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帶着山祖和默斐離開了不盡涯, 跟着他們一道同行的,還有那二丫頭。
山祖看了一眼被蘇幕抱在懷裡的二丫頭,整個人縮在蘇幕的懷裡, 一張臉幾乎全部都被遮擋住了。
至於那一路默默走在衆人最前頭, 領路的蘇幕, 她身上那件碩大的灰色斗篷, 將她的身形給映襯得卻是越發嬌小。
正當山祖出神之際, 默斐伸手拉了一下山祖的衣袖,察覺到默斐的這一動作之後,山祖轉過頭, 便見默斐正瞧着自己。
山祖用眼神詢問默斐:什麼事?
默斐只微蹙眉頭,對他搖了搖頭。
這一動作, 看得山祖十分莫名其妙不能理解, 卻聽得被蘇幕抱在懷裡的二丫頭突然指着不遠處的一片水域, 開口說道:
“是海!是大海呀!”
順着二丫頭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能瞧見一方看不見邊際的茫茫水域, 岸上礁石嶙峋,岸下大風攜裹着白色浪花,唰唰地拍打在那些奇形怪狀的礁石上頭,空氣之中還夾帶着大海所特有的鹹溼味道,果然就是海。
可此處是什麼海?
山祖盯着眼前的場景, 搜腸刮肚, 想要從自己過去的一些所見所聞之中搜羅出這處海的名字, 卻被一旁的默斐捷足先登, 認出並且說出了這海的名字。
只聽見默斐說道:“這是往生海。”
“往生海?”
山祖對默斐說道:“這是何處的海, 我怎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默斐道:“你不曾聽過也是正常,往生海, 是在二百一十七年之前,突然出現的。”
二百一十七年,就是山祖死在虛無空間的那一年,難怪默斐說,山祖沒有聽過往生海,也是正常。
山祖心想,據兔子精阿術說,默斐當年是在一處海邊找到的自己,莫不是這……往生海?
默斐看了一眼山祖緊蹙的眉頭,似是有讀心術一般,說道:
“你猜得不錯,當年,我就是在往生海找到你的。”
往生海,是在二百一十七年之前突然出現的。
山祖,是在二百一十七年之前死在虛無空間的。
默斐,是在往生海邊找到三魂六魄俱不見的山祖的。
如今,他們從不盡涯下離開,首先見到的,又是往生海。
往生海,往生海,是往生了誰的性命?
又往生了誰的光陰?
一直沉默未曾發聲的蘇幕,在這時低聲地對二人說了一句話:“走吧。”
說着,蘇幕將灰色斗篷的帽子戴到了自己的頭上,巨大的斗篷遮蓋住了蘇幕的臉,也將她的情緒一併都給遮蓋住了。
山祖與默斐對視了一眼,一言不發地,疾步趕上了蘇幕的步伐。
來到往生海邊,蘇幕從頭上拔下一支木釵子,將釵子放入海水裡之後,釵身便瞬間變大了數千倍,變成了一條小木船,蘇幕率先跳到木船上,山祖和默斐見狀,不必蘇幕多說,便也緊隨其後,跳上了木釵子所變身的木船之上。
等所有人都上了木船之後,蘇幕便驅動這木船往前平穩地行駛,海面上有陣風不斷,木船在水裡面卻是十分平穩,連波動都是少有,一行四人如此乘坐木釵子所化形的木船,在往生海上一直行進了整整三個日夜,才見到陸地,靠了岸。
然還不等四人着陸,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砰”地巨響,伴隨着石塊碎裂開來的聲音,依稀能夠辨認出,像是前方有不明生物在打鬥。
默斐抓住腰間的鞭子,對三人留下一句“我先去看看”,便是從木船上飛身而離開,山祖放心不下,緊隨其後趕了上去,而蘇幕爲了將木釵子收回,又晚了山祖一步,等到她抱着二丫頭趕到事發地點的時候,瞧見的便是一個長相奇醜的怪物正被默斐的驅魂鞭給捆住倒在地上不住掙扎,而他的身邊則四散着零碎的凡人軀體,斷手斷腳,場面十分血腥殘忍。
而那被驅魂鞭所困住的怪物,長着人的身量,頭上長着三隻醜陋的犄角,臉上戴了一副小丑面具,面具上的小丑張着一張猩紅大口,笑得鬼氣森森。
正是當初在戴府時候,暗中使用手段,迷惑吳驚鴻將戴家攪得天翻地覆,以及後來在地府將山祖打下無盡深淵的那隻怪物。
“啊!”
山祖一眼便認出了這隻怪物,正要上前,卻突然覺得頭痛欲裂,腦袋裡彷彿一瞬間擠進了成千上百隻馬蜂,在他的腦子裡面嗡嗡不停亂撞亂叫。
山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疼得就像要炸開了似的,一聲慘叫之後,便是“咚”地一聲,倒在了蘇幕跟前。
聽見山祖這邊的動靜,默斐往這邊看了一眼,見山祖疼得滾在地上打轉,不禁便分了神,也就是這分神的一小會兒功夫,卻叫那怪物給鑽了空子。
那怪物朝着默斐噴出一大口的污濁之氣,默斐雖及時躲閃開來,卻也少不得在身上沾上了些許,其中一部分沾到了默斐的皮膚上,一瞬間便鑽進了默斐的皮膚裡面,默斐只覺得身上頓時變得十分乏力,抓着鞭子都覺得有些吃力,而怪物也便就趁着這個時機從默斐的驅魂鞭下逃了出去。
只是那怪物瞧着像是受了十分嚴重的傷,慌不擇路之下又被默斐再次所打出的鞭子擊中,狠狠摔在地上,將地面上的灰塵撞得四起,那怪物自身,也是摔得一時起不來身。
默斐吃了怪物的虧,卻顧不得這些,飛出鞭子將怪物捆得嚴嚴實實之後,便是轉身來到山祖身旁,將他從地上扶起,伸出自己的右手按在山祖的額頭上,便要給他輸送自己的仙力,卻被山祖一把攔下:
“不要。”
山祖疼得渾身溼透,卻還能保持着僅有不多的意識阻止默斐耗費自己的仙力輸送給他,半擡起眼眸,一眼便撞進了默斐那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緊蹙着眉頭,憑白無故倒是折損了默斐的幾分英氣,而多了些許蒼白無助。
蒼白無助?
無往不利的戰神大人,怎麼能夠無助呢?
山祖抓着默斐的胳膊,輕聲說道:“我沒事,大約是方纔有些暈船了,休息一會兒也便就好了。”
是否爲暈船之故,默斐自然一眼也就能夠看得出來,他緊緊攥住山祖的手腕,道:“別動,讓我幫你。”
“不行。”
山祖搖了搖頭,道:“我說不行,便是不行。”
山祖質疑要拒絕,默斐一時之間也是奈何他不得,只能將他扶了起來,換了一個稍微舒服一些的坐姿,而就當默斐扶着山祖剛剛坐定,那被捆得五花大綁的怪物突然瞪着山祖,說了一句:“竟然是你!”
並且那眼中情緒流轉得十分精彩,一會兒是不敢相信,一會兒是恍然大悟,一會兒眼中是憐憫之情,一會兒眼中又是滿腔憤怒,根本叫人看不穿這怪物心裡頭想的,卻是些什麼東西。
而很快,不等旁人去猜測,那怪物便是不打自招,自己給抖出來了。
只見他望着山祖大笑了許多聲,然後盯着山祖說了幾個字:“原來是你,王景意。”
山祖記性不大好,許多事情若非有心去記住,往往過個三五年就全都拋諸腦後了,加之後來昏睡的那幾百年,記憶力更是大不如前。
便是如此,山祖也是確定地不能再確定,“王景意”這個名字,他從來沒有聽過見過。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從來沒有聽過見過的名字,在聽見那怪物說出來的一瞬間,山祖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些稍微平復下來的頭痛,如今又躁動不安起來,甚至那疼痛感更甚之前,讓山祖恨不得能夠立刻拿腦袋去撞岩石,若是撞死了也便就一了百了。
與此同時,腦子裡面還鑽進了許多莫名其妙的畫面,那畫面有些是全然陌生第一次見到,有些則是有些許眼熟,因爲過去山祖在地府與這怪物打鬥的時候,也曾冒出來過,只是後來遇到諸多事情,便也未曾放到心上去,如今這些畫面再度出現,山祖的腦海裡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這人穿着一身青草色襦裙,走起路來的時候,鈴鐺相互碰撞,響起一長串清脆的聲音。
“哥哥!”
……
“十七八的姑娘喲,綰青絲穿紅裝喲,十里長安,嫁新郎哩!”
……
“哥哥,救我啊!”
山祖雙手捧住痛到幾乎快要炸開來的頭,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一次次、一遍遍地詢問:
這個人是誰?喊他爲哥哥的這個人是誰?那個穿着一身青草色襦裙,笑起來十分甜美的少女究竟是誰!
王景意這個人又到底是誰!
“啊!”
因爲劇烈的疼痛,山祖被折磨的出現了幻覺,眼前的默斐突然之間彷彿變成了那怪物的臉,露出獠牙,對他桀桀地笑,山祖只覺得心底裡有一股無比巨大的憤怒騰然勇氣,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力氣,山祖騰地站了起來,伸出雙手,快準狠地掐住了默斐的脖子,而這到了山祖的眼睛裡,則是他正掐着面目可憎的怪物,那怪物被掐住了脖子,臉上卻依舊笑得陰森森的,嘴巴一開一合之間,山祖恍惚之中,卻是聽見了“王景嵐”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