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斐, 你你你……吐出來,手指頭髒!”
默斐擰了擰自己的眉頭,卻並未依言吐出山祖的手指頭。而是將他手指頭上的血給吮吸得乾乾淨淨爲止, 纔將手指頭給從嘴巴里面拿出, 然後伸手撫上山祖那被咬的傷口, 山祖只覺得手指頭受傷的位置一陣熱流穿過, 再一看, 那手指便就好了,連個疤痕都沒有留下來。
山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指頭,道:“你幹什麼吃我手指頭!”
默斐卻是臉不紅心不挑, 十分淡然地說道:“治傷。”
山祖道:“你少誆我!你明明用手給我治的傷。”
默斐道:“流出來的血,浪費了可惜。”
山祖:“……”
一旁的蘇幕見了這一幕, 卻是十分地泰然, 絲毫沒覺得尷尬, 端着一盤做好的素炒青菜、一碗噴香的米飯從二人身旁走過,道:
“那丫頭許是餓極了, 我先拿些吃的去給她墊墊肚子,那魚還是等我回來處理吧,你們手生,免得再叫它給咬了。”
山祖道:“蘇姑娘請等一等……”
默斐一把拉住山祖的手,道:“蘇幕師姐放心去吧。”
蘇幕雖是交代了山祖和默斐不必處理這棘手的魚, 但是等到蘇幕送了飯回來時候, 默斐已經將桶裡的魚給開膛破肚並且處理得乾乾淨淨了。
蘇幕見到的, 則是山祖坐在火堆旁, 託着腮幫子, 對着火上的烤魚發呆,而默斐則拿着勺子, 正嘗魚湯的味道是否適當,莫名竟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默斐聽見身後動靜,轉過身來,見到蘇幕,笑道:“蘇幕師姐。”
蘇幕亦是一笑,走上前來,道:“對了,我還不知應該如何稱呼你。”
默斐道:“蘇幕師姐喊我默斐便是。”
蘇幕道:“原是默斐師弟,卻不知,你與……”
默斐道:“景爾是我伯父。”
不等蘇幕說完,默斐便直截了當說出了蘇幕想要得知的答案,忍不住愣了愣之後,纔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喃喃地說道:“原來是你。”
當年景爾尚且還是明玉詔的戰神的時候,默斐不過一個尚且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而蘇幕雖在明玉詔,卻是一門心思全都撲在景爾身上,對於默斐,其實算是十分陌生的,頂多也不過只有幾面之緣,一個大姑娘對着一個小娃娃,當真是比對過路人的印象都要淺顯。
默斐笑道:“就是我。”
這個時候,默斐鍋裡燉着的魚湯開始滾了起來,濃稠的湯汁在鍋裡熱烈地沸騰着,香味四溢,蘇幕聞了聞空氣之中蔓延出來的魚湯香味,說道:
“真香,從前時候,他也很會做菜,倒是我,每每不是將菜給燒糊了,便就是半生不熟,十分難吃。”
蘇幕說的那個他,是景爾。
默斐對景爾幾乎沒有印象,只能夠從明玉詔收藏的一些畫冊之中,得知景爾的一二分長相。
那畫中的景爾長得十分俊朗,一身黑色的戰袍,手持利刃,迎風站立在懸崖邊上,崖風吹起了他頭上的髮帶,令人生出一種下一刻,畫中之人就要御風而去的錯覺。
而在蘇幕的眼中,景爾更是上天入地,她唯一最最歡喜的神,她的心上之人。
蘇幕的原身是玉珏。
那玉珏原本是一對,但是在蘇幕化爲人身的時候,其中的一隻被蘇幕給打碎了,一雙玉珏,便只剩下了一隻。
蘇幕化身玉珏的時候,那對玉珏是屬於明玉詔所有的,玉有了自己的神識化成人身,那是十分吉祥的事情,當時的戰神景爾,便將這個玉珏所化的人收作自己的徒弟,取名蘇幕,悉心教導。
蘇幕長得十分漂亮,濃眉大眼,膚如凝脂,遠遠瞧着便是舉世無雙的一等美人,只可惜蘇幕的性子與她的模樣生得十分格格不入,竟是十分得鬧騰,自從景爾將她收爲弟子之後,她便攪和得明玉詔幾乎天天得雞飛狗跳,卻也分外得熱鬧,與如今冷清異常的明玉詔,是判若兩處的。
蘇幕的身形有些嬌小,常年都梳着一頭雙髻,使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半大的丫頭片子,身上還滿當當的是孩子氣。
平常時候,身上丁零當啷地總是帶了許多東西,穿着一雙翡翠珍珠鞋,跑起來的時候分外響亮,每當闖了禍,被景爾訓斥的時候,她便笑嘻嘻地露出一對小虎牙,湊到景爾跟前,搖着景爾的胳膊撒嬌,如此,景爾便是再生氣,也沒法對着蘇幕發出來,每每都只能虎着臉,罰她去面壁思過,而蘇幕卻總是面着壁便就睡了過去,每一次的懲罰,都幾乎對她起不了什麼作用。
蘇幕喜歡景爾,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蘇幕對於景爾的喜歡,並不是他們以爲的那種,徒弟對於師傅的敬仰之情。而是小女兒一般,對自己的心上人的愛慕之情。
在蘇幕眼中的景爾,
比朝陽餘暉更加耀眼。
比星辰大海更要美麗。
即便是沒了自己的性命,蘇幕也不願意景爾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可就是這麼一個,蘇幕放在心尖上,連喜歡都不敢輕易說出來的人,卻終究還是與她再也沒有了關聯。
旁人至多不過淪落到一個判若路人的境地,而她與景爾,卻是當真的死生不復相見。
默斐問蘇幕:“蘇幕師姐,十三萬年之前,發生了什麼,你可能告訴我?”
蘇幕沉默了片刻,說道:“你聽到的真相,又是怎樣說我的?”
默斐也未猶豫,直接便說道:“明玉詔的叛徒,魔界的奸細,被我伯父景爾,親手打下不盡涯,魂飛魄散。”
蘇幕道:“果然外界是這麼說我的。”
默斐道:“蘇幕師姐……”
蘇幕伸手示意默斐不要說話,她低着頭像是在醞釀着這被積壓了十三萬年的已經逐漸遲鈍的情緒,過了良久,蘇幕才緩緩說道:
“我並非魔界的奸細,也從未背叛過明玉詔,卻的的確確,是景爾親手將我打下不盡涯。”
蘇幕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景爾,他如今可好?”
蘇幕這句話,驚了在場的另外兩個人,她問“景爾可好”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竟不知道,十三萬年之前,景爾就已經殞滅了嗎?
山祖同默斐對視了一眼,下一刻便立即明白了蘇幕爲何會有此一問,景爾隕滅是在將蘇幕打下不盡涯之後,而蘇幕被打下不盡涯之後便再未離開不盡涯,自然也就不會知曉景爾其實早已在十三萬年之前就已經殞滅的這個事情。
眼見山祖和默斐這反常的反應,蘇幕心下頓時起了不好的預感,她微皺眉頭,向默斐問道:“怎麼了,他不好嗎?”
山祖見狀,連忙乾咳了一聲,想要暗示默斐扯開這個話題,誰知默斐看了他一眼之後,卻是徑直就對蘇幕說道:
“蘇幕師姐,景爾伯父他,於十三萬年之前,就是將你打下不盡涯後不久,便墮魂補天,隕滅了。”
“隕……滅?!”
蘇幕原本是站在竈臺邊與默斐和山祖說話的,聽了這話之後,便受了極大的打擊,站立不住,徑直撞到了竈臺上。
竈臺上正燉着魚湯,溫度炙熱,這一撞上去,少不得要受一些皮肉苦,所幸站在一旁的山祖眼疾手快,伸手拉了蘇幕一把,蘇幕這纔沒有撞到竈臺最燙的地方,卻也是沒站穩給摔倒了,咚地一聲,一頭磕在了竈臺的邊角上,額頭正中立刻便就破了一塊皮,有鮮紅的血流了下來,流經蘇幕的眉角,繼而是眼睛,看起來就像是流了血淚一般,竟是莫名地妖冶與詭異。
“蘇幕師姐你沒事吧!”
山祖因爲去拉了蘇幕這一下,也被牽連撞到了胳膊肘,卻顧不得自己的疼痛,也沿用了默斐的稱呼,喊蘇幕爲“蘇幕師姐”。
蘇幕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對山祖的話,渾然未覺,只是眼中的神情很是落寞,漠然地低頭凝視着地面,叫人無法猜透她此時此刻心裡面的想法。
山祖甚是無奈地擡頭看了默斐一眼,默斐倒並未對蘇幕的這幅反應太過吃驚,只是眼角稍帶不忍,走近蘇幕與山祖身旁,伸出自己的手,將山祖拉了起來,然後又對蘇幕伸出手,道:“蘇幕師姐,這已經是十三萬年之前的事情了。”
便是死,死了十三萬年,魂飛魄散,早已經從這個世上消失得乾乾淨淨,在世的人再難受再捨不得,那亡故的人,也絲毫感覺不到了。
蘇幕悠悠說道:“爲何?”
蘇幕不明白,當年的事情,緣由出自於自己,母神爲一己私利不肯放過她,景爾兩難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她打下了不盡涯,致使自己被困崖下整整十三萬年,原以爲事情已經得到了最妥善的解決,卻誰料,從一開始,竟然就錯了,全錯了。
蘇幕道:“是母神對不對?”
默斐道:“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蘇幕問:“什麼叫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