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章:
樓下,蘇銘媽媽穿了一件深藍色短制服,外面套了件黑色羽絨服,頭髮一絲不苟的挽着,梳得整齊發亮,瘦削的顴骨因爲這貼緊頭皮的髮型而愈顯突出。她站在住院部的側門入口,身後是早春光禿禿的樹木枝椏和黃黃綠綠的草皮,她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眉心卻有着顯而易見的川字紋。
她本以爲看到的是水兵一臉心虛的模樣下樓,心裡已經預計好怎麼開口盤問蘇銘的下落,順便再把話跟水兵說清楚、說絕。誰知出現在她面前的,不僅僅是拐了她兒子的水兵,還有一羣浩浩蕩蕩的俊男靚女,呈左右護法十二壇主之勢,圍繞在水兵前後左右。
……計劃和現實反差有點大,蘇銘媽媽被一羣人下樓的架勢怔了片刻,她要靜靜。
這種場合,原先準備好了刻薄不留情面的話,如今也不好說得太過火。那叫她怎麼辦?千里迢迢從遙遠的省份三線城市,趕到帝都來,就是爲了對着水兵說兩句不痛不癢的話?就水兵教唆她兒子的這種臉皮厚度,不給她說難聽點,恐怕她就當撓癢癢了。
不行,該說的話,一定得說;該給的教訓,一定要讓人記住。
她再掃了一眼水兵的這些朋友,長得都還挺盤順,一看就是好人家養出來的,儘管蘇銘媽媽不想承認,然而現實是,後面那兩個個子挺高的男人,一身優雅矜貴的氣質,是要甩她兒子幾條街。
這讓一向自視甚高的蘇銘媽媽,頓感有些泄氣。就好像你想出手教訓一個等級比你低的npc,忽然發現npc周圍一羣血厚的小boss。她本以爲水兵是個體校生,粗魯又男孩子氣,估計是沒幾個正經朋友的,誰能想到她朋友還個個都挺拿得出手?
太過意外,以至於她一時間忘記了開場白,於是她就這麼頓住了。
見蘇銘媽媽半晌沒吱聲兒,許盈沫知道她是被他們這一大幫子人給震住了。內心狂笑,她掐了一把水兵,於是水兵率先開口,在蘇銘媽媽面前頗有底氣:“阿姨,我和您兒子蘇銘已經分手了,那您來找我又有什麼事兒?”
要掐架的時候,先發制人和後發制人,就如圍棋先手一樣,拉開的優勢差距還是不小的。被水兵搶了白,蘇銘媽媽也想到此次的主要來意,她不能弱了氣勢,於是微微擡高下巴:
“別睜眼說瞎話了,你讓銘銘離家出走,跟着你跑到這裡來,還跟我裝。你們的q-q聊天記錄我都看到了,你實話告訴我,蘇銘現在到底在哪裡?”
提起這件事,她就一肚子氣,看着水兵如同看一個男狐狸精。
“蘇銘離家出走了?”水兵詫異,然而她已經很多天和蘇銘沒有聯繫,麻煩事卻莫名其妙的來糾纏上她,這可讓人很不愉快,於是她口氣也沒什麼客氣:“阿姨,那是你兒子,你自己看不住他,跑來找我算什麼事?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裡,我和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聯繫了。”
“怎麼可能?!”蘇銘媽媽認定了這件事,第一反應就是水兵在狡辯。她抿起嘴,法令紋愈顯得深:“你是一個女孩子,整天不學好,呼朋喚友的,還讓他聽你的話,連我這個媽的話都不聽了,他要離家出走難道不是你教唆的?”
越說越是來氣:“我給你面子,沒去找你們學校鬧大,你倒好,還在這跟我裝腔拿調!”
“那你就去找我們學校啊,我不信你們還能從我宿舍搜出個活人!他蘇銘是個男的,自己有手有腳,不是智障會思考,我還能把他綁了不成!”
水兵的手在袖子裡悄悄攥成拳,她的手好癢……看在蘇銘媽媽是長輩的份上,她忍的這叫一個辛苦。換成高中那會兒,一言不合早就擼袖子開幹了:“你說我不學好?阿姨,我敬你是個長輩,說話客氣,麻煩你也稍微尊重一下我,你這是第一次見我,有什麼依據就這樣說?”
和許盈沫一處待久了,她也潛移默化學了兩句,頂了回去。蘇銘媽媽問不出兒子的下落,本來就一肚子火氣,聽到水兵還這樣反駁,她更爲光火:
“我說的錯了嗎?你和蘇銘那照片裡,你胳膊勾着他脖子,哪有點女孩兒該有的溫婉樣子?女孩兒就應該聽話、好脾氣,像你這樣的,別說我是他媽了,任誰都不敢要你這樣的當兒媳婦啊?”
容嫵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她挑起眉,插聲道:“哦,阿姨,那您的意思是,我們女孩子就得溫婉纔算有樣子,三從四德才算合格,是個女漢子就不配嫁人?”
蘇銘媽媽白了她一眼,容嫵穿了件桃粉色套頭衫,臉頰粉嫩嫩的,手揣在兜裡,長得又漂亮,見第一眼蘇銘媽媽還挺中意她的——可惜了說話太刺耳,嘴巴賤,這種女孩兒也不能要。
“沒個正經樣你們還有理了?現在些年輕人都是怎麼想的!我和水兵說話,你來閒插什麼口舌。長輩說話不能隨便插嘴,這是教養。”
聽到“教養”兩個字,容嫵抽了抽嘴角,她見過的這種張口教訓別人的人不算少,三線小縣城是高發地帶:“阿姨,我不知道您是哪兒的小學老師,但不是我的老師,別以爲你拿個教師證就能教了全國13億人民,不好意思,反正我是不聽的。”
趙婷溫婉地補了一刀:“這種聽了會降低格調的話,我也不聽。”她長相清新氣質溫和,最是長輩看得順眼的乖乖女,結果說出的話,讓蘇銘媽媽差點吐血。這都怎麼了啊?一個個頂俊的小姑娘,怎麼就這麼讓人失望?
許佳倩見蘇銘媽媽長得嚴肅,一臉兇樣,不由自主回憶起自己小學老師,於是躲在容嫵身後跳着腳說道:“你纔沒教養呢!你和水兵什麼關係啊,你就衝上來說她?她是我姐的朋友,我們做朋友的當然要說話了,你是哪裡結出來的大瓣兒蒜啊?合着你在這兒叨逼叨,我們就得閉嘴啊?國家主席都沒你這麼牛呢!”
蘇銘媽媽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活了四十多歲的年紀了,訓小孩兒家長的時候,家長都得低着頭乖乖聽着,除了教導主任和校長,她這種老資歷,十里八鄉都沒有敢這樣說她的,也算是被慣出來了毛病。意識到水兵這羣朋友各個都憋着一股氣兒,還都不好惹,乾脆不理他們,反正她的目的是讓水兵和她兒子斷乾淨,於是話鋒繼續對着水兵:
“你別怪我叫你倆分手,等你生了兒子就明白我爲什麼反對了。因爲你們倆,根本不般配!你是女的,但哪一點有女孩乖順的樣子?我要是生個女兒,我纔不會把她教成你這樣,還當什麼體育生,帶武術隊參加什麼比賽……你個姑娘家,做這些能幹什麼?”
蘇銘媽媽打心眼裡看不上這些,當然了,她不能鄙夷得太過明顯,口氣還是規勸:“以後你就明白了,你事業拼得再好、拿再多獎也沒用,最重要的還是找個男人嫁了,得學着做飯,做好家務,哄老公孩子開心,這些纔是你該學該做的。你媽不教你,我來跟你說這些,也是爲了你好,省得以後後悔。”
她理所當然“我是爲你好你得聽我的”一副模樣,一下子戳了對面所有人的暴躁穴。水兵被從頭到腳否定了個徹底,冷冷一笑:“謝謝阿姨,這個你留着給你將來的女兒或者孫女說吧。我媽花費那麼多精力把我養大,不是讓我忍氣吞聲去伺候人的。”
蘇銘媽媽的臉色頓時有點不好看,覺得水兵這個人簡直不知好歹。許盈沫一隻手搭在水兵肩上,無聲的安慰。大病初癒,她本來有點懶洋洋的,此刻聽蘇銘媽媽拿這種事兒來奚落水兵,又忍不住開了嘴炮:
“阿姨,您是語文老師,也是個文化人,人家毛爺爺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呢!照您這麼說,那些奧運女將都不配當女的,嫁入豪門的都是豪門瞎了眼,那些女的拳擊手、排球運動員、舉重運動員,不乖巧不聽話的都不是好女人?”
蘇銘媽媽一滯,接下來的話被堵在了胸口,沒想到許盈沫還能這樣說,這不扯淡嗎?
許盈沫一臉敬佩的表情:“問個問題,咱們開國女將李貞,女副總理,還有外國的女總統、美國國務卿,你是怎麼看的?”
容嫵打斷了她,激動地接了話茬:“不用問了,她肯定覺得,這些人都是白活了,她們有人沒結婚啊!有的結了婚就離啊!肯定是她們爹媽沒教好,不回家生孩子伺候老公婆婆,每天跑出來丟人現眼,對不對?你要是生個女兒,你纔不要教成女將軍女總理——哦,你本來也教不出。你教個小媳婦兒出來就挺好的,然後你女兒幸福不幸福,就看她老公對她好不好,把所有能力和希望都寄託在男人身上,真棒。”
容嫵“哈”地笑了一句:“要是她老公是個人渣——那就認了唄,有jj萬歲!女孩兒要什麼本事嘛。有的女人就喜歡自己糟踐自己,糟踐完自己還不夠,還要糟踐別人。地面上一大波直男癌,就喜歡你這樣的戰友。”
蘇銘媽媽讓兩個人這通胡扯給氣得不輕,心想,那能一樣嗎?這個水兵是能當得了奧運冠軍嗎,還是能當美國國務卿啊?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她氣得有點發抖,可是被這個人說一句,那個人說一句的,個個都還是辯論高手,她都想不出該說什麼,可是不說話又很丟臉,於是強硬道:“你們就是這樣對長輩的?真是一羣強盜邏輯!”
容嫵斜着眼,扯開嘴角,牙縫裡都透出了不屑:“大媽,您該不會覺得,我們跟您兒子有點關係,您就有資格教訓我們吧?”
蘇銘媽媽一頓,還真讓容嫵說中了,她就是這麼想的。和她兒子有關係的女的,她憑什麼不能教育幾句?她想撐出一句“是又怎麼樣”,又覺得很掉面子,心中十分矛盾。
寧真向容嫵投去一個讚許的目光,他渾身打了雞血似的,見縫插針想說兩句過過嘴癮:“得了吧,大媽,您就別在我們面前自我感覺良好了,您也就是在小學生面前指點江山習慣了,沒人給你糾正,就以爲自己嗚嗚得得了不起。你看不起人家那些女將軍女總統,事實上你連人家腳邊兒一棵草都不如,人家未必看你一眼!”
他本來想擺出個挖鼻的姿勢奚落一下,然而想到身後還站着兩個男神,爲了形象只好忍住了:“大媽,我問個不成敬意的問題……您真是老師嗎?您這思想,太拉低小學人民教師的整體層次了,您這書……都讀到牛□□兒裡去了吧!”
許佳倩見他一句話,把蘇銘媽氣得臉都漲得通紅,也不甘落後,她可是能跟寧真對罵一小時的人,這個威力也要讓人見識見識:“阿姨,幸虧你老公沒嫌棄你人老珠黃,還能忍你在這裡瞎比比。我要是你老公,整天拿着這些話給我洗腦,我早踹了你,隨便找個怎麼樣的不能過啊,好過天天自以爲是教訓人的。你這種人要是離婚了,說好聽點是不幸,說難聽點是活該!”
這話之惡毒,口氣之不敬,登時把蘇銘媽媽氣得半天接不上氣來,指着許佳倩,她現在要是在課堂裡,估計已經掀了桌子打人了。
“沒教養……”她已經組織不出語言,在這羣人面前全線潰敗了,二十多年訓人生涯中絕無僅有的時刻,她氣得半天嘴裡只翻來覆去擠出幾個字:“看看吧,什麼人找什麼人!我早說蘇銘找水兵這種人不行的,你這都交了些什麼朋友?不講道理,說話粗俗,真是沒層次。”
沒等她說完,只聽一陣悉窣聲,一排人非常默契的,在她面前齊刷刷掏出了……學生證。
“光華大學”四個閃亮亮的大字,明晃晃地擺在蘇銘媽媽的眼前,一下子讓她住了口。
——這些人……這些說話噎死人不償命的欠教養的學生,都是名校生?水兵竟然還能交到這裡的朋友,這些人都還來替水兵出氣?這怎麼可能?!
一向認爲水兵是高攀了自家兒子的蘇銘媽,頓時找不出什麼話來說了。
因爲她兒子也就是個重點理科高校而已。
蘇銘媽頓時感到了一陣幻滅。當老師二十年,教的學生以千計,她給他們從小灌輸着考光華的理念,但能考上這所大學的也寥寥可數。可是現在,她的面前一下子站了一二三四五六……這麼多個光華的學生,卻是在跟她吵架,還句句噎死人,真是慪得慌。
聽人說自己沒教養,寧真翻着白眼,呵呵道:“有些人仗着年紀大,自以爲是來教訓人,我們沒說她爲老不尊就不錯了,做人還是要點臉皮啊,許佳倩你說是不是?”
許佳倩放下了前仇舊恨門派之見,皺起鼻子,配合道:“是啊,口口聲聲說自己長輩,這是多少年的媳婦兒熬成的婆喲。”
水兵打斷了她們,再說下去,蘇銘媽媽估計真的要失控了。好歹是蘇銘的母親,就算再怎麼奚落她、看不起她,讓其滾蛋就好:“阿姨,你也看到了,我有很多對我好的朋友,她們本身也足夠優秀。我還不至於去教唆蘇銘,他沒什麼值得我這樣做的。你對你兒子自我感覺太良好了。”
蘇銘媽媽還沒從對方都是光華大學的震撼中回過神,又驚聞自己兒子就這樣被前女友嫌棄了?
“您說的話,對我的不屑,我知道了。那些惡意的挑剔、嘲諷、謾罵、找茬,在每個人的人生裡,總是會存在,但它們算什麼?我的成長、成功、與它們無關,它們對我沒有任何作用、任何意義,就像一個屁一樣。”
這麼多朋友陪在身邊,什麼蘇銘啊蘇銘媽啊都如浮雲一樣,爲了他們而糾結纔是個傻逼。做人要看自己得到了什麼擁有什麼,不能老是盯着自己失去的一畝三分地兒。
“所以我也會去無視它們,無論你怎麼貶低我,我都不在乎。如果一味糾結於‘不重要的人’對我的挑剔嘲諷刻薄,就像一味地聞屁,那就成了個褲衩啊。”
蘇銘媽媽:“……”
合着她說的還是屁話了?誰要是聽她貶低的話,誰就是褲衩?
許盈沫拍了拍水兵的肩膀,言辭懇切道:“真沒想到,有時候你說的話,格外的有哲理,雖然話糙,但讓人豁然開朗啊。”
蘇銘媽媽已經徹底喪失了語言能力,偏偏其他人還在憋笑。她沒想到,她明明是來教訓水兵的,結果反倒被一羣人說得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她一直爲蘇銘驕傲,在他們那個不大不小的三線城市,蘇銘成績好、長得不差,父母都能領一份事業單位退休工資,這樣的好條件,還沒大學畢業呢,多少鄰里街坊就動了心思幫他介紹女孩兒。雖然那些女孩兒,也未必有多好,但至少家境樣貌比起水兵都不差,性格更是比水兵乖,不會教唆得兒子不聽自己話啊!
偏偏這個水兵的這羣朋友,長得俊俏,衣着光鮮的,談吐也一個比一個毒,蘇銘的媽媽想奚落他們都無從下手——她的那點優越感,隨着這羣人亮出的學生證,瞬間灰飛煙滅。
老實說,這臉打的有點疼。蘇銘的媽媽1vs4,她的面前有嘴炮許盈沫、鬥雞容嫵、牙尖寧真、惡毒許佳倩……你一嘴我一句配合的這叫一個默契,簡直可以去說相聲。
怎麼才能給自己留個面子,這是個問題。
不過她還來不及保全面子,就禍從天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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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門口,七八個裹着羽絨服的男男女女衝了進來,一溜煙往住院區跑去。保安跟在他們身後,手裡拿着無線對講機,追着喊道:“喂,攔下他們,他們是鬧事兒的,鬧事兒的!”
隔三差五總會遇到幾個醫鬧的,結果今天保安沒攔得住,讓他們幾個人給衝了進來。
這羣人裡帶頭的是一對夫婦,他們變賣了家當,湊齊所有積蓄,帶兒子來帝都看病,結果兒子還是死在了醫院裡。全家就這麼一個寶貝,搭了命又沒了錢,人財兩空,嚷着要醫院給個說法。
他們已經來鬧了一次,這一次乾脆直接衝去住院部,找當時負責的醫生,反正醫院要是不賠錢,他們就不走了!
剛跑過來,就看到住院部側門外的幾張長椅前,一羣人圍着一箇中年婦女,正在激動的爭辯什麼啊。
再看那中年婦女——大嬸,我觀你一身制服,頭髮梳的紋絲不亂,神情嚴肅,張口就是教訓人的氣勢,不怒自威的模樣,你定是個醫院裡的領導啊!
接下來都不用問了,瞧,那波圍着她的年輕人,肯定也是出了醫療事故,來討個說法的。哎喲,可算讓他們逮了個正着,今天非要醫院賠錢不可!
於是這羣憤怒的哭天搶地的家屬,看到蘇銘的媽媽後,馬上奮不顧身地衝了上去,一個人扯住了蘇銘媽媽的頭髮,瞬間扯散了她的髮髻,另一個男人抓着她的衣服,吼道:“李秀英在哪裡,叫她滾出來!你們賠我兒子的命,賠我們的血汗錢!”
蘇銘媽媽正在想着挽回面子,她被這羣年輕人教訓的都快要顏面無存,結果呢,天降一羣鬧事兒的,上來就是一通拉扯,瞬間把她扯懵了。她本來也不是個結實的,踉蹌幾步,差點跌倒在地上,一羣人又哭又嚎聲音震天地圍着她,要她給個說法。
啥說法啊?李秀英又是哪兒路的啊?
混亂中她被推來搡去,蘇銘媽媽也害怕了,嚇得扯開嗓子大喊道:“哎喲喲!救命啊!救命啊!”
容嫵她們也傻在原地,剛纔忽然一羣人一擁而上,把她們衝開,逮着蘇銘媽媽就撕打起來,驚得她們連話都說不完了。
許佳倩樂得看蘇銘媽媽被教訓,本來以爲她是惹了什麼人,結果聽到一個女人哭嚎着喊道:“你賠我兒子,你們治死了我兒子,賠錢!賠人!”
大家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們是把蘇銘媽媽當成醫院裡某個領導了,也是,蘇銘媽媽一臉趾高氣昂的嚴肅模樣,還穿了一身制服,真有點像領導,也難怪被人誤會。
她們面面相覷,看蘇銘媽媽狼狽不堪的模樣,聲音還打着顫,先前那有理有據氣勢凌人的樣子都不見了,可見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不管彼此間有多不愉快,這種時候還是幫一把吧。
水兵大步走上前,隔開了鬧得不可開交的人羣,直接一隻手把蘇銘媽媽提溜出人羣,就好像從狼羣裡解救了一隻羊羔,把上來撕扯的人推開,一邊扯開嗓門對他們喊道:“誤會啦誤會啦,這個不是醫院的人,你們找錯人了!”
這時候保安也跑了過來,幾個人把鬧事兒的拉開,才發現是鬧了一場烏龍。而蘇銘媽媽形容狼狽,要不是水兵跑過來分開人羣救了她,估計她身上得掛點彩。
她氣得要跺腳,想狠狠數落那些醫鬧的,結果水兵在一旁斜着眼看她,一臉嫌棄的模樣:“四體不勤,跟蘇銘一個樣,弱不禁風的。”
“……”蘇銘媽媽的心裡微妙極了。她特別看不起的兒子的前女友,卻偏偏救了她,救了就救了吧,還藉機看不起她了?
四周起了點風,謝斯哲擔心許盈沫被風吹了病,儘管不喜歡這種爭吵的場面,還是打斷了他們,禮貌的趕人:“這位阿姨,該說的說了,您的這些觀念,原諒我們無法認同,還覺得很……狹隘。所以您也別以劣幣驅逐良幣的方式逼迫我們接受,請去別的地方說吧。”
話雖然挺溫和的,也是最有禮貌的一個,但偏偏比先前任何一個人說的話,都更加諷刺三分。兩句話把蘇銘媽媽鑑定成劣幣,直接請走。
沒找到蘇銘,反而被水兵的朋友教育了一通,又被醫鬧家屬打了一頓,但想到水兵的武力值,蘇銘的媽媽只能偃旗息鼓。
容嫵看她一臉驚魂未定的衰相,跟水兵嘲笑道:“所以她有什麼好優越的,生個兒子那麼弱,單手就能拎的起來,她嫌棄咱們,咱們還不稀罕她兒子呢。個子沒你高,力氣沒你大,將來拉低你孩子的基因水平。”
水兵悠哉地點上一根菸,一臉看開了的表情:“切,可不是麼,要是跟蘇銘生個兒子,身高都要被拖累,行了阿姨,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們家,咱們也算扯平了。以後,別來糾纏我,否則——”
她彈了彈菸灰,冷然道:“當外人打。”
蘇銘媽媽正想說什麼,就聽到了容嫵那句“個子沒你高力氣沒你大”,她想到自己兒子確實除了聰明以外,體能不怎麼優秀,要是和水兵一塊兒,將來生的小孩兒估計身體應該挺健康的吧……又聰明又壯實……
心裡忍不住一下子偏到這個地方,然而這時,已經沒有人搭理她了,水兵下一句話更是翻臉得徹底:“叫你兒子也別來糾纏我,否則——也當外人打!”
……雖然終於逼得水兵和自己兒子分手了,但這種感覺,怎麼這麼不愉快呢?感覺不是他們嫌棄水兵,反倒是水兵嫌棄了她兒子似的。蘇銘媽媽生氣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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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沒有一句分手宣言,沒有一句浪漫的道別,水兵以這樣的方式,和蘇銘分手了。
不是不難過的,但看着竭力維護自己的許盈沫,幫自己吵架的寧真和許佳倩,打抱不平的容嫵,理智迴護的謝斯哲,用微笑安慰自己的趙婷……
這個世界上,固然傷害你的人很多,但是,只要記得愛你的人就足夠了。
所以水兵告訴自己,別難過。
總有人不會拋棄我,會堅定不移地站在我身邊,一直到盡頭。有朋友真心以待,哪怕別人再討厭我又怎樣?
【2號情敵好感度:704當前好感度等級:六、生死不離】
【叮咚!恭喜宿主成功將2號情敵的好感度刷到了“生死不離”,宿主的絕症將得到階段性好轉,與此同時,2號情敵也將獲得一項特殊天賦,以作爲友誼的饋贈。請宿主爲2號情敵進行選擇。】
謝斯哲把許盈沫扶上了車,替她緊了緊圍巾。車子發動,把剛剛爭吵的一地狼藉扔在身後,駛出醫院。
如今離開學也沒幾天了,出院回學校的路上,撲面的風透過車窗,天氣微暖。許盈沫拉下衣服帽子,頭靠在水兵身上,忽然半開玩笑問了她一句:“兵兒,假如給你一個天賦,你想要什麼?”
水兵想也不想,翹起二郎腿道:“隱身術啊!或者能飛也行,穿越時空也不錯!”
“……”就知道你想當超人。許盈沫無語道:“說點有用的,你要那些能幹什麼啊。要不,你說說你的願望?”
“願望啊……”水兵看向窗外,車子開的平穩,高樓廣廈從眼前次第滑過,還有交織的車流,過往的路人,言笑晏晏的女孩子們,迎着早春的陽光,像等待綻放的繽紛花苞。
看了一路,安靜了一路,水兵收回目光,這次沒有大剌剌的笑模笑樣了,她聲音略低了點,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說得快,好像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嗯……我想被人當女孩子一樣,穿裙子也不會被嘲笑。”
不知爲什麼,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許盈沫忽然酸了鼻子。
想到了兩年前水兵曾經想穿裙子,卻被她和何潤萱阻止未遂,在蘇錦詞的宴會上被一羣鬥雞女孩不動聲色的嘲笑。
想到了水兵和媽媽相依爲命,爲此她要撐起這個家,向拋棄她們的人證明她不比男孩子差,比每一個男人都堅強。
她閉了閉眼睛,已經熱了的眼眶得到了緩解。過了一會兒,溫聲道:“……會實現的。”
這一次面對着系統裡的選項列表,不再有任何猶豫,瀏覽過後,選擇了一項天賦。
【女神的魅力】。
天賦說明:平時維持自身氣質不變。當內心特別想耍帥,或特別想扮美時,氣質會隨心願發生變化。本天賦適合高端場合裝逼人士,無論是在中-南-海,還是白宮晚宴,讓您想裝就裝,要什麼逼有什麼逼。
等水兵獲得這個天賦後,平時的生活一如往常。只有她特別想耍帥的時候,就會變得非常帥氣不羈;而當她特別渴望變美有女人味時,她又會具備迷人的氣質。
可帥可美,簡直是男女通殺之絕器啊!
將這個天賦送給水兵後,許盈沫睜開眼,看着人行橫道上,衣着繽紛談笑甚歡的漂亮女孩兒們。
“一定會如願的。”她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
回到學校,紀錄片依然按計劃行進。
宋琢言坐在工作室裡,面前的大屏幕電腦上,播放着許盈沫她們在山上時拍到的畫面。許佳倩脖子上掛了個耳機,拿支筆在本子上,給他的靈感做筆錄。
這些鏡頭,有動物可怖的屍體,還有血流成河的殘忍。
有巡護組的人哀慼的眼神,轉過頭,悶聲抽着煙。
最初,宋琢言是憤慨的。看到那些動物被殘殺,他只能想到“喪心病狂”四個字。這種盜獵記錄片他也看過,每次心情都差不多大同小異。
然而看到後面,趙婷的採訪,有老警察在夜裡憤憤不平說的閒話,有每個巡護組的人憨實的笑容和心裡話,宋琢言忽然看出了一點不同。
許佳倩正被他的專業能力和作曲才華折服得崇拜不已,就見他忽然停住了,看向屏幕的眼神變得深邃。
那個畫面,是盜獵分子和山中獵戶發生的爭執,許佳倩心想,這種爭執,有什麼好看的呢?宋琢言卻回放了一遍,反覆聽這些以往紀錄片沒有關注過的焦點。
後來一些視頻,就是正面遭遇盜獵分子時,被追殺的驚險一幕了。看的許佳倩都捏了把汗,心想,姐姐她們做的,就是這樣一次次和死神擦肩而過的事情嗎?
一種無以言說的心情充斥着內心,直到宋琢言喚了她一聲。
意會到思想的這一刻,宋琢言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知音,他看懂了她們的鏡頭,於是對於紀錄片的音樂主題和風格,他也忽然有了新的靈感。許佳倩時不時提出見解,雖然幼稚了點,但宋琢言越發肯定,她在編曲上是有天分的,有些想法頗有靈性。
微笑,已經能預見到音樂初樣做出來,許盈沫會高興成什麼樣了。高山流水,知音無限,心心相映纔是王道。這一局,他,贏了。
***
光華大學的門口,許媽媽仰起頭,頗爲感觸的看着這四個大字,掏出手機來拍照,卻怎麼也拍不夠。想到女兒在這裡唸書,她就一陣自豪的喜悅,整個人都有些青春煥發。
她這一個寒假沒見到女兒,心裡有點不踏實。正好帝都開春有個關於古代漢舞和音樂的學術研討會,邀請了國內音樂和舞蹈界有一定學術研究的人來參加。舒茂菁復出這一年來,埋頭做學術,在學術界有了一點影響力,這次也在邀請之列,順便來探望許盈沫。
她也做出了一個決定——在帝都常住一段時間。人呢,小時候孩子跟着父母走;老來了,就是父母跟着孩子走了。反正她在家裡也沒什麼好牽掛,更是輕鬆,到帝都來還能時時看看女兒。
舒茂菁坐上了去帝都的高鐵,窗外疾馳而過的樹木高樓,就彷彿人生道路上久病固疾的那些病樹,在這一趟啓航的火車上,都被遠遠拋在了身後。
人挪活,那註定是萬木之春的前方。
走出人山人海的帝都火車站,舒茂菁發覺,自己的抑鬱症真的徹底痊癒了,竟然再也沒有過反覆。她現在走在人流密集的地方,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恐懼與排斥,看來生活就是這樣的,在不經意間,它已經爲你打開了康莊大道。
得知媽媽來帝都,許盈沫開心得瞬間忘記了積分爲負的事,帶着她在光華大學轉了一圈,母女倆挽着胳膊,走在樹蔭下,許盈沫順便問起了q市的一些事情。
她爸的事兒在q市不算小,就算舒茂菁不關心,也略有耳聞。知道桐豔麗被鬧得心灰意冷,帶着兒子搬出來住了,許潛淵天天帶人找上門要搶兒子,許爺爺許奶奶還會三不五時上門罵桐豔麗是破鞋。
但令舒茂菁意外的,是這次來帝都前,桐豔麗主動來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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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主動來找你?”許盈沫真是打死也想不到,竟然會有今天。這系統扇了扇翅膀,威力也太大了,逼得小三都得低頭啊。
看她睜大眼的模樣,舒茂菁笑了笑:“當時我也挺意外,我們約了個茶館,聊了挺久。怎麼說呢,她也算是徹底吃了教訓。”
那天在茶館,桐豔麗一臉憔悴的模樣,眼睛都腫着,看起來哭過很多次,頭髮也不是以前精心保養的那樣亮澤,隨意在腦後一挽,弄了個韓式鬆散髻,很沒有精神。
她聲調很平,省了以前的裝腔作勢:“姐,我今天是特意來跟你道歉的。”
舒茂菁聽了卻不以爲意。這遲來的八年後的道歉,又有什麼意義呢?她的家庭已經破碎,但也沒什麼不好,因禍得福,她反而慶幸的很。
所以她抿了口茶,示意沒必要。
“我知道,說這些,已經晚了,你也不會原諒我。我不求原諒,畢竟有些事,是沒法原諒的。”桐豔麗嘆了口氣,從小坤包裡拿出了一張卡,推到舒茂菁面前:
“還是要謝謝許……你的女兒。”她頓了頓,臉上流露出一絲不自在的神情:“當時她在家裡那會兒,我對她……算不上多好。實在沒想到,倩倩遇到麻煩時,去投奔她,她還是幫了倩倩,帶倩倩考試,給她謀一份前途。倩倩有這個姐姐,是她的運氣。”
她的手侷促的在□□上摩挲了一下:“這是許盈沫上大學,家裡應給的學費,她高三下半學期搬出去了,高考後也沒跟家裡要過錢,這學費我給她收在卡里了,不管怎樣,當時我和許潛淵是她的名義上監護人,該盡的義務還是要盡。”
舒茂菁垂頭,看着這張□□,上面金色凸起的字,在陽光下溢彩流光,一時間令人恍惚,時光斑駁交織,彷彿回到了那些爭執不休的歲月。
她的手落在卡上,卻是推了回去:“你的心意,我會告訴沫沫。這個錢就不必了。她的學費是我和她外婆出的,我們是她最親的親人,不差這個錢,也高興出這個錢。卡你收回去吧。你……”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出口。桐豔麗的苦日子還要受着,就算要離婚,爲了許佳倩順利高考,她還要再捱半年,境況比自己糟糕多了。這錢對自己來說無所謂,可能對桐豔麗及許佳倩更重要些。
女人沒必要爲難女人,她不想原諒桐豔麗,也不想再扯什麼瓜葛。
走出茶館的時候,身後傳來桐豔麗的哽咽,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伏下-身子捂着臉。舒茂菁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推開門,門外陽光無限,她舒展了一下雙臂,將身後的哭泣聲關在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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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兒一起吃了午餐,舒茂菁先回酒店收整了一下行李,她這次來參加會議,下榻在會議酒店,下午三點就要去簽到,領議程表。
這次研討會舉辦方手筆挺大,安排在了超五星的酒店,她乘扶梯上了二樓,入眼的就是大大的紅幅——
唐代宮廷音樂舞蹈學術研討會。
會議有官方背景,學術界有影響力的專家都齊聚一堂。
在禮賓員的指引下,她去會議室門口簽到,領了自己的證件,拿到會議資料後,正要準備回去,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男聲的問候。
“請問您是舒茂菁女士嗎?”
舒茂菁回首應了一聲,目光落在來人身上,是一個看起來比她略小的男人,彬彬有禮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