兒身邊,跑外面來了?”
馬援輕聲答道:“珊公主想吃葡萄,命屬下與小萍到果園摘給她,屬下突然有些想如廁,小萍便先去果園了。”
皇甫燕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臉上:“恭房不在這邊,你走錯方向了。”
“啊?是嗎?”馬援吞了吞口水,撓頭道,“小萍明明說在這邊的,可能是我記錯了吧!勞煩燕公主給指個路。”
“東邊,直走,盡頭便是。”皇甫燕言簡意賅地說道。
“原來我是走反了。”馬援訕訕說道,“屬下告退。”
望着他漸漸消失在暗夜深處的背影,又望了望笑聲傳來的方向,皇甫燕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馬車抵達王府,玄胤跳下馬車,隨後將寧玥抱了下來。
這時,一直候在門口的耿中直上前,與二人見了禮:“四爺,四奶奶。”
玄胤沉沉地嗯了一聲。
寧玥問道:“東西都送到千禧院了?”
“送了,是一個丫鬟接收的,藺詠荷沒露面。”耿中直如實答道。
寧玥淡笑:“無所謂,戲做足就行了。”既然寧溪與她串好了臺詞,說是藺詠荷快病死了她才跑去司空家找她的,那麼無論如何,她都會給藺詠荷送些補品。
……
熄了燈的屋子,月輝幽冷而靜謐,夜風將籠罩着大牀的紗幔輕輕地吹起,露出裡邊一對纏綿悱惻的鴛鴦。
寧玥軟軟地躺在玄胤身下,青絲散開,如潑墨一般,暈染整個牀頭,黑亮而柔順,襯得她肌膚白皙得近乎通透,她嬌小的身子也越顯玲瓏。
玄胤雙手自她後背交纏,抱緊她,輕輕地吻着她脣瓣。
“司空朔幫忙了?嗯?”
他那聲“嗯”的語調七彎八轉,轉得人頭皮發麻。
寧玥抿了抿脣,素手撫摸着他精壯的腰身,道:“幫了一點點。”
“你找他的?”
“嗯,我跟他談了條件,他重獲皇帝的信任,我們得到三叔的審判權。”
“就這些?”
“不然呢?”寧玥吻了吻他脣瓣,“你以爲我會想法設法地討好他?”
玄胤咬了她一口:“你連爺都沒討好過,敢去討好別的男人——”
寧玥吃痛,一個翻身將他壓在了身下,他挑了挑眉,寧玥捧住他臉蛋,眯了眯眼睛說道:“不是說司空朔不是男人嗎?怎麼好像還吃醋了?”
玄胤哼了哼:“反正不許你討好他!”
寧玥輕輕一笑,慢慢地直起身子,坐在他身上,嫵媚地看着他:“討好你行不行?”
玄胤被她迷得心口發癢,她除了蠱毒發作時主動朝他撲過來,別的時候可都是一直害羞得像只小兔子,今晚,可真是特別。
……
孫瑤與玄昭也剛剛經歷了一次情事,孫瑤甜甜地躺在玄昭的臂彎裡,想起先前他滿臉鬍渣的模樣,不知幾夜未眠,不由地泛起一陣心疼:“辛苦了,這麼久。”北城這一趟,走了將近一個月。
玄昭撫了撫她肩膀:“不辛苦,還可以再來一次。”
孫瑤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會錯了她的意,唰的一下紅了臉:“我、我說的不是這個!”
“哦。”玄昭漫不經心地道,“那你說什麼?”
孫瑤紅着臉道:“你去北城……”
玄昭不理解地嘟噥了一句:“那有什麼辛苦的?”又不是打仗,再說了,打仗也不辛苦,“別把我想得跟你那幾個嬌生慣養的哥哥一樣。”
好吧,她的哥哥都從文,不舞刀弄槍的,別說去北城了,跑一趟縣城都累得夠嗆。孫瑤嘿嘿地笑了笑,又道:“相公,三叔他……是真的死了吧?”
“嗯。”
“他是真三叔還是假三叔?”白天的計劃,她參與的不多,只是按照寧玥的吩咐幫忙圓了謊。
玄昭打了個呵欠道:“管他真的假的,反正死了。”
孫瑤還想問些什麼,卻發現枕邊傳來微弱的鼾聲,孫瑤弱弱地嘆了口氣,拉過薄被給他蓋好,也閉上了眼睛。
青靈閣的另一邊,寧溪安靜地坐在窗前,眺望着牆角的茉莉花,眸光深邃。
翠柳遞了一杯水過來:“小姐,該吃藥了。”
寧溪慢慢地喝了藥,繼續看向窗外的世界,她不會一輩子被人魚肉,就算活在暗夜中,暗夜也會有盡頭。在黎明來臨之前,她會等待,耐心地等待。
第二天,傳來消息,尤鳳蘭在暴室自盡了,是吞下了藏在身上的毒藥,因救治及時,堪堪撿回一條命,卻半死不活的形同廢人了。中山王命人十二時辰輪流看守,在沒挖出有價值的信息前,堅決不能讓死掉。
尤鳳蘭被人從暴室擡了出來,囚禁於紫雲軒。
寧玥以爲琴兒會因接二連三的變故遭受非常嚴重的打擊,提前準備好了一肚子安慰琴兒的話,誰料,琴兒表現得異常平靜,只是不怎麼想說話。
她心裡,應該明白自己父親是真的,卻被他們當作假的處死了,說不難過是假的,可自己父親又的確犯了錯,不僅親手掐死了她母親,還凌虐了她,他該死。
至於尤鳳蘭,那只是一種在父親的家暴下尋求庇佑的方法,依賴而已,感情,沒多少的。
轉眼進入九月,南疆大軍強勢過境,以臨淄爲據點,逐漸北上,攻佔了遼城與冀州。盧輝的冀州軍原本十分厲害,可惜遭到了青蓮教的背叛,青蓮教與南疆大軍裡應外合,給冀州軍來了場包餃子,冀州軍慘敗,盧輝的首級被大帥砍了下來,懸掛在城樓。
“活該!”玄家大營內,玄昭不屑地放下手中的摺子,“讓他們養着青蓮教啊!讓他們與青蓮教合謀陷害大哥啊!現在好了吧,青蓮教就是一羣唯利是圖的小人,該翻臉時親爹都不認,何況是盧輝那二愣子!”
當初玄煜被困在雁門關的東隅山脈,盧輝以青蓮教暴動爲由拒絕出兵支援玄煜,現在他死了,營地裡的所有人都覺得大快人心。
“咳咳!”楊幕僚清了清嗓子,“諸位先別高興得太早,冀州與遼城是東南的要塞,佔領了他們,就相當於把東南的江山與西涼徹底切開了,東南是西涼最富庶的片區,少了他們,西涼的虧損很大。而且撇開虧損不談,他們再往北攻下奧城、都古和雲州,那麼,遼江以南就徹底淪陷了。”
西涼以遼江爲界,分南北,如果他們炸斷了遼江上的石橋,他們便是想收復失地都不可能了,畢竟,他們常年居住北方,騎兵與步兵厲害,水師卻差強人意。
中山王沉沉地看着沙盤裡的城池:“必須保住奧城、都古和雲州,尤其雲州。”
“沒錯。”楊幕僚點了點頭,“橫跨遼江的橋大大小小一共十三座,其中十座在雲州,包括最大的。雲州如果淪陷了,我們的軍隊就無法南下了。”
中山王捏了捏拳頭:“發兵雲州!”
楊幕僚遲疑了一下,道:“主公,恕臣斗膽問一句,誰任雲州主將?”
玄昭站起身來:“當然是我了!父王給我一萬兵力,我去接管雲州,南疆狗敢來,我把他們剁了喂遼江魚!”
中山王沒說話,半晌,才沉沉地道:“雲州軍的統領是誰?”
“蘇沐,他是……中常侍的人。”楊幕僚說道。
這可就微妙了,司空朔與玄家關係不好,萬一他趁機窩裡反,將玄家軍給一鍋端了怎麼辦?
一直沉默的玄胤開口了:“我去。”
“你?”玄昭撇了撇嘴兒,“這可不是救人,憑着一點小聰明和一點匹夫之勇就能辦到的,這是真正的行軍打仗、排兵佈陣,你懂不懂?”
“你就懂了?”玄胤反問。
“我當然懂啊!你每天玩泥巴的時候,我可是很認真地在研習兵法的!”
“那不過是紙上談兵,等你上了戰場,會發現一切都與書上寫的不一樣。”
“說的好像你打過仗似的!我起碼看了書,你連書都沒看過呢!”
中山王被倆兄弟吵得頭疼,一拳拍上桌面:“夠了!”營帳內,瞬間靜默,他冷冷地掃了二人一眼,不怒而威道,“認爲玄昭能勝任主將的站到玄昭身後,認爲玄胤能勝任主將的站到玄胤身後,誰選的,到時候誰就跟他去雲州,記住了,好好選,萬一選錯了,主將不行,你們也會跟着沒命!”
營帳內的人開始交頭接耳,片刻後,開始表明自己的立場。
他們十分慎重,因爲如果他們選的人贏了,他們會跟那個人一起上戰場,所以,一定要選更厲害、更合適的那個。
一刻鐘後,結果出來了,玄昭以十一比十三的微小差距落敗。
他不甘心:“父王!你手裡還有一票!你投給誰?”
“我投給你了,你也還少小胤一票。”中山王淡淡說完,眸光一凜,“都回家各自與親人告別吧,三日後,發兵雲州!”
玄昭氣沖沖地回了王府,他想不通,憑什麼那傢伙能成爲主將而他不能?那傢伙不就是了救了二哥一命?這也能成爲那些人追隨他的理由?原本,他都不討厭那傢伙了,甚至有些喜歡了,但那傢伙居然跟他搶上戰場的機會,真是是可忍不熟可忍!
孫瑤剛摘了一些新鮮的茉莉花準備曬乾了泡茶,就見玄昭氣悶地踢開房門,“三爺!三爺!”她叫了兩聲,玄昭沒應她,反而嘭的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她撓撓頭,自己好像……沒得罪三爺吧?
玄胤擊敗玄昭成爲主將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文芳院,王妃喝茶的手就是一頓,片刻後,緩緩放下:“晚上叫王爺過來用膳。”
這些日子因忙着戰事的緣故,中山王都歇在書房。
碧清去請了幾趟,還搬出了玄小櫻,說玄小櫻思念父親了,他才終於放下手頭的公務,去了文芳院。然而一進門,他發現除了王妃之外,一個人影都沒有。
“小櫻呢?”他沉聲問。
王妃打來一盆水,給他淨手,溫聲道:“哦,等不及,跑出去玩了。”
玄小櫻對中山王從來不會沒耐心,中山王心知她是找個藉口把自己叫過來而已,沉了沉臉,問:“找我什麼事?”
王妃給他擦完手,讓碧清進來把水盆撤下,而後給他盛了一碗湯道:“沒事就不能找王爺了嗎?我思念自己夫君了,想與夫君見上一面,王爺可是覺着不妥?”
中山王拿起筷子,沒說什麼了。
王妃給王爺夾了一塊糖醋魚:“小胤總說他最愛吃糖醋魚,但是王爺好像不喜歡,表姐也不喜歡,我就在想,這孩子是隨了誰,那麼愛吃魚呢?”
中山王皺了皺眉,咬了一口糖醋魚,的確不好吃。
王妃將被他咬過的魚夾回自己碗裡,慢條斯理地吃了下去:“其實,是我愛吃。我第一次見小胤的時候,他剛沒了娘,一個人滿院子裡的跑,哭着喊孃親你在哪裡?小胤再也不惹你生氣你快別躲起來了……他那麼小,跟我的彬兒、昭兒一樣小,我雖然很討厭他,但那一刻,我無法不同情他。從他身上,我找到了很濃烈的滿足感,我的孩子全都在我身邊,在我的庇佑下長大,比他幸福一百倍。我把他抱回房間,問他餓不餓,想吃什麼。當時桌上正好有一盤糖醋魚,他就隨口說了一句‘糖醋魚’。”
中山王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妃雲淡風輕地說道:“小胤是無辜的,他不過是攤上了一個不負責任的孃親,十四歲就生了別人的孩子,二十四歲又生了你的孩子,她拋棄了自己的長子,十年後又拋棄了自己的此子,她本性如此。”
啪!
中山王的筷子拍在了桌上:“郭玉!”
王妃淡淡一笑:“怎麼每次我提起表姐你都這麼激動?難道說過了這麼多年,你還對她餘情未了嗎?你喜歡她什麼呢?喜歡她不清不白的身子,還是喜歡她給你生了個一天到晚闖禍的兒子?”
“夠了,郭玉!”
“她離開你,像離開自己的第一個男人一樣,現在的她,說不定已經找到了第三個男人,生下了第三個孩子……”
中山王一掌捶上桌面,震得碗碟都跳了起來,叮咚地落回原處,湯汁菜葉灑了滿桌:“郭玉你到底說夠了沒有?已經過去的事,你爲什麼一天到晚翻舊帳?”
“舊賬?”王妃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整張臉都露出了十分燦爛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王爺,這真的只是一筆舊賬嗎?你敢說你不是對蘭貞餘情未了嗎?我爲你生了四個孩子!你幾時像喜歡蘭貞那樣喜歡過我?”
中山王的眼角一陣抽動:“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蘭貞!”
“如果今天,蘭貞還活着,你是不是要廢了我的妃位,立蘭貞爲妻?”
“你今天吃什麼了,簡直不可理喻!”
“我說錯了嗎?她一個不中用的廢物兒子,都能取代我兒子的主將之位,還有什麼是你不肯給他們母子的?”
中山王氣得發抖:“鬧了半天,就是爲了這個,郭玉,你真能耐。”他冷笑,“軍中的事幾時輪到一個婦人插手了?”
王妃辯駁道:“我沒有插手,我只是想知道王爺爲什麼這麼偏袒他?我對他不夠好嗎?你沒瞧見別人家的庶子過的是什麼日子!我都這麼疼他了,你能不能別再讓我難堪?”
中山王連氣都氣不出來了,別說這次選主將的事根本不是他偏袒出來的,就算是,也輪不到一個婦人多嘴:“我沒胃口了,你自己吃吧,以後我想見小櫻,會讓人把她抱過去。”
王爺走後,王妃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碧清勸慰道:“王妃,您何苦與王爺鬧成這樣?您明知王爺不喜歡人提蘭貞,還一個勁地兒戳王爺痛腳,激怒王爺了您又能得到什麼呢?三爺該留守京城還是留守京城,四爺該上任還是上任,反倒是小櫻小姐,橫在您與王爺中間,不知會有多爲難呢。”
王妃揉了揉心口:“你知道什麼?我三個兒子搭進去了兩個,現在卻讓玄胤去撿這份軍功,他輸了,不過是初上戰場沒經驗,連玄煜都沒贏,他不贏又有什麼稀奇?他若是贏了,那就把我兩個兒子徹底比成了泥巴!我憑什麼讓他踩着我兒子的肩膀往上爬?”
碧清暗暗地嘆了口氣,王妃的心情她理解,四爺是個廢物的時候,對三位爺的地位沒有任何影響,王妃養着他,像養着一個調皮搗蛋的寵物,自然沒多少不情願。加上四爺太叛逆,動不動與王爺吵架,把王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父子關係差,王妃不擔心王爺器重他,也就不會嫉妒他。然而最近幾個月來,四爺的變化越來越大,先是恢復了武功,再是從南疆軍營救回了二爺,整個人如同脫胎換骨一般,在王爺心中的地位、在玄家軍中的威望,瞬間超過了三爺——
王妃一時間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碧清語重心長道:“王妃,四爺是蘭貞的孩子,王爺蘭貞是十分複雜的,他既深愛着蘭貞,又痛恨蘭貞,這也是爲何這麼多年以來,王爺對四爺不是特別照顧的緣故。誠然,看到四爺那張幾乎與蘭貞一模一樣的臉,王爺能過回想起很多蘭貞的好,但同時,也會記得起蘭貞的背叛。您什麼都不用做,王爺根本不可能太親近四爺。但是,您必須明白一點,王爺允許自己痛恨蘭貞,卻不喜歡別人瞧不起蘭貞。您若一個勁兒地誇讚蘭貞,王爺或許覺得蘭貞沒那麼好;相反,您一口一個蘭貞水性楊花,不是在否認蘭貞對王爺的真心嗎?哪個男人願意聽到這樣的話呢?”
王妃冷聲道:“她本來就不是真心!她就是水性楊花!見一個愛一個!沒成親就跟別的男人生了孩子,後面還瞞着不說,勾引了王爺七年,這種寡廉鮮恥的女人,哪裡會有真心?”
真心不真心的,碧清不好太過武斷,只是從她的角度去看,如果不是愛到了骨子裡,怎麼會忍受七年的地下情?郭老太君一直疼惜着蘭貞,至少說明蘭貞本身不是一個惡人。違背倫理綱常,搶走自己的表妹夫,蘭貞心裡應該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唉。”碧清嘆了口氣,“現在不是計較真心不真心的時候,哪怕她的確是在玩弄王爺的感情,您也要裝作不知道。男人都是喜歡被肯定的,您肯定蘭貞對王爺的感情,會讓王爺覺得您跟他是一條心。您與王爺關係好了,三位爺的地位才更加穩固啊。”
王妃氣悶地喝了一杯茶,沒反駁什麼。
碧清趁熱打鐵道:“戰場上的事不好說,王爺不讓三爺去雲州,未必是覺得三爺不如四爺厲害,您想啊,您都搭進去兩個兒子了,只剩三爺一根獨苗,三爺若再有個三長兩短,您還活不活了?”
這倒是,王妃凝了凝眸。
“王爺是爲您着想,才讓四爺去打前鋒的,等四爺那邊穩定下來,二爺也差不多回府了,屆時,您再讓二爺留守這邊,三爺請纓南下,還怕王爺不答應嗎?”碧清循循善誘地說。
“他真不是偏袒老四才讓老四去立軍功的?”王妃的心中仍存了一分疑惑。
碧清哪裡曉得王爺的想法?可是爲了穩住王妃,只能這麼說:“當然啦,王爺素來疼愛三位爺多過四爺的!而且,您真覺得三爺沒有立功嗎?”
“怎麼說?”王妃困惑地問。
“這次抓獲假三老爺的事,可不就是三爺乾的?是三爺察覺到了冒牌貨的不對勁,纔不遠千里去北城蒐集證據的,也是三爺把正主的骨灰帶回來,揭穿了冒牌貨的真面目!揪出叛國賊的功勞,不比一場軍功小啊!皇上不都表彰了三爺嗎?”
皇帝的確在上朝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表彰了玄昭。
王妃的心裡總算舒坦了:“還是我兒子厲害!行了,他想上戰場就讓他去吧,刀劍無眼,他自求多福!”
碧清長長地鬆了口氣,總算是哄好了呢。不過,假三老爺的事真的是玄昭一力揭發的嗎?突然衝進司空家的馬姨娘、半路撞破了三老爺秘密的孫瑤、莫名困住假三老爺的大火……這些,纔是制勝的關鍵。可是,這些都是巧合不是嗎?所以,還是三爺威武!
以往玄胤都比寧玥起得早,知道他要去打仗了,寧玥竟大半夜沒睡着。現在的發展與前世完全不一樣了,前世西涼與南疆根本就沒有這場仗,是五年後,中山王府被馬寧溪害得支離破碎了,玄煜又在北域失蹤了,玄胤才帶着自己的親信殺入南疆的。且那次,並非大規模的戰役,玄胤是直接血洗了南疆皇宮,掌控了南疆的軍隊。他體內有皇室血統,名正言順地成了新一任的南疆王。
然而這一世,這一年,西涼與南疆開戰了!
具體原因……好像是她孃親沒死,她沒被逐出家門,她父親便也沒擅自離開軍營,沒被暗算,臨淄局勢穩定,所以司空朔起了野心,建議皇帝向南疆舉兵。然後白薇兒死在西涼皇宮,更是加速了這一進程。
真是可怕的連鎖反應,明明她只想救藺蘭芝、救她自己,卻引起了一場十幾萬人的戰爭。
要不要把玄胤的身世告訴玄胤呢?
說他是南疆王的外孫,說他不要與外公的軍隊對上?
但這怎麼可能?
他父親是中山王,註定爲了捍衛西涼國土而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作爲他兒子,玄胤沒有第二個選擇。要麼,是出兵討伐南疆王,要麼,是回到南疆,出兵攻打中山王。
寧玥摸了摸他熟睡的俊臉,長指拂過他蝶翼般美麗的睫羽,輕輕地嘆了口氣。
南疆皇宮
太子去上朝了,皇甫珊在東宮百無聊賴,太子怕她再次出逃,直接給她下了禁足令,快一個月了也沒解除。
“袁術,我快悶死了!我真的要悶死了啊!”
皇甫珊跳腳。
馬援道:“公主覺得那些葡萄還好吃嗎?要不要再給公主摘一點?”
“吃得我牙都酸了!不吃不吃!”皇甫珊擺手。
馬援的眼神閃了閃:“那……我去給公主掏個鳥窩吧?有鳥蛋還有小鳥。”
皇甫珊眼睛一亮:“誒?這個好!你快點去!”
馬援已經悄悄地打聽清楚了,今天正好是容卿出宮去大帥府的日子,容卿不會武功,又是殘疾,雖有護衛可以自己的武功,殺掉他也非難事。
“是!我這就去!”馬援高興地出門,哪知剛到門口便被一個大宮女攔住了去路,大宮女道,“燕公主有令,你必須貼身保護公主,不得離開公主半步!”
馬援的心咯噔一下,這個皇甫燕,怕是對他起疑心了,明明只與她打了一個照面而已——真是好可怕的女人!自己女兒已經算聰明絕頂了,皇甫燕卻不輸給玥兒半分。
“公主,要不……咱們不掏鳥窩了吧?”他轉過身,露出了十分爲難的神色。
皇甫珊說風就是雨,當初聽說菩提子好玩兒,她愣是等不到容卿摘給她,自己偷偷地溜進了菩提宮,這一次,她的胃口被吊起來了,自然也沒那麼容易平息了。
她推開大宮女:“我就是要他跟本公主掏鳥窩!”
“可是……”大宮女話爲說完,被皇甫珊點了穴,皇甫珊得意一笑,“袁術,去吧!”
馬援成功地去了。
林蔭小道上,太子叫住了從鳳棲宮出來的黑袍老者:“夙火!”
黑袍老者慢悠悠地轉過身,他戴着斗篷,半張臉被遮在暗處,暗色的脣瓣微微張開,好像沒有動,卻有說話聲傳了出來:“太子殿下,您叫我?”
太子幾步上前,雙目如炬地看着他道:“玄胤沒殺瞿老是不是?”
黑袍老者暗色的脣微微揚起一個似有還無的弧度:“是。”
太子雙眸一瞪,顯然沒料到對方如此輕易地承認了,愣了半晌,憤憤地說道:“那瞿老是誰殺的?”
黑袍老者攤了攤手。
太子怒道:“是你嗎?”
“是。”
太子一把揪住黑袍老者的衣襟:“你爲什麼要殺害瞿老?他是我父王的恩師!”
“或許你該問,我爲什麼要嫁禍給玄胤。”黑袍老者的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怕。
太子眸光凜凜道:“爲什麼?”
黑袍老者湊近太子,貼着太子的耳朵道:“因爲玄胤,是你妹妹的孩子。”
“你說什麼?”
“我說,玄胤是你妹妹和中山王的孩子。”
太子勃然變色:“不可能……不……不可能……”他妹妹跟人生下孩子了?
“沒什麼不可能,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妹妹叫蘭貞。那孩子長得,像蘭貞,也像你,瞿老一眼認出他了,所以才激動到中風。瞿老讓人給陛下帶消息,但是你猜怎麼着?被我攔下了。”
“你……你……”太子捂住快要炸開的心口,“你……你就是爲了這個才滅瞿老的口?”
“那孩子很出衆,比皇甫家的任何一個孩子都要出衆,不過可惜,你見不到了。”黑袍老者從寬袖裡抽出一把匕首,刺進了太子的胸膛,“以爲我爲什麼會告訴你那麼多,當然是不怕你會泄露出去。”
他抽出匕首,用帕子擦了擦,面無表情地離去。
太子直直地倒在了血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