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她?”王妃陡然拔高了音量。
這種反應,讓寧玥確定了先前的猜測,王妃果然是聽說了“真相”,只是想套套她,看她與孫瑤是不是合謀作假了。
寧玥裝作不察,謹小慎微地看着她,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我……也許不是吧……也許是……我……記錯了……大夫說……我摔到腦子了……我……我想……香梨……不會這麼對我的……”
她不會這麼對你?
那一生病,就把玄胤綁在身邊的人是誰?
曾經的自己,不是沒察覺到香梨對玄胤的佔有慾,但考慮到是小孩子的天性,並未真的放在心上,畢竟,玄昭小時候也這麼黏過她,她只要稍微抱抱玄煜,玄昭都會賭氣不吃飯。可玄昭再黏人、再嫉妒大哥,也從沒做過任何傷害大哥的事,而香梨這種霸道的天性,已經嚴重危害到家庭成員的安全,或許,自己真的應引起重視了。
“這件事,你先別聲張,該怎麼處置,我心中有數。”
這是希望,連玄胤也瞞着的意思。
寧玥求之不得,玄胤與香梨一起走過了相互扶持的三個年頭,也許誰都會因爲香梨犯了錯而放棄她,唯獨玄胤不會。
王妃大概也是擔心玄胤橫插一腳的話,她調查起真相來不夠爽利。寧玥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王妃又叮囑她好生養傷,隨後,帶着碧清去了。
二人一走,冬梅端了洗臉水過來,嘟噥道:“小姐,奴婢覺着,你應該告訴姑爺。”
“告訴他,讓他去袒護香梨,讓我苦心經營的一切付諸流水?”寧玥淡淡地笑了,這一次摔下臺階,雖是做了些準備,護住了重要部位,但從那麼堅硬的地方磕下來,說完全不疼是不可能的。已經吃了這麼多苦頭,不把那朵小白蓮花扳倒,她如何甘心?
“可是,奴婢覺着,姑爺說不定會站在您這邊的。”冬梅沉思着,十分認真地說。
“你也說了是說不定,萬一他就是要偏袒香梨呢?我跟香梨是徹底撕破臉了,他護着她的話,我就白做這麼多了。”見冬梅張嘴,又要開口,寧玥及時打斷了她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勸我,夫妻之間應該相互信任,可是,信任不是靠一張嘴說出來的,是在相處的過程中慢慢積累出來的,我跟玄胤,除了牀上的關係很深,別的,都太淺。”
也許,冬梅是對的,玄胤會站在她這邊,但前世的教訓,讓她不敢再輕易地去相信。
看着寧玥陷入沉思的神色,冬梅搖了搖頭,小姐不是怕姑爺偏袒香梨後自己的心血會付諸流水吧?小姐想對付一個人,還從來沒有對付不了的。小姐真正擔心的是,萬一姑爺選擇了香梨,她會失望、會難過吧?
小姐到底經歷了什麼?明明對所有事都穩操勝券,唯獨在感情上,充滿了自卑。
……
王妃回到文芳院時,夜已深了,玄小櫻早與農婦進入了夢鄉,小櫻卻還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椅子很高,她的腳挨不到地面,月光照在她瘦小的身形上,將她投放在地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屋內沒有燈光,她白皙的臉,泛出了骷髏一般的蒼白。
王妃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似是感受到了誰的到來,小櫻擡起巴掌大的小臉,幽幽地朝王妃望了過來,她黑亮的眸中,蓄着淚水:“母妃。”
無限哽咽的話音。
這是自己疼愛了三年的孩子,說沒有一絲感情是假的,加之,她從未露出過如此憔悴委屈的一面,王妃看得心裡難受極了。
“小櫻。”王妃走上前,輕輕地探出手,要去像往常那般,將她摟進自己懷裡。然而,當她想到這個自己疼愛了三年的養女,很有可能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推下臺階,害她們母女生離那麼久,她的手,就怎麼也放不上去了。
小櫻看着那隻明明要放在自己肩上,卻又憑空抽回去的手,眸光一暗,低聲道:“母妃問過玥姐姐了嗎?玥姐姐也說是我推的嗎?”
王妃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小櫻的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母妃,我真的沒有……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沒推玥姐姐……是她自己拉的我,她自己摔下去的……”
她只差說“她害我”,可這個年齡的孩子,不應該懂得總結這些。
王妃深深地嘆了口氣,如果只是寧玥和孫瑤這麼說,她不會相信,在她心中,孫瑤與寧玥加起來,都比不上香梨的重量,可偏偏,女兒也一口咬定是香梨。她那麼單純的女兒,會撒謊嗎?
“小櫻。”王妃最終還是摸上了她發頂,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你四嫂……”
“我喜歡玥姐姐的!母妃,我喜歡她!”小櫻信誓旦旦地說。
王妃揶揄了一下:“那……你喜歡你妹妹嗎?會不會覺得妹妹搶了你的東西?”
“不會啊,她是我妹妹,我喜歡妹妹陪我玩!”小櫻篤定地說。
她的神情太認真,瞧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王妃又嘆了口氣,問:“那……那你還記得三年前的事嗎?”
“嗯?”小櫻擡起淚汪汪的眼睛,彷彿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王妃問道:“三年前,你和妹妹一塊兒上街買花燈,妹妹跟你四嫂一樣,都摔下橋了,你當時就在妹妹身邊,你還有印象嗎?妹妹是怎麼摔的,你記得嗎?”
小櫻搖頭。
王妃欲言又止,半晌,拍拍她肩膀:“算了,你先去睡覺吧。”
小櫻乖乖地去了臥房。
王妃毫無睡意,坐在花廳的椅子上,手按住額頭,一刻不停地辨別着自己接觸到的“真相”,她應該相信女兒和寧玥她們,但是,她活了半輩子,從沒見過哪個孩子,兩歲就開始爲非作歹的?
這好比,一百個人告訴她,村裡的牛不吃草改吃肉了,她多年以來的認知卻還是無法令她相信這一件有悖常理的事。
“王妃。”碧清端了一碗燕窩粥進來,“吃點東西吧,您忙着府裡的事兒,晚飯都沒吃呢。”
“我都沒感覺到餓。”王妃擺擺手,“撤了吧,我沒胃口。”
碧清把燕窩放在了桌上:“您在想什麼?”
“你說,到底是不是香梨推了玥兒和小櫻?爲什麼兩次都有她在?”王妃蹙眉問。
碧清想了想,道:“這個……奴婢不敢妄下推斷,可是你爲什麼覺得香梨會害小姐和四夫人呢?”
“她嫉妒玥兒搶走了玄胤,嫉妒小櫻比她過得好。”王妃輕輕地說。
“小姐比她過得好不是應該的嗎?小姐是正兒八經的王府千金,她只是個養女,誰還把養女看得比親女嬌?”
王妃知道與碧清說不清楚,擺擺手,讓碧清退下了。
這一晚,王妃睡得不太安穩,她又做了噩夢。夢見那個冰天雪地的夜晚,玄小櫻孤零零地趴在雪地裡,滿身是血,額頭上青紫一片。玄小櫻疼得嚎啕大哭,卻每一個人上去幫她。
她想走過去,將玄小櫻抱起來,但她,就是挪不動步子。
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困住了,又好像,腿變得沒有力氣了,她巴巴兒地望着玄小櫻,想叫她一聲,卻也根本發不出聲音。
她就那麼呆呆地,任由玄小櫻在雪地裡哭。
“你們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讓人取代了我的位子?那是我的房間!我的衣裳!我的首飾!爲什麼全都給她?是她把我害成這樣的!你們包庇兇手,我恨你們!我一輩子都恨你們——”
王妃猛地張開了眼!
……
南疆那邊,貌似出了十分重大的事,中山王父子三人,一直呆在軍營商討着什麼,夜深了也沒回來。
寧玥當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與玄胤計較什麼,看了會兒書,便洗洗睡了。
睡夢中,隱約感到誰解開了她的繃帶,將她的夾板取了下來,還捏了捏她胳膊,彷彿在診斷她是不是真的摔傷了。
她迷迷糊糊的,第一反應卻是自己穿幫了。
這個檢查自己的人,是玄胤無疑了。
糟糕,若叫玄胤發覺自己裝病陷害香梨,肯定要跟自己翻臉了。
她想睜開眼,卻魘在了夢裡,死活動彈不得。
後面,不知怎的,暈暈乎乎的,又給睡過去了。
天亮時分,她陡然從睡夢中驚醒,記起昨晚那個古怪的夢,趕緊摸了摸左臂,確定夾板還在,才稍稍鬆了口氣,而後,又喚了冬梅道:“玄胤是不是回來過?”
冬梅拿着換洗衣裳進來,杏眼一瞪:“沒有啊,他們好像說南疆戰事什麼的,王爺、三爺、四爺這幾日都不能回府了。四爺,不會違抗王爺的命令,大半夜溜回來的,您放心。”
“你確定他沒回?”寧玥蹙了蹙眉,摸着繃帶上的結,如果她記得沒錯,這個結應該在上面,怎麼……跑到下面來了?
冬梅笑道:“肯定沒回,回了,婆子們會知會我的。您盯着繃帶看什麼?不會是壓了一晚上,壓疼了吧?”
“沒,不疼。”昨天纏得緊,還有些小疼,今天也不知是不是習慣了,還是自然而然地睡鬆了,竟決覺得這個繃帶比昨天舒服很多,而且夾板好像也輕了一些,掛在脖子上沒那麼重。寧玥狐疑地揪了揪繃帶上的結,“冬梅。”
“嗯?怎麼啦?”
“昨天這個結是打在上面還是下面?”
冬梅瞅了那個明顯好看了許多的結,道:“下面啊!”她看到的下面而已,其實昨天怎樣,她早記不清了。
“真的是下面?”她總覺得是上面呢,她當時還抱怨了一句,繫上面好醜。
冬梅點頭:“真的真的!您管它上下呢?反正沒壞就好了嘛!”
也許……是睡着睡着把它給睡歪了?寧玥眨了眨眼。
冬梅擰了個帕子,要給她洗臉,洗到脖子那兒時,弱弱地問了句:“對了,您昨晚還喊脖子疼,讓奴婢給您擦藥,奴婢給忘了,還、還疼嗎?”
說來也怪,不疼了。吊胳膊吊了一個時辰,脖子僵硬得跟快斷了似的,讓冬梅拿藥,自己稀裡糊塗地睡了,一覺醒來,奇蹟般地大好。
寧玥摸了摸後頸,真是……奇怪。
洗漱完畢,在臉上化了“妝”,寧玥帶着冬梅去了文芳院,昨日上街的時候,冬梅與詩畫守在馬車上,沒跟着她們,但事後,寧玥與孫瑤都與她們細說了自己知道的情況,是以,二人對現場的事也算“心知肚明”。
碧清叫上農婦,帶玄小櫻和小櫻去花園盪鞦韆去了,文芳院的上房,只王妃端坐在主位上。
王妃的面色十分憔悴,眼神微微呆滯,空洞而無神,眼底的鴉青,如淡淡的墨色一般,將整張臉,都襯出了一股頹廢。
她端起茶杯,杯蓋自水中輕輕蘸了蘸,茶葉浮動在水中,卻好似搖曳在她心底,她越發抓心撓肺,放下了杯子,沉沉地道:“你們來啦?坐吧。小櫻和香梨已經吃過早飯了,待會兒,你們簡單用些。”
沒說她自己。
顯然,她依舊沒有胃口。
寧玥與孫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一絲了悟,王妃想必是在爲香梨爲非作歹的事發愁,一邊覺得玄小櫻不可能撒謊,一邊又覺得香梨不可能幹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孫瑤起身,將那杯早已涼掉的茶撤了,奉上一杯新的:“母妃,你睡得不好嗎?”
王妃嘆了口氣:“半夜醒來,便再也難以入睡了。”
孫瑤站到她身後,探出纖細的手指,在王妃太陽穴輕輕按了起來:“前段日子我睡眠也不好,四弟妹給了些安神藥,我吃着不錯,母妃要不要試試?”
她這個,只怕不是安神藥能吃好的。王妃淡淡地道:“不必了。”
孫瑤不重不輕地按着:“這個力道可以嗎?”
王妃閉上眼,嗯了一聲,對孫瑤的手法還算滿意。
門口,一個小丫鬟探進頭來,輕聲問:“王妃,可以擺膳了嗎?”
她聲音極小,王妃沒聽見。
寧玥搖了搖頭,比了個手勢,示意她退下。
小丫鬟退下了。
王妃突然睜開眼,看向寧玥道:“你的傷怎麼樣?”
寧玥欠了欠身,答道:“回母妃的話,擦傷那些,都好多了。”
王妃掃了她掛在脖子上的繃帶,不緊不慢地問:“胳膊可還疼?”
“嗯,疼。”寧玥低下頭,細細地說。
王妃瞅着她比她更蒼白的面色,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你也沒睡好?”昨天新受傷,面色也沒這麼難堪。
寧玥學着王妃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我昨晚,做惡夢了。”
“你也做噩夢?你夢見什麼?”王妃斜睨着她問。
寧玥彷彿引起了十分害怕的事,瑟縮了一下身子,小聲地說道:“我夢見那個戴白色面具的鬼了。就是那個……長頭髮的,面具上長了獠牙的,手上還戴着一副白色手套的。”
“呀!那不是……我撞到的那個鬼嗎?”孫瑤驚呼出聲。
寧玥的眸子裡流露出一絲懵懂之色:“是嗎?難怪,我夢見他欺負三嫂了,他舉着刀子,刺了三嫂一刀,又跑來刺我,我一直跑啊跑,可是不論我怎麼跑,都好像停在原地一樣……”
這種感覺,王妃剛剛經歷過,太感同身受了。王妃看向寧玥的眼神裡多了一分疼惜:“終究是年紀小了些,老四不在,你就睡不安穩。”
寧玥紅着臉,眼神閃了閃,沒說話。
孫瑤可沒忽略王妃那句“你也做惡夢了?”,這說明王妃睡不安穩,亦是噩夢引起的,一個人做噩夢是偶然,但兩個人呢?況且其中一個,還夢到了那一晚的厲鬼。孫瑤遲疑了片刻,試探地問:“是不是……上回的惡靈沒除乾淨,又回來了啊?”
寧玥抱緊了胳膊:“三嫂,你別嚇我……我……我……”她哇的一聲哭了,“我要玄胤……”
王妃焦頭爛額,一個孩子已經夠讓她煩心了,這又來一個?老四究竟是娶了個媳婦兒,還是養了個女兒?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那就請幾個大仙來作法吧!”
王妃無暇分身,請大仙的事順理成章落在了孫瑤與寧玥的頭上。
二人放出了消息,下午,府中便來了數十名聲名遠播的大仙與神婆。
本該二人一起挑選,偏寧溪突然喊肚子疼,孫瑤怕她是動了胎氣,便對寧玥道:“四弟妹,你先看着,回頭我過來。”
“好的,三嫂你去吧。”不得不說,馬寧溪這張牌,有時候還挺好用。
寧玥端坐在主位上,讓冬梅將人一批一匹地叫了進來。
這些人,見到挑選他們的居然是個臉上還長着嬰兒肥的小姑娘,不免感到十分的詫異,不過,當他們望進那雙沉靜得不見絲毫波瀾的眼睛時,又感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威壓,至此,也不敢對這小姑娘有所怠慢了。
寧玥端起一杯茶,以杯蓋慢悠悠地撥了撥水中的茶葉,幽幽冉冉地道:“早聞諸位盛名,深知諸位都是法力高強之人,只不過,咱們王府這個厲鬼,早先也是請幾位道長鎮壓過的,據說當時是灰飛煙滅了,奈何他魔怨太深,又捲土重來。這回,只怕比那時更厲害了三分。”
一位胖大仙,拍着胸脯道:“夫人請放心,本大仙行走江湖多年,千年蛇妖都捉過,一個小小的厲鬼,何懼他也?”
一個赤腳大仙,摸着小鬍子道:“爾不過是降服了一隻千年蛇妖,便敢在此大放厥詞,實話告訴你,本座可是收服過三隻萬年神猴兒!本座的功力,可與太上老君比肩!除妖的重任,當然是由本座擔當最合適不過了!”
“切!什麼萬年神猴兒?不就是幾隻快死掉的母猴兒?你當我不清楚啊?”胖大仙吹鬍子瞪眼道。
赤腳大仙面色一白,呵斥道:“你還千年蛇妖呢?就一條三尺長的小水蛇!”
“我那明明是蛇妖!被我打現了原形的!”
“我那也是神猴兒,也被我打現了原形的!”
“你撒謊!”
“你才撒謊!”
二人爭得面紅耳赤,寧玥放下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句:“夠了。”
她聲音不大,穿透力卻極強,當場,便讓爭吵中的二人停住了。
寧玥冰冷的眸光掃過二人因激動憤怒而漲紅的臉,又投向屋內的其他大仙,不疾不徐地說道:“幾位大仙究竟誰的法力更高深,我試試便能明白了。”
衆人全都豎起了耳朵。
寧玥淡淡地牽了牽脣角,問道:“敢問諸位大仙,你們已經踏入王府地界了,可曾感應到厲鬼身在何處啊?你們連千年蛇妖、萬年神猴兒都抓到了,感應一下厲鬼的位子,不算強人所難吧?”
“咳咳!”胖大仙清了清嗓子,眸光閃爍數下,掐指一算道,“東南方!厲鬼就潛伏在東南方一處山石林立之地,敢問夫人,府中可有這樣的位子?”
這樣的位子,隨便在哪個府,都一抓一大把,心意虔誠的,最容易上當,覺得對方是靈驗得不得了。
寧玥不動聲色地彎了彎脣角:“看來,這位大仙的法力也不怎麼樣,耿侍衛,送客。”
胖大仙勃然變色:“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可以再算算!”
寧玥擺手。
耿中直將人拽了下去。
寧玥又赤腳大仙,淡笑着問:“這位大仙算出來了麼?”
赤腳大仙拱了拱手,道:“本座適才推算了一番,厲鬼還停留在上次出現過的地方!那是他的老巢,只要夫人給本座一個機會,本座一定將他打得魂飛魄散!”
這種說法更狡猾,也相對來說更精準,其實,他鬼都不知道,但以他多年的驚豔來看,對方多半會反問他“上次的地方?您的意思是……”就很容易,把那個地方說出來了。
誰料,寧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對耿中直使了個眼色。
赤腳大仙也被丟了出去。
接下來,一個、兩個、三個……足足二十七個大仙被淘汰。
只剩兩個道長,與一個神婆。
年長的道長若有所思道:“依老夫之見,厲鬼……怕是附在了人身上啊!”
寧玥沒趕人。
餘下的二人便知老道長蒙對了,忙不迭地點頭:“我們也是這樣認爲的!”
寧玥好笑地勾起脣瓣,少女姣好的容顏,在這種笑容的渲染下,竟多出了一分鮮少的嫵媚:“那……二位道長和仙姑,覺得應該怎麼驅除厲鬼呢?”
老道長道:“自然是擺陣了,先以北斗七星陣,平四方煞氣,阻斷厲鬼從煞氣中獲取力量,再以降龍伏虎陣,困他的魂脈,將他鬼氣耗盡,最後,趕在天明那一刻,燒以符籙,便能令他魂飛魄散了。”
寧玥點點頭:“耿侍衛,送客。”
年輕的道長吞了吞口水,師父說的,是書上記載的良方啊,應該沒錯纔對,怎麼這小夫人試都不試便將師父給“請”出去了呢?
“小道長,你可有高見?”寧玥含了一絲淺笑地望着他。
年輕的道長張了張嘴,只覺得這個小夫人長得可真好看,愣了半天,耳朵都紅了,才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覺得,師父說的……是對的……”
“耿侍衛,送客。”
“夫人!”神婆笑盈盈地走上前,她是這一批的最後一個了,若連她都不成,寧玥只能叫下一批人進來,她優雅地行了一禮,眯着眸子道,“對付這種厲鬼,仙姑我……有祖傳的秘方兒!”
下午,神婆便開始捉鬼了。
她手中拿着一個仿真版八卦羅盤,自從司空家的八卦羅盤問世後,民間便多了許多類似的紡織品,大仙、仙姑人手一個,幾乎成了他們入行的標誌。
神婆的八卦羅盤的指針,一直指向東北方,順着它,神婆尋到了知輝院。
王妃被孫瑤與寧玥攙在中間,疑惑地蹙了蹙眉:“怎麼搞的?難不成厲鬼跑到斌兒他們的院子了?不是在青靈閣嗎?”
“呃……”孫要說道,“也許他到處跑的吧?”
神婆在一個房門前站定,看着八卦羅盤上飛速轉動的指針,大喝一聲:“好強大的煞氣!這纔是厲鬼的老巢啊!”
王妃的面色微微一變:“那……那是我女兒的房間!”
神婆卻好似沒聽到王妃的話,哐啷一聲踹開了房門。
王妃驚得心甘兒都顫了一下,捂住胸口道:“快,快跟上去看看!”
孫瑤率先跟了過去,寧玥攙着王妃,也疾步往那邊走。
神婆一邊看着手中的八卦羅盤,一邊在屋子裡翻箱倒櫃,衣服、首飾、鞋子、點心……嘩啦啦地扔了一地。孫瑤趕到門口時,正好一條小褻褲飛來,罩住了她頭頂……
“妖孽!你藏!你給我藏!仙姑我,搗了你的老巢!看你還怎麼聚氣修行?”神婆煞有其事地說着,翻動得越發厲害了。
王妃來到房中,看着好端端的閨房,被弄得狼藉一片,當即有些目眩頭搖:“你……你究竟在幹什麼?你到底會不會捉鬼?本妃在與你說話呢!你聾了還是傻了?這是本妃女兒的房間!厲鬼怎麼可能藏在此處?”
她話音剛落,就見神婆從珠寶箱裡,翻出了一個白色獠牙面具,她當場怔住!
“啊——”
是孫瑤的尖叫聲。
孫瑤剛扯下頭頂的小褻褲,便看到了那個嚇得她半死的東西,驚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三嫂,你怎麼了?”寧玥用完好無損的右手,扶起孫瑤,“怎麼嚇成這樣?不就是一個面具嗎?”
“不……不……那……那個……那個鬼……鬼——”孫瑤抓緊寧玥的手,身子開始不停地顫抖,那晚的事,每每記起,都能讓她後怕不已。
寧玥眨了眨眼,緩緩地說:“三嫂認得那個面具嗎?”
孫瑤點頭,顫聲道:“鬼……是鬼……那天晚上……企圖殺害我的鬼……”
寧玥笑了笑:“不可能吧,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面具啊,集市上都能買到,怎麼會是害了你的鬼?”
“我沒記錯!真的是它!就是它!”孫瑤跑到王妃身側,抱緊了王妃的胳膊,“母妃,鬼!鬼來了!”
王妃看看面具,又看看孫瑤,眸子裡掠過了晦暗難辨的波光。
“真的只是個面具而已。”寧玥若無其事地說完,行至神婆跟前,“不信啊,我戴給你看。”
她伸手去拿面具,神婆卻往後一退,令她的手僵在了半空,神婆道:“夫人,我有仙氣護體,故而無懼鬼氣的侵襲,但你一介凡人之軀,若是沾染到厲鬼的東西,怕是會影響到身體康健啦!”
寧玥“嚇”得抽回了手。
王妃難以置信地捏緊了拳頭道:“你剛剛說什麼?它是厲鬼的東西?”
神婆深色莊重地點頭:“沒錯。”又放在鼻尖聞了聞,“好重的鬼氣!絕對是厲鬼用過的東西!敢問王妃,這是誰的屋子?”
王妃的脣角抽動着,喉頭如同被堵了棉花,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還是寧玥輕輕地說道:“是我妹妹的,我丈夫的妹妹。”
“嗯?”神婆皺了皺眉,“你們妹妹多大?”
“五歲,下半年滿六歲。”寧玥說。
“不對呀。”神婆掐指算了算,“你們府裡的人都是極旺的陽氣之命,不該招惹厲鬼才對,你們確定當初沒抱錯孩子?”
王妃的狠狠地睫羽顫了一下!
寧玥低聲道:“那個……實不相瞞,她是我們抱養的。”
“那就難怪了。一般來講,女人與老人陰氣重,最容易受鬼氣的侵襲,孩子與男人的陽氣重,厲鬼一般會遠離這樣的人物。只一種孩子除外,那就是純陰之體。純陰之體,不利門戶,不旺家人,生下來後,最好是寄養在道觀,否則,很容易給家裡招來厲鬼與橫禍。你們怎麼會抱養這樣的孩子呢?”神婆一臉責備地說。
寧玥抿了抿脣:“呃……她……她是我大哥撿回來的。您的意思是,她被家中遺棄,也是由於她純陰之體的緣故?”
“我猜測是如此,你可否讓我看看她的生辰八字?”
“這個……沒有,我們都不清楚。”寧玥搖頭。
神婆神色一肅:“總之,能招來厲鬼的孩子,肯定是四柱純陰之命!”
屋子裡的人,齊齊沉默了。
她們曾經也困惑過,香梨又漂亮又健康,怎麼會被家裡遺棄了呢?敢情……是純陰之命的緣故啊?
自從香梨來了之後,先是玄小櫻出事,再是寧玥出事,每次,香梨都在旁邊,用神婆的話來解釋,這些,都不是香梨本人乾的,而是俯身在香梨身上的厲鬼乾的。
如此,很多地方便說得通了。
王妃與孫瑤無法相信一個孩子會犯罪,卻可以相信,孩子被俯身了厲鬼。
王妃吞了吞口水,道:“仙姑,那我女兒……會死嗎?”
神婆一本正經地說道:“當然會啊!厲鬼把她的陰氣吸收完了,自然就會殺掉她了!”
王妃心口一震:“那……那您能救救她嗎?”
神婆挑了挑眉:“救是可以救,卻要看王妃狠不狠得下心來。”
“此話怎講?”
“敢問王妃,您家中,第一次出現變故是什麼時候?”神婆問。
“三……三年前,我親生的小女兒出事,前陣子,才找回來。”
“這麼說,厲鬼至少在您大女兒身上修行了三年,哎呀,這已經十分頑固了哇!”神婆嘆息着說。
王妃不顧王妃的威儀,握住了神婆的手:“仙姑!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兒!”
神婆清了清嗓子,不動聲色地說道:“我還是那句話,您下得了決心,我就一定有辦法救她!但倘若救治過程中,您反悔了,那我醜話說在前頭,被激怒的厲鬼是很可怕的,它又在純陰之女的體內修行那麼多年,早無懼陽氣了,一個弄不好,它會離開那個身子,去附您小女兒的身……您小女兒可不是純陰之體哦,她經不住鬼氣的,那時,她就危險了!”
王妃倒抽了一口涼氣,幾乎要打消這個念頭,但一想到那個厲鬼將玄小櫻害成那樣,她又恨不得立馬出了這口惡氣!
“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能驅除厲鬼,救我大女兒,我絕對好生配合!”
……
“妹妹,你看,蝴蝶。”小櫻把自己折的蝴蝶放到玄小櫻面前,“喜歡嗎?送給你。”
玄小櫻不喜歡她,卻覺着這個蝴蝶十分好看,看了看農婦,見農婦點頭,纔將蝴蝶拿在了手裡:“娘,你看。”
農婦寵溺地摸了摸她腦袋,慶幸自己沒一時糊塗走掉,否則,這孩子沒了她,會傷心成什麼樣啊?而自己沒了這孩子,只怕也會難過得活不下去。
“夫人,您對妹妹真好,雖然,妹妹只是您的養女。”小櫻一臉豔羨地說。
農婦憨厚老實地笑了笑:“王妃也對……”想說,王妃也對你很好,話到脣邊,又記起她可能還不知道自己是個養女,話鋒一轉道,“王妃也對你們很好,不管親生不親生,人啦,相處就了,都會有感情的。”
“可王妃對我的感情,會像你對玄小櫻的一樣深、一樣純粹嗎?爲什麼就連從養母身上得到的感情,我也還是不如她?”
小櫻嘀咕。
農婦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小櫻搖搖頭,笑道:“沒什麼,我們去釣魚吧!”
誰料,她剛站起身,就見幾名孔武有力的婆子朝她撲了過來。
那些婆子的身上,全都貼了黃色的符籙,弄得好像在辟邪一樣。
她小眉頭一皺:“你們幹什麼?放開我!”
爲首的婆子冷笑一聲:“少囉嗦!快拿糠堵了她的嘴兒!”
另一個婆子拿着一個塞滿糠的荷包,塞進了她嘴裡,隨後四人打開一個籠子,將她丟了進去!
玄小櫻眨眨眼:“咦?她們幹嘛抓姐姐?”
農婦捂住她眼睛:“沒,她們跟姐姐玩捉迷藏呢。”
“哦。”玄小櫻歪了歪腦袋,舉着紙做的蝴蝶,“蝴蝶飛呀飛呀飛呀……”
籠子被擡到了府中一處幽靜的院落,神婆在院子裡設了一個祭壇,祭壇周圍,擺着三把椅子,王妃坐中間,寧玥與孫瑤坐兩邊。
婆子們打開籠子,將顛簸得不停乾嘔的小櫻揪了出來,無情地丟在地上!
她們已經知道這傢伙被厲鬼附身了,再不拿她當小姐看待。
小櫻的頭髮亂了,衣服破了,額頭在籠子裡磕得青紫一片,比寧玥的“傷”更駭人兩分。
王妃的心底,出現了一瞬的柔軟。
神婆倒退幾步,從神壇跌了下來,吐出一口鮮血:“好……好強的鬼氣!”
王妃眸子裡的不忍霎那間褪得一乾二淨了。
小櫻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神婆、祭壇、貼了符籙的婆子丫鬟、寧玥、孫瑤……最後,她充滿困惑與受傷的眸光落在了王妃的臉上。
“母妃!”她喉頭一痛,朝王妃伸出了手。
神婆卻早已站起身來,此時,更是一腳踩在了她手上!
她痛得一個痙攣,痛出了眼淚。
王妃的身子抖了抖。
寧玥輕聲道:“母妃,你別被它的假象迷惑了,當初,它就是用這種可憐的神色,迷惑了你和父王,迷惑了妹妹,把妹妹騙到橋上,害妹妹摔斷了腿,過了三年乞丐一般的日子,妹妹到現在都還沒好,將來能不能走路,也不知道……”
想起女兒的慘狀,王妃的心,再次堅定了下來,冷冷地看着小櫻,不再有一絲感情。
小櫻的眸光,一下子幽暗了。
神婆不屑嗤笑,拿出鞭子,在她瘦小的身軀上,狠狠地鞭打了下去!
“啊——”
她痛得慘叫了起來。
“哼,你這厲鬼,作惡多端,沒想到會有今日吧?”神婆衝鞭子上吐了一口烈酒,這能使她的傷口,火辣辣的、痛得更爲難受,“識相的,快從純陰之女的身上離開!不然,仙姑我打得你魂飛魄散,叫您永世不得超生!”
神婆一鞭子接一鞭子地抽在她背上,抽得她皮開肉綻,她大聲地哭了起來:“母妃——母妃……小櫻好疼!母妃你讓她住手……母妃……小櫻不是厲鬼——小櫻是您女兒啊……母妃——小櫻好疼……啊——好疼!母妃……小櫻好疼……”
很快,嗓子就哭啞了,手指在地上,摳出了血來。
孫瑤看不下去了,用手擋住眼睛:“會……會不會……太殘忍了……好……好了吧?再……再打……就打死了……”
“死的是厲鬼,又不是你們妹妹!放心,我有分寸的!”神婆拍了拍胸脯,又一鞭子甩在了小櫻身上!
小櫻痛得幾乎昏死了過去!
“母妃……母妃……您救救小櫻啊……小櫻不是……不是……厲鬼……”
她悲痛欲絕的聲音,令王妃好容易再次堅定的心,再一次地開始動搖:“算……算了吧,改天……再……驅鬼……吧……”
寧玥看了她一眼,握住王妃的手道:“母妃,您忘記仙姑剛剛說什麼了嗎?一旦厲鬼被激怒,不徹底消滅它,它會俯身到妹妹身上的!妹妹會沒命的!”
“小櫻……小櫻會沒命……不,不能讓小櫻沒命……”王妃的身子劇烈地抖了起來,抱住寧玥的手,太驚駭的緣故,都忘記去問,比她還膽小的寧玥,這一刻,爲何鎮定得不像話?她滿腦子都是玄小櫻無辜而瘦弱的臉,以及玄小櫻無法受力的右腿,還有夢裡,玄小櫻哭着控訴她——“你們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讓人取代了我的位子?那是我的房間!我的衣裳!我的首飾!爲什麼全都給她?是她把我害成這樣的!你們包庇兇手,我恨你們!我一輩子都恨你們——”
不能讓玄小櫻恨他們!
不能讓玄小櫻白白受了罪!
不能放過傷害了玄小櫻的厲鬼!
“母妃,要停嗎?”寧玥定定地看着她問。
王妃捏緊帕子,渾身都出了一層冷汗,她深吸幾口氣,壓下心底的顫抖,說:“我沒事,繼續。”
只要一想到這三年來,她疼的不是香梨,而是一個厲鬼,她就惡寒得想把你三年的時光從記憶中抹去。
小櫻哭得喉嚨都痛了:“母妃……母妃不要!母妃不要啊——母妃……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是你女兒啊……你說過會疼我的……說過你多疼妹妹,就會多疼我的……母妃……母妃我真的好疼……母妃——”
寧玥不着痕跡地勾了勾脣角,看向眼底漸漸浮現起一絲絕望的小櫻,你現在經歷的,就是曾經的玄小櫻經歷的,玄小櫻有絕望,我只會讓你更絕望!
神婆打累了,與寧玥交換了一個眼神,踢了踢奄奄一息的小櫻,嘆道:“厲鬼太猛了,鞭打也沒把它逼出來!看來,只能用絕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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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的爽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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