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昆玉那對父母糟心的愛恨糾葛之後, 山祖在同默斐一起離開的路上,竟是難得地沒有一路叨叨說話,而是很反常地一路沉默着, 隻字不言。
山祖思及當時在虛無空間之時, 周身被水淹沒, 籠罩在全身上下那股揮之不去的窒息感, 竟是時至今日想起, 依舊覺得心有餘悸,默斐看了看身旁神色有些異常的山祖,不禁開口問道:
“你可是哪裡覺得不舒服?”
山祖聞言, 下意識地便伸手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虛汗,後知後覺自己這個動作實在有些多餘, 遂露出一口大白牙, 擡起頭對默斐笑道:
“對了, 你眼下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去做?若是沒有的話,我打算邀請你和我一道, 回清風嶺去瞧一瞧,你覺得如何呀?”
山祖心裡打算的是,先回清風嶺去看一看,給祭山婆的靈位上一炷香,順道能與清風嶺的衆人聚一聚, 畢竟自己死了這麼多年, 卻不知陡然之間出現在大傢伙的面前, 是否會將他們給嚇得一大跳?
山祖腦子裡面已經想象了無數個自己回到清風嶺之後所會遇見的場景。
靈狼子必定會驚喜到一腳便跳到自己的身上, 一身狼騷味的小奶狼, 且不知如今是否已經長大,換了一副模樣?
那叫做禾茉的小丫頭, 山祖記得當年的她梳着包子頭,笑起來的時候,總會害羞地低下自己的頭,模樣瞧着十分軟萌甚是討人歡喜,如今大約也已經成爲了大姑娘吧,卻不知是否還總會這般容易害羞臉紅?
然而山祖同默斐一路順着水路前往清風嶺,所乘坐的小舟尚且還未到達清風嶺下的靠岸碼頭,遠遠便瞧見整個清風嶺上的植被都已經被盡數燒燬,黑漆漆的瘡痍之中,所有建築物也只剩下斷壁殘垣,山祖心中一個咯噔,心道:
靈狼子又玩火將山給燒了?
山祖等不及將船靠岸,拉住默斐的胳膊道:“默斐!你快帶我過去!”
默斐微微頷首,十分自然地摟住山祖的腰,二人便從小舟上騰雲而起,很快,默斐就帶着山祖,到了他從前在清風嶺的住處。
然此刻呈現在二人跟前的,卻並不是山祖那頗具古樸自然風格的純木質屋子,而是被燒燬到只剩下屋基的殘垣,那些原本應該栽滿了整個院子的野花野草,如今也是不見蹤影。
一整個清風嶺,都被燒得光禿禿的,顯得十分荒蕪破敗,雖偶爾有吹過山間的風,然此時此刻聽到耳朵裡面,卻只剩下了鬼哭狼嚎的枯寂感。
“靈狼子!”
……
“禾茉!”
……
“大家都去哪兒了!”
……
山祖大聲地喊了幾遍,除了山間形成的迴音,回答他的,便只有枯木之中,那受了驚的烏鴉叫聲。那些烏鴉,扇動翅膀,驚嚇得從一個枝頭飛到另外一個枝頭,揮動翅膀的聲音,在這一山的焦木林裡,徒增了一種恐怖詭譎的氛圍。
而這時,不遠處的一座半倒不倒的房屋,突然倒塌,發出“轟隆”的一聲巨響,從倒塌的房屋裡面,頓時跑出一大堆的老鼠,烏壓壓的老鼠爭先恐後地從廢墟之中躥出來,伴隨着老鼠“吱吱吱”的聲音,無端又令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然而在這些老鼠從廢墟里面一涌而出之後,原本被藏在裡面的東西,這時卻是毫無遮擋地顯露在外。
那是人的白骨、殘肢。
許多的白骨!
許多的殘肢!
有些已經被老鼠給啃食地只剩下骨頭,有些骨頭上面則還殘留着些許皮肉,白骨上粘着紅豔腥臭的淤血,擠成一堆,足有半人的高度!
山祖來不及多想,紅着眼睛就疾步衝到那堆白骨跟前,有幾隻跑得慢的老鼠,被他一腳踩住了尾巴,頓時嚇得“吱吱吱”地尖叫起來,那刺耳的聲音貫穿入耳,引來了不遠處的烏鴉此起彼伏地一同叫喚。
山祖撲倒在這堆白骨之前,伸手抓起其中一人的胳膊,然那胳膊纔剛被拿起,便聽見“啪”地一聲,是那手掌上的指骨斷裂,掉落在地,指骨上還纏着不知誰的頭髮,黑白交錯,色調觸目驚心。
“不會的,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我的錯覺!”
山祖抱着那截斷掉的手臂,險些魔怔,喃喃自語:
“靈狼子,山祖哥哥回來了,你躲哪兒了,自己出來,否則到時讓我找到,非要打得你屁股開花!”
山祖手裡捧着那截斷掉的胳膊,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開始往白骨堆的深處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自言自語着奇怪的話,看起來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長歌。”
默斐走到山祖身後,想要伸手去拉他,突然聽得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猛然轉身揮出手中鞭子,卻是方纔那些因爲張皇失措,四處逃竄而落了單的老鼠,而那老鼠一鞭子被默斐揮了出去,“吱”地尖叫了一聲,啪唧一聲,掉在了遠處的一處草叢裡,便魂歸西天了。
“長歌!”
默斐伸手拉住山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草堆,說道:“你看那裡。”
那處草堆很是稀奇。
其四周皆是一片焦土,寸草不生,唯有那一處,上面所生長的青草,依舊生機勃勃,絲毫看不出有任何萎靡的跡象,若是按照常理來追尋,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山祖看着默斐所指的那處草堆,卻是脫口而出:“是母神!”
默斐驚詫地看向山祖,道:“你爲何會說,是母神?”
“一定是母神!”
想起在虛無空間所經歷的一切,山祖幾乎就是下意識地將矛頭指向了母神,所有的可能,也都一股腦地堆在了母神的身上,山祖對默斐說道:
“母神有木玉瓶,整座清風嶺都被燒得寸草不生,唯剩焦土,卻偏偏只這一處草地,長得生機勃勃,竟比清風嶺從前山上的草的長勢還要強上千百倍,在這世間,唯有母神的木玉瓶,有這個能力,讓焦土之上的植被,立刻起死回生,恍如再生!”
母神所持法器木玉瓶,其瓶中之水有起死回生、塑人骨肉之效。
可若是僅憑這個猜測,便將屠殺清風嶺衆人,並且放火燒山的罪名灌諸到母神的身上,也委實太過草率和站不住理。
便是默斐相信,山祖也根本不可能憑藉隻言片語,就讓其他的人信服。
更何況,母神爲衆神之首,山祖卻是一個莫名其妙死而復生之人。
二者之間,若是對簿堂上,信誰?疑誰?甚至都不需要多加忖度,便能得知最後的結果。
可是山祖此刻,捧着那半截手骨,心中悲憤之情涌上來,哪裡還來得及去想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便是要去母神的雲夢殿,向其討個明白。
“你就這般去?”
默斐一把抓住山祖,道:“你如今模樣,甚至都走不到雲夢殿去!”
母神的雲夢殿,浮於雲端之上,終年彩雲環繞,處於世間最爲祥瑞之境。要到那裡,除非騰雲駕霧,否則終其一生,甚至都沒法目睹雲夢殿,更遑論能夠徒步走到雲夢殿,見到雲夢殿的主人,母神。
“我……”
山祖怎能不知,默斐所言句句非虛,如今他死而復生,已經是僥倖撿回一條性命,早已是仙力盡失,泯然衆人。
身上沒有一點法力,便無法騰雲御劍,僅僅依靠兩條腿,便是到死,都不可能走到雲夢殿上去。
默斐抓住山祖的胳膊,說道:“長歌,若你信我,我便代你去雲夢殿。”
山祖擡起頭,看了默斐一眼:“你代我去?”
可轉而山祖又快速搖頭道:“不行!你不能去!”
“你聽着!”
默斐卻是緊緊抓住山祖,不容他拒絕:
“若你心中,當真懷疑母神便是殺害清風嶺衆人的兇手,那我就代你去,我代你去雲夢殿上找真相,可是你得答應我,在我去雲夢殿期間,你需得回去明玉詔,如今只有墨德一人知道你復生回來,若這一切果真就是母神所爲,且不知她究竟是有什麼目的,但她若是得知你回來了,定不會放過你。”
“你……”
山祖詫異地看着默斐,道:“你……全都知道了?”
“並不。”
山祖看了看默斐,道:“那你爲何信我?那人是母神,萬神之首,世人口中的天下間最慈悲的人,我說她是兇手,足是驚世駭俗之言,你爲何卻信我?”
默斐看着山祖,心道:我只是……不能讓你冒一點險。
可是話到了嘴裡,卻變成:“那你便將你所知道的,告訴我,我便可信你了。”
“你……”
山祖看着默斐的神態,並無一絲一毫懷疑的神色,說的話,聽起來更加像是:我無條件地信你,可若你非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我對你的信任,那你便將真相告訴我。
山祖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簡直荒唐,他搖了搖頭,道:“不行,默斐,你不需代我去。我不能將你也牽扯進來。”
默斐看着山祖,道:“你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
山祖急得脫口而出:“在這世上,我如今只信你!”