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中風的事很快在宮裡傳開了,太醫匆忙趕到皇帝的寢宮,爲皇帝把了脈。皇帝服用解藥之後,身子已經大好,太醫們根本檢查不出什麼,如若不然,司空朔哪裡敢明目張膽地朝皇帝下手呢?但是通過皇貴妃的描述,以及寧玥“信誓旦旦地以司空流關門弟子的名義”保證,太醫們一致認同皇帝是經歷了一次中風。
太醫們當然想不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會是司空流敬獻的長壽丹,畢竟,他們都沒吃過,只知長壽丹乃大補之物,皇帝最近吃的略多,加上中了一次風,應適當減少些用量。
承蒙皇帝擡愛,寧玥榮幸地被請入了內殿。
太醫們離開後,寧玥斟酌着道出了心底的想法:“皇上,恕我直言,您這病,只怕是過量服食長壽丹引起的。我曾聽他老人家說過,長壽丹雖好,但藥效太猛,平時吃都不可以直接吞服,得先讓禽類服食,再吃禽類的肉,如此,方纔受用。”
皇帝摸着冰涼的額頭,深深地嘆了口氣:“是朕太急於求成了,想把身子調理好,便多食了些,中常侍也勸過朕的,朕一開始聽了,後面,偷偷地加大了一次劑量,見沒出現任何異狀,膽子便越發大了。”
司空朔勸皇帝?只怕是時時刻刻提醒皇帝長壽丹能延年益壽纔對。這就是司空朔的本事,明明在誘惑你去死,你還覺得他是真心爲你考慮。
寧玥沒向皇帝告狀司空朔命人下藥的事,因爲謹慎如司空朔,一定早在那個老太監去找他治病時,就把證據毀得一點不剩了。
她起先,以爲司空朔離開涼亭,是爲了避嫌,萬一皇帝出了什麼事,全都怪罪不到他頭上。
而今一想,除了避嫌之外,還能讓老太監藉着尋找他的名義,將手中殘留的寒食散給處理乾淨。
真是算計得天衣無縫啊!
她是這場算計裡唯一的變數,司空朔可能因爲馬謹嚴、藺川、賈老爺以及寧溪偷盜小櫻未遂的事,覺得她有幾分小聰明,但絕對沒聰明到能識破他的計劃。
的確,若不是重生了一回,親眼見他施展過這些,她哪裡能猜出一分端倪?
不過,這件事也讓她意識到了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那就是知道歷史的自己,在這場玩命的博弈中,似乎多出了好幾分運氣。
紫蓮最終還是開了,開得異常漂亮,皇帝卻再也沒心情去觀賞了,甚至,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在觀賞紫蓮的途中中風的,皇帝便覺着這些紫蓮不吉利,吩咐人將它們給拔掉了。
這可是司空朔花重金從南疆引進的,爲了栽活它,司空朔花了整整三年的心血,如今,就這麼給拔了。
先是功勞被搶,再是心血被毀,寧玥不用想也知道,司空朔一定氣得肝都痛了。
寂靜如雪的大殿,幽暗得沒有一絲光亮,司空朔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摘去了面具的容顏隱在暗處,那雙犀利的眸,卻隱隱閃動着冰寒的光。
這還是老太監第一次從主公的身上,感受到如此暴戾的氣息,可見今天的事,着實把主公惹毛了。老太監跪在地上,歉疚地說道:“都是奴才太慢了!奴才腳程再快些,便不會讓馬寧玥捷足先登了!”
司空低沉的嗓音,在沉寂片刻後,幽幽地響起:“不怪你,她根本是有備而來。”
“有備而來?”老太監微微愣了一下,擡眸,不確定說道,“莫非……她猜出了咱們會算計皇帝中風?但……但這怎麼可能呢?長時間過量服食長壽丹,再誘以寒食散,這是連司空流都不知道的法子呀!”
司空朔表情不變,十指在腿上輕輕地交握:“我沒證據,只是直覺,直覺這丫頭,對我似乎……有些瞭解。”
“這……”老太監略一遲疑,沉默了。主公對付人,從不喜歡過於複雜的陰謀,那是蠢人才會選的辦法,陰謀經受的環節越多,出岔子的可能性便越大。因此,主公向來喜歡乾脆利落的方式,這一次也一樣。無外乎是誘惑皇帝多吃些寒食散,關鍵時刻,再給皇帝下個藥印子,皇帝一倒,主公再從旁搭救,皇帝一定會對主公感激不盡,待主公更甚從前。偏偏,如此完美的計劃,被馬寧玥橫插了一腳。要說馬寧玥是誤打誤撞,確實不夠可信,“可馬寧玥與您私下並無交集,算上擊鞠塞那次,也才碰了兩次面而已,緣何……就對您瞭解了呢?”
“本座也很想知道。”司空朔說道,少有的,露出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女人!”
然而就在司空朔以爲事情已經糟糕到極點的時候,更糟糕的事發生了——
淑明宮內,皇貴妃見到了從華清宮回來的寧玥,趕忙上前,握住寧玥的手道:“皇上沒事了吧?”
華清宮並不是妃嬪能夠進去的地方,是以,當皇帝被送入華清宮後,皇貴妃很自覺地帶孫瑤止住了腳步。寧玥是第一個除了皇后與嫡出皇嗣之外,第一個出入華清宮的外人。
寧玥微微一笑道:“皇上沒事了,娘娘請放心。”
皇貴妃長長地鬆了口氣,怎麼說也是臨川的父皇,她不喜歡他有事。
寧玥的眸光掃了掃:“三嫂呢?”
“大概是嚇壞了,我讓她在廂房歇下了。”皇貴妃說道,“皇上是喝了她的茶之後出事的,她生怕皇上會遷怒於她,我說皇上不是那麼是非不分的人,她仍舊心有餘悸。”
皇帝的氣都撒在司空朔頭上了,那一池子紫蓮,拔得叫一個乾淨,應該沒多餘的去怪罪孫瑤了。況且,皇帝喝過的杯子,也早被她偷偷地洗過了,查不出蛛絲馬跡,皇帝縱然像遷怒,也沒合適的證據。
寧玥語氣如常地說道:“等過一陣子,皇上的確沒遷怒,三嫂應該就放心了。”
皇貴妃點點頭,攜着寧玥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雨了,天氣悶熱得很,皇貴妃吩咐佟女官在室內置了兩盆冰塊,方纔涼快了些。
“你隨我來,我有東西送你。”皇貴妃將寧玥帶進了書房。
皇貴妃是個與世無爭的性子,書房也拾掇得清新雅緻,書桌上擺放着厚厚一沓字帖,可見不曾疏於書法;書架上的書很多,但大多是文史一類,略顯枯燥;牆壁上,掛着幾幅山水畫。
“是娘娘您自己畫的嗎?”寧玥好奇地問。
皇貴妃笑了笑,拉開抽屜:“我的畫畫得不好,都是你舅舅畫的。”
舅舅?這麼說,是郭況了。
寧玥又想到了水榭樓閣裡的那副美人圖,不知是不是也出自郭況之手。
若是,郭況又爲何會畫玄胤的孃親?
寧玥的眸光落在了一副插在瓶子裡的卷軸上:“我能看看嗎?”
皇貴妃隨口道:“看吧。”
寧玥打開卷軸,發現就是水榭樓閣裡的那幅畫,不過細看了兩眼,又察覺到姿勢不太對,水榭樓閣裡的是站在河邊,這個是站在橋上,都是背影,戴着青色幕籬,露出一隻白得彷彿沒有溫度的手。
“這是誰呀?”寧玥明知故問。
皇貴妃轉過身,看見寧玥打開的卷軸,眸光稍稍滯了一下,訕笑道:“哦,一位故人。”說着,不着痕跡地將卷軸收了起來。
但寧玥注意到了它落款處的印鑑,郭況印。
寧玥可以確定,畫上的人,不是白薇兒,而是玄胤的孃親。
皇貴妃卻只說她是一位故人——
故人就故人,收藏她的畫像做什麼?
因爲是自己大哥的作品嗎?
但郭況爲什麼會畫那麼多玄胤孃親的畫像呢?
無數的疑惑在寧玥的腦海中飛逝而過,很快,寧玥又記起白薇兒出事當天,郭況找皇貴妃幫她做不在場證明的事——
“舅舅真是個體貼的人,把家人看得比仕途更重要,上次多虧舅舅放水,不然,我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皇貴妃的面色忽而變得嚴肅:“你舅舅不是那種徇私枉法的人!”說完,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嚴厲了,又緩緩地說道,“爲官多年,他也就,破了那一次例而已。”
爲了誰破例的呢?爲她?還是……玄胤?
寧玥沒再往下想了。
……
孫瑤休息了一個時辰,精神緩和了些,寧玥又再三向他保證,皇帝明白自己是吃長壽丹吃多了才中風的,與她泡的茶無關,她才終於放下心來。
二人告別皇貴妃,一同出了皇宮。
宮門口,碰到了從刑部過來的郭況,他擰着兩袋栗子,給了孫瑤與寧玥一人一袋,說:“我順路買了些糖炒栗子,本來想給皇貴妃嚐嚐鮮,忽然想起來她最近牙口不好……”
孫瑤含笑接過:“多謝舅舅。”
寧玥也跟着道了謝,心裡卻道,玄胤是出了名的栗子控,栗子糕、栗子羹、栗子餅……一切與栗子有關的東西都是他的最愛,郭況真的只是順路買給皇貴妃的?
恰好此時,玄胤的馬車駛過來了,簾幕被掀開,玄胤跳下地,慢慢走向了寧玥。
郭況笑着打了招呼:“小胤。”
玄胤看都沒看他一眼,瞄了瞄寧玥手裡的袋子,寧玥就道:“舅舅送的。”
玄胤拿起袋子就要扔,郭況眸光一暗,寧玥忙抓住玄胤的手道:“我、我喜歡吃!”
“哦。”玄胤懶洋洋地瞥了郭況一眼,“多謝了。”
郭況的眼睛微微地發亮,泛着小小的激動:“沒……沒什麼。”
玄胤懶得理他了,拉着寧玥上了馬車。
孫瑤知道玄胤與郭家關係不大好,尷尬地笑了笑,也上車了。
郭況站在宮門口,望着漸漸消失在盡頭的馬車,輕輕嘆了口氣。
……
寧玥放下簾子,想勸玄胤對郭況好些,郭況是好人,上次還幫了她的忙,話到脣邊又覺得自己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郭況是好人,難道玄胤就是壞人?玄胤不理他們,肯定是有不理的道理。自己沒必要憑着一點主觀的印象,便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玄胤身上。
玄胤見寧玥只顧着吃栗子,沒過問剛纔的事,也沒替郭況求情,臉色好了些。不過,當他看到寧玥紅嘟嘟的小嘴兒可勁吸着那顆糖炒栗子時,又瞬間不高興了。
“怎、怎麼了?”寧玥抿了抿脣。
玄胤吃味兒地在她脣上咬了一口:“只許吸我!”
寧玥的臉唰的一下紅透了!
本來發生了昨晚的事,她就夠尷尬了,能裝鴕鳥就裝鴕鳥,他倒好,還將這麼、這麼露骨的話講出來!
都不顧忌一下她活了兩輩子,卻也沒怎麼變厚的臉皮嗎?
玄胤湊過去,挑了挑眉:“嗯?”
今天忙着宮裡的事,沒功夫細想昨晚的細節,但他這麼一挑逗,該記住的不該記住的,一股腦兒地在腦海裡甦醒了,寧玥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撇過臉道:“別鬧。”
玄胤掐住她下顎,怒眼瞪着她:“馬寧玥!”
寧玥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堅持,心道自己是不是腦子抽風了,居然會爲他上午的溫柔而感動,這傢伙,分明是個脾氣暴躁又沒個正經的小色狼。寧玥在他脣上輕輕碰了一下:“可、可以了吧?”
“不可以!要像昨天晚上那樣!”
昨、昨天晚上……
寧玥想拍死他的心都有了,她蠱毒發作,根本意識不清了好嗎?真是要命!爲什麼司空朔的蠱毒沒轉移,玄胤的卻轉給她了?還、還產生了這麼羞人的作用!
玄胤玩味兒地笑了:“就知道你忘了,不過沒關係,我記得,我幫你想起來。”
他說着,學着寧玥撲倒他的樣子,將寧玥撲在了牀上,俯身,含住寧玥的脣瓣,舌尖撬開她貝齒,一滑而入,勾動她的小舌,深深地吸允了起來。
她剛吃了糖,舌尖是甜的,他越發喜歡。
寧玥被吻得頭暈目眩、渾身發軟。
本是一個懲罰的吻,誰料吻着吻着,玄胤的身子起了反應,大掌滑入她羅裙,順着滑膩的肌膚一路撫了上去。
寧玥嚶嚀一聲,弓緊了身子:“別、別鬧。”這是在馬車上,會被人聽見的!
玄胤當然也不會真的在這兒要了她,但也不會輕易地放過他,禁慾那麼多年的男人,一旦開起葷來,是非常可怕的。
寧玥看着他越來越幽暗的眸色,趕忙捂住了肚子:“好……好疼!”
玄胤的臉色就是一變:“怎麼了?”
寧玥的眼神閃了閃:“好像……快來……葵水了,肚子疼,休息一下就好,你別擔心。”
玄胤似信非信地看着她,怎麼有種錯覺,這個女人,蠱毒不發作,他就沒“肉”吃呢?
“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他眯着眸子問。
“沒,我怎麼會騙你?”寧玥一副痛苦得不得了的樣子。
玄胤終究心軟,敗下陣來,給她揉着肚子道:“這樣,好些了沒?”
寧玥眨了眨眼:“好些了。對了,今天入宮,發生了一件怪事。”
“什麼事?”
“關於司空朔的。”寧玥將司空朔如何構陷皇帝、如何利用孫瑤,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生怕,玄胤一個不走心,又在她身上胡來。
玄胤聽完,果真沒了逗弄她的心思,濃眉微蹙道:“難怪皇帝最近那麼愛吃長壽丹,都是司空朔挑唆的啊!一邊說長壽丹不成吃多,一邊又說長壽丹能延年益壽,真夠心機的!他是不是打算嫁禍給孫瑤?”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反正他最主要的目的,是救皇帝一命,修復與皇帝之間的裂痕。”寧玥靜靜地說。
玄胤冷冷一笑:“就他那慫樣!”
慫?司空朔簡直英俊得令人癲狂好麼?
玄胤又道:“你怎麼治的皇帝?”他可不信什麼司空流的關門弟子之類的說辭。
寧玥笑了笑,說:“也是湊巧,上回我去店裡,剛好碰到兩個中風患者,當時人手不夠,我給大夫打了會兒下手,記下了穴位,今天給皇上按了按,皇上就醒了。”
“真的?”玄胤狐疑地看着她。
“嗯嗯,真的。”寧玥笑得莞爾。
玄胤哼了哼,好像是信了。
寧玥又道:“你今天去哪裡了呀?”
“總算知道關心你相公了。”玄胤摸了摸寧玥腦袋,這姿勢,讓寧玥覺得自己是那隻小雪貂小白,“爺去幹了件大好事兒!”
“什麼好事兒?”
“爺不是懷疑司空朔是假太監嗎?就跑到行宮去找他的‘寶貝’。”怕寧玥不明白“寶貝”的意思,又解釋道,“太監那玩意兒,割下來後都要裝進瓶子裡,將來死了,與屍身合葬,這纔是完整地入土,纔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嗯。”寧玥點頭,這個,她是聽說過的。
“你怎麼不問爺找到沒?”玄胤皺眉問。
肯定沒找到啊,司空朔若是真的被閹割過,那她前世是跟鬼圓房了?
心中這樣想,嘴裡卻問道:“你找到沒?”
玄胤挑眉一笑:“當然找到啦!”說着,他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個黑乎乎的小匣子,匣子外以一些奇怪的符篆上了鎖。
“可惜有密碼,打不開。”他嘆了口氣。
打開了也不會是你想要的東西。寧玥忍住笑意:“你怎麼確定它裡頭裝的是那個?”
玄胤嘚瑟道:“爺從司空老賊的機密室裡找到的,爺把所有抽屜、所有盒子都翻遍了,沒有,就剩它!肯定是它!”
“你……你居然跑到司空朔的機密室去了?”那可是行宮的心臟!司空朔最在意的地方!裡頭,機關重重,稍有不慎,被割成碎片都算好的,“你沒受傷吧?”
這一刻,她竟是生出了一絲擔憂。
“沒啊,就那點破機關,爺還在玩泥巴的時候就會走了!”玄胤鼻子哼哼地說,但是對於寧玥擔心自己,他還是挺開心的。
寧玥可不會認爲司空朔的機關,是什麼破機關,她自己進去過,明白其中究竟兇險到什麼程度,要不是司空朔一直提點她,她能在裡頭被活活絞死。可瞧玄胤的表情,又不像在說大話。
司空朔的獨門機關,爲什麼玄胤小時候就會走了?
寧玥困惑地看向了玄胤:“你爲什麼會走?”
“忘了,可能,誰教過我吧!”玄胤不甚在意地說,“哎呀,要是能撬開這個盒子就好了!爺一定把他的‘寶貝’剁成肉醬,拿去喂狗!”
恐怕會讓你失望了,這裡頭絕不可能是你想要的東西。
寧玥垂眸不語,不過,這個盒子裡裝的什麼,她倒是有幾分好奇。
“那個,你偷走了司空朔的東西,萬一被他發現……”
“不會發現的,爺放了一把火,把那裡全都燒了!”
讓他打玥玥主意,讓他打小櫻主意,燒死,統統燒死!
行宮的機密室,烈焰升騰、濃煙翻滾,太監們擰着水桶衝進火場,然而儘管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隻挽救了一半的東西,另外一半,全都葬身火場了。
司空朔站在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機密室前,紫金面具下的臉,萬年不變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絲龜裂——
回府,簡單洗漱一番後,寧玥照例去給王妃昏定晨省,給皇后請安遲到,給婆婆請安也遲到,寧玥自己都有些過意不去。幸虧王妃通情達理,沒說什麼,叮囑她多喝些補湯。對於寧玥怎麼會醫術的事,她也沒細問。
也許,不是親生兒媳,終究沒那麼上心吧。
夜裡,皇上的賞賜下來了,冊封寧玥爲正四品誥命夫人。
青靈閣,孫瑤洗漱完畢,準備歇息,玄昭還沒回來,大概又被軍營的事兒耽擱了。
就在她即將上牀的時候,寧溪叩響了房門:“姐姐,姐姐你睡了嗎?”
孫瑤一聽這聲音,心底便有一股厭惡油然而生,皺了皺眉,冷聲說道:“睡了,什麼話,你告訴詩畫就是了!”
詩畫走出去,將門打開一條細縫,僅供自己出去,誰料,沒等她跨過門檻,寧溪便強行推開門,意態閒閒地踱了進來。
“喲,三爺沒回呢!”眸光一掃,她語氣酸澀地說。
孫瑤厭惡地睨了她一眼,拿過一件薄襖披上,哪怕對着女眷,她也不習慣衣冠不整:“你膽子倒是大,連我的房都敢闖!怎麼,三爺不在,我這個正牌夫人就壓不住你了?”
“姐姐說的哪裡話?”寧溪將寧玥的口頭禪學了過去,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和冬梅一樣,都在不經意間模仿寧玥的一顰一笑,“我不過是知道姐姐心中難受,特地來寬慰姐姐一番罷了,姐姐,可別不領情。”
孫瑤不屑嗤道:“你不在跟前兒礙眼,我便不會難受!詩畫,送馬姨娘回房!”
“是。”詩畫欠了欠身,就要去“扶”寧溪。
寧溪卻避開她的手,自顧自地在孫瑤斜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孫瑤氣得發抖,卻礙於她腹中的骨肉,不敢真對她怎麼樣。畢竟,王妃是這麼寶貝這個胎兒!
寧溪顯然也明白自己握着一塊免死金牌,恣意地說道:“姐姐,你我都是三爺的人,本該最親近纔是,何必爲了一個外人,鬧得後宅不寧呢?”
“一個勾引我夫君的人,好意思與我談論後宅不寧?你不出現,就是後宅,最大的安寧!”孫瑤毫不客氣地說。
寧溪沒爲孫瑤的怒火所懾,也沒因孫瑤的諷刺而出現一絲一毫的佈滿,彷彿,早料到孫瑤的反應,已經見怪不怪。她悠悠地說:“我聽說今兒的宮裡,出了點事兒,姐姐險些回不來!”
孫瑤眸光一厲:“你聽誰胡說的?”
“府裡都在說呀。”寧溪晃了晃手中的帕子,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道,“說姐姐得罪了皇上,皇上龍顏大怒,幸虧四夫人機智聰穎,救了皇上一命,皇上看在四夫人的面子上,纔沒找姐姐算賬。”
孫瑤的面色微微一變,揪緊了裙裾道:“一派胡言!”
寧溪燦燦一笑,溫柔地說道:“是胡言還是事實,姐姐心裡清楚。早在姐姐出門的時候,我便料到姐姐會倒黴了,可惜姐姐不待見我,否則,我倒是樂意提醒姐姐一二的。”
孫瑤撇過臉,不想打理這種小人!
寧溪眉梢輕輕一挑,說道:“我三妹妹這個人啦,就是這種性子,愛踩着別人做墊腳石,樹立自己的威風。擊鞠大賽,姐姐沒去,可能不太清楚現場的狀況,其實,我三妹妹連正規隊員都算不算,只是一個替補而已。我在那之前,早得過兩屆最佳擊鞠手,這一屆,本也該非我莫屬。可是你知道她想了什麼法子贏我嗎?”
孫瑤的眸光微微顫了一下。
寧溪勾起脣角,把玩着芬香的白色絲帕道:“最佳擊鞠手的其中一個禮物,是玄煜的毛筆,她告訴那些投票的選手,誰投她,誰便有機會得到玄煜的毛筆,當然,是隨即抽取的方式,可不論如何,總歸是多了一次機會不是嗎?她用這樣的旁門左道,將我從三連冠的位子上趕了下來。我當時的心情,跟姐姐現在是一樣的。”
“呵!”孫瑤嘲諷地露出一抹冷笑,“我怎麼會與你一樣?我不管玥兒與你之間發生過什麼,我只知道,她是真心待我的就夠了。謠言止於智者,府裡的人愛說,便讓他們說去吧,我問心無愧就夠了!”
“哎喲,姐姐啊姐姐,你真是比當初的我還要傻呀,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銀子,說的就是你呀!”寧溪赤裸裸地諷刺。
孫瑤的眸光一涼:“你唧唧歪歪了大半天,到底想說什麼?”
寧溪用帕子擦了擦脣角:“姐姐,你有沒有想過,皇上爲什麼喝了你的茶之後就中風了?”
孫瑤就道:“中風這種事,本就說不準,我孃家一個姨婆,與人打着葉子牌呢,打着打着,手便開始發抖,也是中風。”
寧溪嫵媚地笑:“姐姐你可真是單純,皇上的龍體,豈能與那些凡夫俗子相比?皇上,絕不可能無緣無故中風。”
孫瑤惡狠狠地看着她!
寧溪笑着道:“姐姐,你聽說過寒食散嗎?”
“聽過,怎麼了?”
“皇上長期服食長壽丹,劑量又大,身體本身就出現一點異狀,這個時候,只需稍稍引入一點寒食散,便能令皇上中風癱瘓。”
“你……你別危言聳聽,我可沒給皇上下寒食散!”皇上是喝了她的茶才發病的,老實說,就連她自己,都一度懷疑是不是茶出了問題,只不過,她自己也喝了,寧玥也喝了,她倆都平安無事,她纔打消了這個疑慮。
寧溪不緊不慢地說道:“姐姐當然是不可能下的,但四夫人呢?”
“啊——你……”孫瑤花容失色,“你別血口噴人!四弟妹不會這麼做的!”謀害皇上,她幾個膽子?
寧溪輕輕笑出了聲:“我那個妹妹別的沒有,膽子卻大得驚人,當然,手段也夠高明。她怎麼下藥的,我沒在場,不好下決斷,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她一定在你泡的茶了動了手腳。她利用你給皇上下寒食散,皇上病發,她再前去醫治,治好了,功勞是她的;治不好,反正毒是你下的,又不干她一文錢的事!她沒任何損失!”
“你……不要挑撥我和四弟妹的關係!四弟妹不是這種人!”孫瑤咬牙說道。
寧溪聳了聳肩:“信不信由你,反正如今她出盡風頭,得了皇上賞識,還被冊封爲誥命夫人,而姐姐你,卻因爲害皇上中風,成了大家的笑柄,聽說皇上把紫蓮都拔了,說不吉利,那麼下次皇上見到姐姐你,會不會也覺得姐姐不吉利呢?”
孫瑤的整張臉都失去了血色。
琉錦院中,寧玥泡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從浴室出來,就看見玄胤穿着褻衣,盤腿坐在牀上,擺弄着那個從行宮偷回來的小匣子。
“怪了,撬也撬不開,砸也砸不爛!什麼玩意兒?”
他懊惱地說。
寧玥搖搖頭,這傢伙,只顧着倒騰司空朔的“寶貝”,連頭髮都不擦。寧玥拿了乾爽毛巾走過去,站到他身後,輕輕地給他擦了起來,邊擦邊說:“應該是玄鐵做的,所以弄不壞。而且……就算你僥倖弄壞了,裡面的機關也會把東西絞成碎片的。”
“好啊!碎了爺就拿去喂狗!”玄胤憤憤地說,“誒?你怎麼知道里邊有什麼機關?”
“我……我猜的呀,你不是說那個地方很多機關嗎?他那個人,既然喜歡擺弄機關,盒子裡肯定也有。”寧玥訕訕地說。
玄胤被寧玥擦的很舒服,輕輕地嗯了幾聲,銷魂得不行。
寧玥被他勾引得面色發紅,擦完,拉開衣櫃,取出一件褻衣道:“換上吧,身上那件溼了。”
“你幫我換。”
這一脫,不又得天雷勾地火?
“我去叫玉珠進來。”寧玥打了退堂鼓。
玄胤幽怨地瞪了她一眼,正要開口,玉珠在門口說話了:“夫人,您叫奴婢嗎?”
玄胤皺眉。
寧玥嫣然一笑,對門外說道:“四爺的衣裳溼了,你給換一下吧。”
玉珠推門而入,給二人行了一禮,一粒粒解開玄胤的扣子,目不斜視地給玄胤把上衣換了。
“四爺,還有別的吩咐嗎?”玉珠問。
“沒了,下去吧。”玄胤看都沒看玉珠一眼,一直襬弄着那個小匣子,他發誓,一定要把司空朔的寶貝蛋蛋弄出來,剁成渣喂狗!
玉珠退下了。
寧玥微微一笑:“那個,我先睡了,明早見。”輕輕關上了門。
玄胤傲嬌地皺了皺小臉,對着木牆,無聲地說道:“發作發作發作發作發作發作發作發作……”
可惜令他失望了,這一晚,寧玥的蠱毒沒有發作。
寧玥飽飽地睡了一覺,精神大好,推門出來,卻見玄胤早沒在牀上了,問冬梅道:“玄胤呢?”
“四爺去教練場了。”冬梅說。
玄家的孩子,沒幾個是輕鬆的,尤其恢復武功之後,必須與那些子弟一樣,接受十分嚴苛的訓練。
寧玥將從宮裡帶回來的賞賜,分了一些出來,讓秋香給藺蘭芝送去,剩下的,裝入庫房。
寧玥去給王妃請安,孫瑤也在。但孫瑤沒如往常那般,嬌俏地去拉她的手,而是規規矩矩地站在王妃身側,伺候王妃梳妝,看見寧玥過來,只淡淡地點了點頭。
寧玥挑眉,孫瑤還是對她心生間隙了嗎?明明昨天從宮裡出來都還好好兒的,一個晚上的功夫,孫瑤對她的態度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看來,又有人嫌自己過得太清閒,迫不及待跳出來惹是生非了。
也好,她其實也很閒,也想找些事兒做!沒什麼,比折磨前世的仇人更令她興奮的了。
伺候完王妃,又與王妃一塊兒用了早膳,寧玥將寧溪約到了後湖的涼亭。
寧溪穿着一條鵝黃色高腰百蝶穿花裙,梳飛仙髻,滿頭珠釵,珠光寶氣。
這哪裡像個懷胎兩月的孕婦?根本是個到處勾引人的狐媚子?
司空朔曾說,人一旦墮落得超過自己的底線,便再也沒了下限,曾經她不明白這句話的涵義,看到這個噁心的姐姐,算是瞬間醍醐灌頂了。
“三妹妹,大熱天兒的,你叫我出來做什麼?”寧溪笑盈盈地說。
寧玥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閒?”
寧溪拾階而上,素手捂住並不太明顯的肚子,傲慢地說道:“我又不當家,成天除了養胎,還是養胎,我當然閒。怎麼?三妹妹要給我找點兒事做嗎?若三妹妹屋子裡忙不過來,我也是很願意給三妹妹幫幫忙的!”
寧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屋子裡的事兒?你是想幫到玄胤的牀上去吧?”
這種人,她喜歡誰,她就跟着喜歡誰,前世,她丈夫是司空朔,她跑去勾引,這輩子,她丈夫變成玄胤,她又動了春心。
她就不明白了,是不是但凡她看上的東西,她都得厚着臉皮去搶啊?
寧溪的臉色悄然發生了變化,明明已經在司空朔的調教下,學會隱匿自己的情緒了,然而每次提到那個男人,她的心臟,還是會不受控制地縮緊。
什麼報仇、什麼榮華富貴,統統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要玄胤。
說來也怪,玄胤在與寧玥好上之前,她的確沒覺得玄胤多麼珍貴,自從玄胤與寧玥出雙入對之後,她便覺着這個男人好像成了香餑餑,她整顆心,都爲她悸動着。
她自己都說不清,是真的愛上了玄胤,還是單純地想從寧玥手中搶東西。
寧玥好笑地看着走上了臺階,滿臉都是挑釁之色的寧溪,這副表情,她太熟悉了。前世,寧溪打死了鍾媽媽,她拿劍去找寧溪算賬的時候,寧溪也是這副欠扁的表情,一手挽住司空朔的胳膊,一手撫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說:“皇上,她要處死您和臣妾的孩子。”
司空朔狠狠地將她踹到了一邊。
她才知道,自己在司空朔眼裡,那麼地微不足道。
十年傾心付出,抵不過寧溪肚子裡的一個種!
寧玥冷冽的眸光掃過寧溪的肚子,擡手,迅速掐住了寧溪的喉嚨!
寧溪沒料到寧玥會對自己動粗,印象中,寧玥除了耍心機,卻從不野蠻啊!
“你……咳咳……你……你幹什麼?放開……我……”
寧玥的力道很大,掐得她難以喘氣。
她想拿腳去踢寧玥,卻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勁兒。
“又來招惹我,馬寧溪,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與羅管事‘通姦’,還沒讓你長記性是嗎?又來挑撥我與孫瑤,你真以爲我不敢把你怎麼樣?”寧玥字字如冰地說。
寧溪漲得臉紅脖子粗:“你……你放開我……你敢動我……王妃……王妃不會放過……你的……咳咳……”
寧玥冰冷的手,緩緩撫上她小腹,冷笑着說:“你想做白霜兒,也得看看我是不是藺蘭芝,你能懷孕,難道我不能?我要是懷孕了,你猜,王妃舍不捨得動我?”
寧溪被掐得一陣乾嘔,隨後,狠狠地笑道:“你……你想懷孕?別做夢了!我……咳咳……我告訴你……我給你下過絕子藥……那不是……普通的絕子藥……你這輩子……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不可能再……讓你受孕……”
“是嗎?”寧玥聽了這話,不怒反笑,“那麼,就讓我來驗證一下你的絕子藥的功效吧!”
驗證?功效?寧溪一頭霧水,小賤人什麼意思?
不待她想出個所以然,寧玥鬆開手,一腳將她踹下了臺階!
------題外話------
六一兒童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